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已过，宫中仍然不改酷热，今年的夏日好像格外漫长些，似是个裂口大兽一般要将秋日也一口噬吃下。便是宫道上每日都有过往的宫女内侍们，也总有几个热得撅了过去，宫廷禁卫军便会直接将其拖到阴凉处，待其苏醒过来，再跑回去做自己的差事，却难免不遭一顿骂。

    皇后生性撙节，这几年更是于后宫之内，大力崇尚节俭之风，自己禔躬亲行，自今夏起长秋宫里便是消暑用的冰块也不进了，这下后宫上下哪还有人敢继续大肆用冰？

    几个年纪轻的贵人婕妤，最是耐不住的，成日叫苦不迭，又听说昆玉宫这边姜贵妃还用着冰鉴，便也想私下里申用一些来。上行下效，上行下效，最忌讳的便是这上行下却不效，这不，皇后立马召了后宫上下人等，说是要商议时季用度。

    本来容目窈便不想去，全后宫谁人不知道，她自封宗姬以来，唯一不待见她的，便是长秋宫了。

    当初圣上亲封她为宗姬，并将她养在姜氏身下，皇后非但没有接受，还铮言相谏：“骠骑大将军将军虽已捐躯殉国，然其后还有容氏一族，太公众慈等亲眷，何至于要收养于后宫，并与帝姬们享有同制？” 这一言不是没有道理，当时容氏也派了人来收养她，只是她的祖父母尚驻兵于唐、邓二州，以御西疆，圣上怜悯幼女，说她不堪长途，且行军带兵西征南行，又难免劳顿，故才力排众议，将她收养了下来：

    “朕一贯把青刍当作是手足，更何况青刍还是死在战场上，为国利民，此等大义，朕实在有愧，更是良心不安，收养他仅留于世的一点骨血，算是朕略表为弟的一点心意了，你们切莫再提此事。”

    容目窈便是幼时在昆玉宫里，也曾见过一名婢女如此惟妙惟肖地模仿当时靳帝的口吻，其中一名婢女不会似表演者那么来事儿，口气不免捻酸：“说得好像当时你在场一样。”

    “这我在不在场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咱们陛下的天人之姿大家是有目共睹，此等仁义之举早就都传遍了全宫了。”

    旁边连忙就有人帮嘴：”要说咱们当下人的也算赶上了好的时候，如今海晏河清，上头又肯体恤咱们，跟着如今风头正盛的贵妃，说不好咱们品阶都能晋上一晋。”

    后来在容目窈的亲封宴上，皇后果然未能出席，而后宫中筵席，节日礼庆，皇后又从未谈及到她，容目窈便当做是这位长辈不悦于自己。

    听见姜贵妃说了要带她一同前往，容目窈也不好拒绝。

    一到长秋宫，只见里面便乌压压地坐满了人，目窈跟在姜贵妃身后，待姜贵妃落座后，目窈便坐在她的一旁，微抬头便见到对面坐着沈雯华，沈雯珏两位帝姬。容目窈轻轻颔首，沈雯珏便友好地向其莞尔一笑，见到容目窈与沈雯珏有这样的互动，沈雯华顿时便有些怄气，“还不扇快些!” 只见她双手交叠，将怒气洒给了身边摇扇的仕女。

    容目窈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沈雯华与沈雯珏乃同日出生，但前者是皇后诞下的嫡女，后者却是郑昭仪所出，虽说出生时辰相差无多，宫内上下仍默认尊称她一声大帝姬。

    就如同长秋宫的做派一般，这位大帝姬确也与容目窈不太对付，就单单失手泼脏容目窈的衣裙这种事，便不下三四回。容目窈本就是个冷性子，初进宫时又担心惹到这位主子，之后凡是遇着她，便索性绕着路走。

    沈雯华今日一身上衣下裳，彩绘琼枝揉粉色衫，配着蔷薇提花杏黄旋裙，又戴着个项圈金玉锁，显出她的鲜嫩出采，也将身边沈雯珏的一身泥绿襦裙衬得喑哑失色。

    “皇后驾到。” 随着皇后贴身宫女清透响亮的报声，却见江南水榭画木雕屏风后，皇后慢步踱出。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众嫔妃们起身请安。

    “各位请起。” 只见皇后戴凤冠，身着一身玄色襢衣，不见佩绶，却已显得她足够中正端庄，她身材修长，不似姜贵妃那般丰腴，眉耸春山，亦不似姜贵妃那样柔和，显出身为中宫既肃且穆的威仪。

    “自今春大旱纾解以来，民生待兴，西南军防亦是吃紧，圣上日理万机，不得悠闲，案牍亦是颇多，予亦要劳烦诸位关注龙体，多为圣上排解一二才是。”

    “三伏已过，今年的暑夏却是仍然难捱，予听说徐贵人已早早备好了冰，可是如此？” 皇后声线不改，却在这闷热的殿内带出一股令众人都觉得冷厉的话风。

    目窈还没来得及思量，一位身着泥金色褙子的女子已是跪在了殿前：“请娘娘饶恕妾！妾只是听闻贵妃殿内仍有在用冰，故才向内侍省申用了些，却也不多。”

    容目窈望向左侧的姜贵妃，她却好像没有听到这句似的，依旧笑眼盈盈，望向前方。

    皇后却也未做答覆，长秋殿内一片沉寂，唯独只剩殿中央伏倒的贵人怵得阵阵发抖。

    皇后另起了一个话题：“这冰，从青州路县运来，须快马加鞭，轮流换人，但无论如何快，两石的冰块，运到这汴京时便最多余下一石，再多些斤两罢了。”

    话锋一转，向着殿下的人继续说：“农户在热浪中下田锄种，商户在热浪中经营营生，将士在热浪中戍边为国，可唯独有人，便是耐不住吗？”

    “皇后娘娘，我。” 还未容得徐氏继续辩解，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惊秋已上前给了她一记重重的掌掴。

    “皇后娘娘训话，哪容得了你驳？“ 惊秋朗声道，说完便令人将这徐贵人拉了出去。

    却见姜贵妃依旧仪态从容：“妾也觉得这徐氏不敬，理应大惩。”

    “昆玉宫内，应官家之言，才设了冰鉴等器物，妾想为下了早朝的官家略解些乏累，也正为皇后娘娘排忧。” 姜贵妃语气一如既往的柔缓，并不似替自己抗辩一般娓娓道来：“再来，昆玉宫孩童却也不少，璟珩还小，目窈也才刚满九岁，难免娇气些，官家疼爱这孩子，用度上也允了宽绰些，还请皇后娘娘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