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地牢,身后少女凄厉的惨叫声以及棍棒打在皮肉身上的声音仍不绝于耳。
宋时见没做过这样的事,他怕的有些发抖,可一想到前世那个女人对自己、对整个忠武侯府做的事,仇恨就盖过了恐惧。
“世子,侯爷回来了。”
贴身的小厮从不远处小跑来,他目光有些担忧疑虑,因为最近的宋时见不同以往,有些阴沉,还要注意关系并不好的父亲的行踪,甚至绑了个姑娘回来——不是送进寝房。
而是地牢。
宋时见摩挲着腰间挂着的,幼时父亲从护国寺求来的玉佩,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时候。
向来冷肃的忠武侯一步一叩首爬上护国寺的百米阶梯,向住持求来护身符,他没有笑,只是眉间的折痕舒展少许,弯下身子把玉佩挂上他的腰带,叮嘱他要平平安安。
宋时见一直觉得父亲不在乎更不爱自己,否则他怎会不顾整个忠武侯府,不顾他,贪了军粮,又贪了赈灾的钱,甚至企图造反。
前世抄家流放的旨意下来后,宋时见望着一息老了十岁的父亲,很想问:不够吗?
小厮小心翼翼地觑着宋时见,搓了搓手:“世子,李大人说最近花满楼来了个身段极软的姑娘,一曲绿腰舞,跳到人心坎坎里去了叻,请您去瞧瞧!”
宋时见回神,不耐烦地挥挥手:“替本世子回绝了罢。”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小厮惊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心里止不住得念叨。
宋时见不管小厮如何做想,知道忠武侯在书房,便径直去了。
书房的门紧闭着,宋时见没敲门,脚一踹便进了去。
迎面飞来一个茶盏,宋时见熟练闪身一躲,还没正眼看,就听见忠武侯怒斥:“混账!”
“听下人说你掳了个姑娘回来,还被人看见了!知不知道最近我与慎王正是紧要关头,若被他抓到尾巴,那后果你担得起么!”
忠武侯一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就上不来气,整日只知寻欢作乐,他为官数载,唯一让人口舌的便是这个儿子。
“我已派人收尾,下次事情给我办干净点!”忠武侯冷哼一声,收起袖子,瞥宋时见一眼:“有什么事,说吧。”
“......爹。”宋时见见着如此鲜活的父亲,不禁眼眶一红,唤了一声。
忠武侯吓了一跳,眉间的折痕深了几分:“你这模样做什么!恶心得很!”
宋时见:“......”
他没有多说,走到父亲身边,拿起一旁的茶壶便对着茶嘴一饮而尽,嚼吧嚼吧嘴里的茶叶,没有多犹豫,就把考虑几日的事托出:“爹,您可知我掳来的那姑娘是何人?”
忠武侯嫌弃得站起身,与宋时见拉开距离,谁知对方没有眼色,一屁股就坐上了他的位置。
忠武侯:“......”
“又是一个你此生不娶悔为人的姑娘?”忠武侯寻了个软椅坐下,语气又嘲又讽地。
宋时见想起后院里几个妻妾,脸色一僵。
他摆摆手,忙道:“非也!”
宋时见正色,语气沉沉,看得忠武侯也态度端正几分。
“那是咱们忠武侯府的煞星!”
忠武侯:“......”
忠武侯吐出一口浊气,心想就不该对这个儿子抱有期待。
“你这混账东西,拿你爹我寻开心?快滚!”忠武侯一拍桌,没摸到趁手的茶盏,手上动作才往回收了收。
“爹!我不是拿您寻开心,我是说真的,我死过一回!”宋时见见忠武侯不信,急得身子都往前倾了倾,一股脑就把话说了:
“我知道您与慎王正一同追查岑家一案,岑家满门抄斩,行刑前夜岑家长子却不知所踪,皇上案上还出现为岑家伸冤的密信,此时越拖越久,皇上早已没了耐心。”
忠武侯眉心一跳,岑家的事明面上不太光彩。岑家世代为将,却被告通敌叛国,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压力之下匆匆判岑家满门抄斩,可事后皇上收到密信才发现许多先前被刻意隐瞒的疑点,大怒之下吩咐他与慎王几位心腹秘密查证。
是以这件事他们办得隐蔽,并未向任何人透露。
“这个时候,慎王那儿已经有眉目了。前世我想帮您,就掳了那女子去慎王府卧底,她长得与皇后娘娘有八分神似,把慎王迷得神魂颠倒,还把慎王查到的线索都给偷了出来!”
宋时见说到这,还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最后您率先查出岑家长子的藏身之处,可他......据说是出意外死了。”
宋时见倒豆子似的说,忠武侯越听脸色越凝重,他定定地看着宋时见:“时儿,话可不能乱说,你昨夜可又喝酒?”
“爹,我说的都是真的!”宋时见笃定道。
“那你可知岑家长子是因何而死?”
宋时见抿了抿唇,极力回忆片刻,才遗憾地摇摇头:“儿子不知。”
忠武侯闻言却松了口气,他闭了闭目,勉强梳理好这庞大的信息量,沉沉吐出一口气,终于正视宋时见,他沉声问:“你说那女子是忠武侯府的煞星,是为何?”
宋时见见忠武侯信了,心顿时放了几分,他自知愚钝,若执意孤行,以曲和雾那个邪性的女人,恐怕会弄巧成拙,于是干脆告知父亲。
忠武侯曾随先皇平天下,后又为官在京中安定,宋时见不仅是他老来得子,还是整个忠武侯府唯一的男儿,宠得不像话,结果一不留神,就把宋时见宠成一个整日纸醉金迷的纨绔。
宋时见把前世后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得知地牢的那个女人会踩着所有人坐上太后的位置,还扶持幼帝垂帘听政,要不是看宋时见一脸后怕,忠武侯实在难以置信。
“如此,此女断不可留。”忠武侯一脸凝重,断言道。
宋时见点头:“爹说得对!”他站起来:“我这就去处置了她!”
他刚踏出一步,就被忠武侯伸手拦住。
“爹?”
宋时见疑问。
“你说,慎王后来是如何?”忠武侯放下手,试图捕捉一点疑处。
宋时见一愣,随后脸上带上几分幸灾乐祸与嘲讽:“慎王对那女子情根深种,自从她入宫后便整日酗酒度日,还企图在宫宴强抢,结果被皇上收回虎符,此后更是不得了,见他还以为是哪来的流浪汉躺慎王府门口安睡。直到那女子成了太后,他一副酒肉之躯,还妄图造反,结果被那女子一剑斩了头颅,死相极惨!”
忠武侯眉头一扬:“他竟如此糊涂?!”
宋时见点头,又想到前世自己也如同着魔一般为曲和雾疯狂,甚至比慎王更甚,一时也有些心虚,没敢把这事说给忠武侯知。
那曲和雾实在邪性,只是与她相处,收她几件礼物,整个人便丢了魂似的,恨不得把心掏出来送给她。
那平安符都快堆满一个房间了。
忠武侯沉思良久,宋时见也不安的搓着手。
他见父亲蓦地起身,走到一整面墙打书架前,抽出几本书,定睛一看,那竟然藏着一块暗格!
宋时见瞪大眼,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世界是如何。
忠武侯从暗格中取出一盏银壶,他走到宋时见身前,打开银壶,里面赫然躺着一混身呈现深紫的小虫!
那小虫不过小指指头大,细看之下,背部还有黑色的纹路,此时它正静静窝在银壶角落,正前方是一地残骸。
宋时见略微辨认,发现那竟是蝎子尾钳!
他大骇,吓得后退两步,指着银壶手指颤抖:“爹……这,这是!”
忠武侯点头:“数年前我与先皇征战四方,偶遇一位苗疆女,此女为报恩,献出此蛊,此蛊名为噬心蛊,种于人心头之上,常为沉睡状态,若无每月一次的特定药物,便会苏醒,开始啃食宿主的心脏,此过程极其漫长,宿主日夜承受噬心之苦,大夫却查不出问题反而会呈现出康健活力之态,需到宿主身死剖尸才能发现,尸体的心脏处只留下一只死去的蛊虫。”
“先皇嫌此蛊阴毒,不愿收下,我却要了这蛊虫,以备不时之需。”
忠武侯将银壶放到宋时见手上。宋时见双手捧住,止不住地颤抖,忠武侯见状大喝一声:“镇定!”
宋时见手不抖,腿开始抖了。
忠武侯看着儿子的窝囊样已然习惯,再次转身从暗格取出一颗圆形容器,掀开盖子,里面是一颗深黑色的药丸。
他将药丸放进银壶中,不过片刻,蛊虫触须微动,缓慢地爬向药丸,开始啃食。
宋时见呼吸粗重,害怕极了,他瞪着眼睛警惕着,像是生怕蛊虫突然展开翅膀扑向他。
蛊虫啃开了药丸,里面是空心的,蛊虫钻进啃开的洞,再次安睡。
忠武侯捏起药丸放进圆形容器交给宋时见,叮嘱:“让那女子干吞。”
宋时见丢下银壶,圆形容器捏在他两指之间,指头极力减少与容器的接触面积,他抖着声线,回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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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见想起自己是前世好吃好喝地伺候曲和雾又叮嘱两句便送进了慎王府,他压根不知道还有如此阴毒的法子让人乖乖听从自己的话。
他回到地牢,那伙壮汉被他屏退下去领钱,那一袭淡绿色碎花裙的少女缩在角落,脚边老鼠蟑螂爬过她却浑然不知,听到声响混身剧烈一抖,缓慢抬头,露出红肿的眼眶。
昏暗的光芒下,她的额角被砸伤,血流了一脸,混身青紫,一条一条的鞭痕让人不敢想想她遭受了如何的折磨。
少女哑着声音,一直喊着“不要”,声音逐渐放大,在宋时见踏出一步后,声线陡然拔高,刺得人耳膜发疼。
宋时见难以将眼前的少女与前世高位上的太后娘娘联系起来。
这也是宋时见最疑惑的点。
登位前的曲和雾还有几分柔和温软,可登位后一夕之间,就成了心狠手辣的太后娘娘,甚至面不改色斩下昔日情人的头颅。
前世对太后的恐惧在看着眼前少女的模样荡然无存。
他看着手里捏着的药丸,心中突然挣扎起来。
少女也看见了他手中的药丸,瞳孔猛缩,干涩的眼眶再次盈满泪水,她不断哀求,语气卑微到了极点:“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少女摇着头,眼中没有仇恨,只有卑微的哀求。
她看起来只是一个胆小的普通少女,甚至没有仇恨的勇气。
就在宋时见犹豫之际,他再次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对方只是淡淡地叫了一声:“时儿。”
宋时见扭头,父亲就站在他身后。
他张了张口,紧张与恐惧让他嗓子发干,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听:“爹,她或许并不会……”
话还未说完,忠武侯脸色一沉,宋时见像是被捏住脖颈,不再言语。
宋时见稳了稳心神,在少女尖锐的哭喊中走近她,掐着她的下巴将药丸塞进她口中。
曲和雾本想含着,待他们放松警惕吐出来,谁知那药丸入口化水,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顺着水就滑进了她的喉管。
她用力咳嗽,试图把喉咙里的东西咳出来。
忠武侯走上前,示意宋时见避让,他抓起少女的头发,一张秀气精致的脸蛋暴露在眼前,他端详片刻,又瞥了眼旁边的儿子,冷哼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
忠武侯松开手,大喝一声:“来人。”
几个侍卫动作迅速地出现在地牢,忠武侯不屑地觑她一眼,冷冷道:“请大夫来给她好好调养,送去慎王府!”
“是!”
曲和雾缓缓抬头,看着侍卫朝自己走来,借由凌乱的发丝遮掩,尽情袒露脸上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