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餐厅里，哪怕噪声很多，阿姨尖利的声音也异常明显。
方婷感觉有好多人的目光往这边看过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她不是个会跟别人争执的人，自己心里也知道是自己来的晚了，所以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回了图书馆。
进门的时候，图书馆的临时教室里已经有了很多人，大都是一班和三班的同学，他们吃饭回来的早，也不知道刚才餐厅里发生的事情。
方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手狠狠地按压着比刚才痛的更厉害的肚子，眼睛酸涩。
她用另一只手撑着，低头趴在桌面上。
无人看到的角落里，眼泪忍不住地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委屈吗？委屈的。
难过吗？难过的。
但她又知道好像谁都不能责怪，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因为班里的同学不止一次地听到餐厅帮工的叔叔阿姨们抱怨过，若不是学校要补课，他们也不用逢年过节的还要加班，加班费却没有多少。
到最后，所有的原因被她归结起来，好像都是因为她自己不够强。
若她能考的好一点，进了一班，或许不会被数学老师留下来批评；
若她坚强一点能忍痛，走的快一点，或许也能像班里其他同学那样买上饭；
若她昨晚上没有偷懒不去餐厅吃饭，现在的她也许不会这么难受……
若是……
那么多的若是，但她心里委屈的情绪却并没哟少一点。
视线受阻的时候，听觉的感官就变得异常明显。
她听到门口有其他人进来，听到不远处的教学楼传来尖锐的上课铃声，听到周围逐渐变得安静，听到前排后排都有人经过，听到身边的椅子被翻动的吱嘎一声响起来……
她没有抬头，依旧用手捂着绞痛的肚子，偷偷的用校服衣袖把眼泪擦干。
她低着头听见语文老师进来布置了语文作业，但今天即使在平日里最喜欢课堂上，她依旧没有抬头，安安静静地趴在桌面。
语文老师没呆多久就走了，之后，班里就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和讨论声。
周围的声音密密麻麻地传入耳朵里，方婷不去听，更不想听。
或许人的忍耐力真的惊人，一阵一阵的绞痛之后，她反而习惯了这种阵痛的节奏，觉得没那么难挨了，但是她的身上依旧没有力气，反应也变得迟钝。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第二遍的时候，方婷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身边的人在同自己说话。
她浅浅的抬头，就看到男生关切的脸。
那张脸上的关心像积年的美酒，让人沉醉。
“不舒服吗？我看你趴着好久了？要不要请个假找医生看看？”
方婷不想让人担心，很轻的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嘶哑。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这时，前排的女生也听到了他们的话，扭头道，“不是低血糖了吧？我看你早上是不是没有买到早饭？是不是饿的？”
方婷瞬间感觉到周围有其他视线看过来，带着关心和好奇。
虽然主要原因是因为痛经，但这话显然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尤其旁边还有一个他。
方婷只能默认了女生的说法，点了点头。
“嗯。”
女生道，“那你有带吃的没？这情况就是饿的，吃点东西会好很多。”
方婷红着脸摇了摇头。
女生：“那你等一会儿，我这儿也没有，我去帮你问问别人。”
女生正准备去问，就听到男生开了口，“我有。”
说罢，他拍了拍靠近走道那边坐着的同学的肩膀。那男生立马站起来让他出去。
方婷看到他往后面走去，不一会儿拿了一盒早餐奶过来。
男生把奶递给她，“巧克力没有了，只剩下一盒牛奶了，我早上带的，你喝了吧！”
方婷看着被递到面前的牛奶一怔，伸手缓缓接过。
明明是常温的牛奶，却莫名有种烫手的感觉，灼热的温度仿佛正在透过那盒牛奶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
“谢谢。”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也在下一刻听到了男生的回答，“不客气。”
前桌的女生看她有了吃的东西，催促道，“你快喝了吧，喝了就能好受一点儿。”
看方婷一直不动，以为她是怕上课吃东西被老师发现，劝解道，”没事儿，老师不在，就是在了你不舒服她也不会说什么。”
方婷点头，谢过她的好意，把吸管从塑料包装里抽出来，藏在桌板下面用吸管把牛奶盒扎开了一个小洞，插了进去。
细腻丝滑的液体沿着吸管进入口腔，又顺着食道进入了胃里，安抚了器官躁动不安的情绪。腹部传来的绞痛好像也变得轻了些。
方婷小口小口地吸着，第一次觉得自己一直讨厌的纯牛奶的奶腥味儿也不是那么重，反而味有回甘。
或许真的是牛奶起到了作用，也或许是时间够久，方婷的肚子总算没有那么疼了，让她能坚强地熬过上午。
中午吃饭的时候，方婷依旧留到了最后，等周围没有多少人了的时候，才悄悄地把已经喝完了的牛奶盒装到书包里，带了回去。
吃过午饭后，她小心翼翼地去了宿舍楼上闲置的洗手间，把那牛奶盒子里里外外地冲洗干净又擦干，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衣柜里。
等着炎热又漫长的暑期的补课结束以后，方婷把它带回了家，放在了书柜的角落里，却是她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
但回家不代表着解放，相反的，学习任务可能比在学校里还要重。
因为所有的老师好像都觉得，自己的学生在家一定不会按要求好好学习，虽然事实也真是如此。
老师们总是习惯于成倍地布置作业，恨不得把学生从六点钟起床到十点钟睡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给安排满了，一刻不让人停。
他们甚至不要求学生做完，或许也知道做不完，但只要学生们能做完一半甚至一少半，就已经完成平日里在学校的任务量了。
方婷回到家的这几天，除了吃饭，几乎就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
她本来就不擅长理科的东西，别的同学一个小时能做完的卷子，对她来说，可能要花费一个半小时还多。要订正的错题也比别人多，花费的时间也更长。
若是不抓紧点写，她怕到时候班里所有的同学就她完成的最少。
是的，她已经不求能做完了，只希望不是做的最少的。
但刘女士和方爸爸看着她一天到晚的不出门却心急如焚。
于是某天早上吃过早饭以后，方婷被刘女士强制性的派出去给方大姑送方爸爸昨天刚刚蒸好的大肉包子，试图让她出去转转。
两家之间有个沿河公园，就在方婷去大姑家的路上，一来一回至少得一个小时。
但等方婷回到家的时候，她的房间里已经大变了样。
窗户被打开通风，床单被套都换了，桌面很明显地被整理过，垃圾桶里的演草纸也全都不见了。
阳台上，刘女士正在晾床单。
“你看你还有什么脏衣服没有？一会儿我给你一块儿洗了？”
方婷摇头，“没了，都在脏衣篓里。”
她说完，就要坐下来继续完成今天的任务。
她按照墙上贴着的计划表，从书架上找到了要用的书，正要坐下，却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本以为时整理过后变整洁了所以显得空荡，却又总觉得不对劲儿。
站起来把书架上的东西全都查了一遍之后，她才发现，放在最里面的牛奶盒不见了。
“妈，你整理我书架的时候有看到一个早餐奶盒吗？”
“看到了啊！怎么了？”刘女士把衣架挂上去，回头道，“我给你扔了，你说说你，一个喝光了空着的不知道多久的牛奶盒子你也不扔，时间长了在屋子里招不招虫子……”
“哎，我说你干什么去啊？”
方婷飞快地跑下楼，喘着粗气找到了小区门口最近的那个垃圾桶，但是里面早就空了。
旁边躺椅上躺着的保安大叔以为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知道她是不小心把重要的东西扔了道，“那你来晚了，要是在垃圾桶里我还能帮着你找找，但垃圾清运车半个小时前刚刚来过，已经走了。”
方婷心里瞬间有一种失去了什么东西的感觉，空荡荡地发慌。
刘女士已经晾完了衣服，看到她垂头丧气地回来，好奇的问，“你下去干什么了？我话都没说完，找你那个牛奶盒子？”
方婷自然不敢承认。
如果承认，她要编个什么理由来说服家里人为什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牛奶盒子那么重要？
“不是，我记得我好像有个手链在一个盒子里放着，刚刚没找到，我以为是在那个牛奶盒子里呢！”
刘女士皱起了眉头，“那个牛奶盒子？没有啊？我没看到，我扔之前还晃了晃，里面没东西了！”
眼见着母亲跟着着急起来，方婷心里又有点愧疚，连忙道，“也不一定是在那盒子里，估计是我放在其他地方了，我再找找看。”
刘女士这才松了一口气，“行，那你再找找，那牛奶盒子里我看了，什么东西都没有。”
“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喝牛奶了，不是一直说腥味重么？之前怎么说你都不喝，你现在要是想喝，一会儿我下楼去买一箱？多喝牛奶还是好。”
“不用了。“方婷摇摇头，努力在嘴角扯开一个笑，”我回去写作业了。”
“行，写一会儿就歇一会儿，别一直看书。 ”
“知道了。”
……
等进了房间，方婷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才敢在面上露出情绪。
找不回来东西，她自然是失望的。
因为两人之间的交集足够的少，所以每一样都弥足珍贵。
这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但命运好像连这样的交集也吝啬赠与，用一场意外回收了它存在过的证据。
好像阴差阳错带来的幸运，最终还是会回到正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