第 1 章

    新月弯弯挂在漆黑的天空中,月色如银,月影如勾,晚间的洛川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和繁华,就连熙熙攘攘的巷口都是漆黑一片。

    夜风吹逐掠影,连着柔和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屋内一剪纸身上。

    “我这是……在哪儿?”封晚睁开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周围。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废弃的宅院内,周围挂着大大小小的剪纸,就连自己的身子都有着不真实感。

    忽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使得她疼痛剧烈,脑子里反复被人用针不断扎着,封晚疼得直不起腰,却依旧捕捉到了这样一个画面。

    长剑而过,一箭穿心,血水染红了泥地。

    她已经死了?

    不错,她已经死了,是被……

    “是被谁杀的?”封晚紧握着拳头,试图抑制住内心的痛苦,记忆如割裂一般不断传来又被抽走,她完全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了。

    仅有的记忆里,自己叫封晚,似乎生前是仙门的人?

    可如今这模样,加之缺失了记忆,封晚什么也做不了。

    她微微抬手,只见自己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半透明,像是一张薄纸一般随风晃动,一上一下。

    “这是纸人?!我的魂魄竟然附身在了纸人身上?!”封晚忍不住感叹。那得生前又多冤枉才会这般。

    世间阴阳平衡,死去的人自然不可再留人间,若是生前死得太过冤枉,死后很不甘心,又正好有媒介,那才可能出现这般情景。

    如今来看,自己可不就是这种情况?

    但很快的,封晚发现了另外一个大问题,这个问题直接挤掉了她目前所以的疑问。

    自身灵力所剩无几,恐支撑不了这纸人之躯,她还是得魂飞魄散。

    “不行,我得想办法稳固魂魄存活下来。”这是冒出脑海的第一个念头。

    哪怕现在还有许多事情存在疑问,比如为什么她死了而魂魄还能留在世间,生前究竟发生过什么,皆此种种,都没有想办法稳固魂魄重要。

    封晚内心疑点重重,但只要将魂魄稳固,之后的疑问皆有时间去寻找答案。

    不作多想,封晚再次抬手,一种久别重逢的实体感卷袭而来,灵力与纸人相容,灵魂彻底占用了这个纸人。

    脚尖落地,衣诀翩翩,俨然已经是一副人样。

    尽管如此,体内微弱的灵力一时半刻撑不了许久,要想存活还得借助这个纸人身体,封晚的视线落在破旧屋内的剪纸上,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

    不日,荒废已久的宅院已然被收拾得很干净,大大小小的不同剪纸挂于庭院内,随着风向左右移动。

    里屋门口不大不小的放了几个纸人,活灵活现,惟妙惟肖,若是有修炼之人路过,定是能瞧出其中玄机。

    却见一纸人被风一吹,轻薄的身躯飘飘然而起,封晚正从屋内走过来,作势一把抓住了它。

    “别乱跑。”她轻声道。

    封晚将这里打扫出来又腾出如此多的剪纸,自然是有目的的。

    虽然失忆,可瞧见这剪纸,脑海中便浮现关于剪纸的一切信息,自己可以寄生于剪纸,难免其他东西不会。

    于是封晚一不做二不休,便以剪纸为媒介收集世间怨灵,将其封进剪纸世界化为灵力供自己所用,这样便可长期维持这副身子,不至于魂飞魄散。

    这不,这几天抓到一个,却还来不及做完美的纸人,时间都用去打造一件法宝了。

    法宝是以剪纸剪出的一座小镇。

    这镇自然是虚拟的,不过封晚凭空而做,却是栩栩如生,可若说是个富裕的人间也不为过,楼宇屋舍,街道溪水,花草树木皆有。

    封晚将这剪纸注入自己的灵力,日后所得怨灵怨气皆收录其中,名曰“千里百绘”。

    “有人吗?”

    外头一个声音响起,随后厚重的木门被敲了敲,门后走进来一个身着麻布的老太太,她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身形异常的消瘦,每走一步都轻轻喘着气儿,一双眯着的眼睛一下子就落在了封晚身上,那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沉着的嘴角也微微咧开。

    封晚只当是来问路或者借东西的,“老太太,您有什么事儿?”

    老太太一双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手指比划着问:“姑娘,你是卖剪纸的?”

    封晚恍然大悟,知道这是被误会了,这门口也有不少剪纸,估摸着老人家是瞧见了。

    老太太不等她答,便表明自己来意,“我正寻一个剪纸的人,家中正有所需的地方。”

    剪纸这东西,大丧大喜皆宜,平日里却是不多用,封晚便问:“不知道老人家是有什么用途?”

    老太太干枯的手摇了摇,“我女儿死了,我想给她烧些纸钱屋舍,还想让姑娘帮忙剪一个同她一般的纸人。”

    原是丧事,丧礼的剪纸固然花样繁多,可要真说起来,也不外乎两种。

    一种利亡人的,用各种陪葬具描述极乐世界,使亡人得以享用。一种则是利后人的,像是佛手,莲花一般,放在家中祈祷生命繁衍,子孙安康。

    老太太想要的明显是前者,可令封晚不解的是,以亡人之相做剪纸,那可是大忌,有圈禁之意,这老太太怎么会想这般行事?

    “老太太。”封晚靠在墙边,漫不经心开口,“这剪纸不可做亡人相。”

    老太太神色一瞬间的慌张,又很快平淡下来,像是也不知此事,继续道:“姑娘,我就是留个念想,如果不行,便请姑娘准备屋舍,仙鸟,届时我有十两的报酬。”

    这自然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封晚作为亡灵,自然知道有亡者的地方便有怨气怨灵,如今对于她来说是送上门的好生意,自是没理由拒绝。

    “成交,不过我看十两银子就免了,五两吧。”

    老太太眉间舒张,嘿嘿笑道:“谢谢姑娘了,我家就在巷子尽头左转第四家,你做好了麻烦给我送来,我这腿脚不方便。”

    “好。”封晚将她送出了门,想了想又在门口处留了两个巴掌大的纸人看家。

    屋舍的裁剪并不难,封晚按照记忆中一般,找出屋内不多的黄纸,徒手先将大概的轮廓花了出来。

    这个地方以前或许就是剪纸铺,东西应有尽有,她画完后寻了交刀,沿着房子的线条剪下,做好效果,将分别作出的粘在同一纸上,又一一往下。

    便是这般,足足两个时辰过去。

    直至晚间,封晚拿上东西,准备去老太太家瞧一瞧。

    小巷中仅有的几个孩童在嬉戏打闹,夜晚也是灯火通明,封晚按照记忆中去寻找,出了巷口左转……

    等等,怎么又回到剪纸铺了?

    封晚内心警惕,疑心的往周围看了看,小巷中漆黑一片,唯有巷口出冒着零星一点儿的光。

    她继续往前,重复自己方才的路径,再次抬头,还是剪纸铺。

    封晚顿感不妙,莫不是遇上了鬼打墙?可她自己就是鬼,还能遇上这等奇事儿?

    “得我召唤,为我开路。”封晚双手合并,身侧的剪纸活动起来,皆改道从身后而去。

    所谓凡事不过三,封晚不过跟着走了一会儿,便感觉大不相同了,身边已然多了几分人气儿,也依旧走到了巷口,左转,依旧是……不是剪纸铺了,是一户挂着白绫的人家,便是靠近已经冷气横生,与街道外的热闹格格不入。

    那方才,还真是遇上鬼打墙了?

    “咚咚咚……”

    封晚抱着谨慎之心抬手敲了三下,便听屋内传来轻微脚步声。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冷气扑面而来,封晚不免后退一步,见是早晨的老太太前来。

    “姑娘,请进。”

    封晚先是抬眼往那不大的院落里扫了一圈,才收回目光迈步到里面。

    说是丧事,除却门口挂着的白绫,院里却一点儿也没有。

    老太太领着封晚进了屋,屋内不大,本就拥挤的大堂内放了一口鲜红的薄棺,棺身狭长,仅余两侧可通人。

    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而上,那鲜艳的红落在封晚的眼里却是无比的碍眼。

    红色为吉祥喜庆,一般嫁娶或者喜事才用红色,而红棺则用于老人死亡,这去世的女子怎么能用红棺呢?

    “姑娘。”老太太的声音响起,在这屋内格外的清澈,她嗓音低哑,略带些刺耳,“东西给我吧。”

    封晚将东西藏于身后,警惕问道:“老太太,您老伴呢?”

    或许是为了验证什么,屋内又走出一年迈的老爷爷,他面色发青,身形消瘦得似乎只剩骨头架子了,“老婆子,还没好吗?”说着,那毫无生气的目光便落在封晚身上。

    封晚仅是与他对视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原来您老伴也在,二位操劳这事儿想来是很忙碌的。”

    老太太一双眼睛动了动,“我们还有个儿子在京赶考,屋内就剩两人了。”

    “是吗?”封晚将东西递给老人,说道:“这是东西。”

    老太太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就要递给她。

    封晚将她的手退了回去,“您二老还是自个儿留着养老吧,也别妄想做些违背常理的事儿。”

    老太太手一顿,老头也是蓦得看向封晚。

    封晚不紧不慢继续说道:“逝者已逝,应当节哀替他送行,而不是将其强行留在身边。”

    老太太将钱袋子使劲塞进封晚怀里,目光变得阴戾,“不关你的事,姑娘。”

    封晚将那钱袋子拋起又接住,“是不关我的事儿,我只是好心提个醒,这便走。”

    说着,便作势往外走去。

    “咻!”

    一把长剑迎着风来,在封晚迈出屋子的一瞬间直冲她而来。

    封晚脚尖轻点,连忙侧身,虽是如此,那长剑却还是划过了她的胳膊。

    “喂!这纸可经不起这般打斗!”封晚急着说道。

    便是这时,那剑又转了个弯,像是盯上她似的再次袭来。

    封晚双手一合,无数巴掌大小的纸人踊跃而出,顷刻间挡住了那柄长剑。

    纸张骤然炸开,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落入院内,身姿清瘦挺拔,如芝兰玉树,风光霁月。

    封晚一掌挥开纸屑,忍不住大骂,“这位公子,我是与你有什么仇,至于对我这般大动干戈的?”

    柳初尧在听到熟悉的声音时浑身一震,他抬眼看去,这一下便彻底的愣在了原地。

    女子面容依旧,白衣加身更显冷清,额间两缕发丝随风而动,似梦似幻,这分明是一个再好看不过的人,他的神色却仿佛见了鬼一般。

    封晚见面前的男子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不免觉得这人是不是傻了,于是便上前一步。

    哪想男子突然后退,握着剑的指节用力到发白,他吞咽了几下,声音干哑着问:“你是谁?”

    封晚止了步,停下对他一阵打量,“我叫封晚,怎么,你认识我?”

    柳初尧怔怔凝视着她,仿佛遭了一个霹雳,四肢都麻木了起来。

    真的是封晚,这神情,这声音,只可能是封晚。

    可是,柳初尧心脏止不住的跳动着。

    封晚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杀了她,那现在,一个死去的人,又怎么会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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