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1

    即便是宿醉,但一年多来苛刻的军营作息还是让崇应恩按时醒了过来。

    她翻了个身,准备起床,却感觉到枕头下有个东西硌得很,伸手一掏,便拿出一把套着鞘的匕首。崇应恩仔细回想了一下,笑着摇摇头。除了昨日的姬发和世子之外,在这朝歌还会有谁知道昨日是自己的生辰呢?

    臭小子...

    手中匕首通体玄黑,刻有盘曲连续的蛇纹,蛇身蜿蜒,口尾交接,难寻破阵的出路。手柄处与鞘部的花纹未断,想来是同一块材料一体雕刻而成,再分成两部。细细抚摸着凹凸的纹路,稍一用力按住,指腹的肉便可陷下缝中,却还触不到底,用料当真充沛。蛇眼中镶嵌的金箔,照耀出它炽烈的野心。

    打开鞘,刚开刃的匕首被打磨得锋利,形状从底部向上蜿蜒,越偏越曲,聚集所有力量于顶部的尖利,是把杀人的好刀。

    崇应恩收了匕首,又看见床头放着的那把穿沙剑,突然想笑,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送自己武器,是觉得她太弱了还是太强了啊。

    出营房前,崇应恩摘下脖子上的箭簇项链,放进了从崇城带来的木匣子里,带着一把刀和一把剑,开始今天的训练。

    2

    幸好那晚听他们讨论用武招式时她还没有醉,渐渐地,她不再总射脱靶,不再只能被对手砍得找不着北。她也可以滚身躲过劈来的木剑,耳边挥动的剑风还未绝于耳,就跃身而起,整个后背的劲力指使手中短剑,一瞬断在对手的肩膀处,听围观的士兵高呼本场属于她的胜利。

    晚上,崇应恩照常听男人们高谈阔论,大抒其志,偶尔与弟弟打个照面,受他两个白眼。不过她心里向来不会生他气,毕竟弟弟五岁前整天抱着她脆生生叫姐姐的画面总是忘不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一样了呢?

    不知道,管他呢,至少这小子良心还没灭绝。

    之后的整整两个月,她都未与姬发和殷郊碰上面,只偶尔远远地透过战马踢起的风沙,瞧见过他们宽厚的背影。

    3

    九月底,是质子营入朝歌两年的日子,傍晚下训后,以世子殷郊为首,向大王求来一个举办比武赛的机会。大家可以自己选择对手,挑战任意武事,输的一方自罚酒一爵。

    夜晚来临,营中篝火茂天,聚集的人群和热烈的欢呼声让每个人脸上都挂满汗珠。只是男人们热了可以脱上衣,崇应恩却不能,想想还真是有些遗憾。

    比武进行到最后,当然是意气风发的殷郊赢了所有挑战者,在高台上大喊还有谁愿意上来。起哄声震天响,却无人再应战。崇应恩被吵得有些耳朵疼,想转身走到人群之外透个气,不小心绊了一跤,旁边的人霎时散开些。站在高台上的殷郊发现了这处的异动,认出了她,高声笑着说,崇应恩,就你了,来与我比一场。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崇应恩的膝盖还没离开地面,闻言不由得嘴角一抽,立马做好了醉到头疼的心理准备,稳步走向台中央。

    有这么个与第一勇士比拼的机会,求之不得。

    她用的是姬发送的那把穿沙剑。这剑势如其名,虽无繁杂的装饰,到处都做得板正笔直,但却锋利得能削破细小的沙砾。出剑时,其声破空,如沙海异动,轰烈磅礴。

    但没想到,殷郊这平时看着憨厚的人,动起武来却毫不客气,招招直逼要害,且越打越兴奋,好几次差点收不住力。崇应恩在一次次的快速躲避间看见他狠厉的深目,如一只即将破笼而出的野兽,对任何事情都怀着警惕。她快要招架不住,只能勉强防守。

    不愧是殷商王族的血脉,当她再一次倒在石台上时,突然这么想。

    4

    崇应恩开始体力不支,身上的淤青与血痕也越来越多,但这都没关系,往后上了战场,敌人只会比他更狠。但当看到殷郊的鬼候剑直逼眉心时,崇应恩还是慌了。她拼力抬起手去挡,却没有预料之中剑刃相接时手臂至肩膀的震颤之痛。回过神,看见被击落在地的鬼侯剑,和一旁的一枚箭,是西岐的玄白双色羽箭。她猛的回头,看见姬发不知何时出现在台下,一手持弓,眉眼压低,看着她,却是冲着他的好兄弟殷郊说道:“比武只为磨炼战士们意志,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杀敌,世子莫把自家兄弟当做了敌人,小心伤了人性命。”

    殷郊也自觉刚才打得太狠,什么也没说,捡起剑便冲崇应恩点了个头,就算表示抱歉。然后他也没回头看姬发一眼,就下台与其他人喝酒去了。

    这一场遭了这一顿意外,倒也没人在乎谁输谁赢,战士们的心立马被酒勾了去。崇应恩走到姬发身边,感谢他刚才出手相救,不然免不了受更多的皮肉之苦。

    说完这话,她也再没话说,看着他的脸难得地发了个呆。就两个月没见,他身量似乎又高了些,沙石打磨了他脸上本就粗黑的皮肤,却也让他坚毅的面部曲线更明显了。不过那双黑亮的眼睛倒是一如既往地明媚。我最喜欢黑色了,崇应恩想着。

    他见面前人不说话,大大咧咧地又冲她露齿一笑,脸颊挤着他的下眼皮,眉毛又压着他的上眼皮,将黑宝石裹得只剩一点光芒显世,却怎么也压不住少年人通身的闪亮,与刚刚严肃的样子截然不同。崇应恩不由地有些脸热,低下头,努起嘴想把旁边的篝火吹灭些,太烤了...

    姬发笑着,表情又突然凝重了点,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她,说这是他们西岐最好的伤药,治血痕淤伤都有奇效,你拿回去用,身子会好得快些。说完他抠了抠自己的眉毛,眼神飘忽地说脸上有点痒。崇应恩点点头,夏天蚊子确实多。

    刚要接过药瓶,旁边就冲出一个人影,推着姬发的右肩,俩人都一个踉跄。崇应恩刚看清来人的样子,就听见那熟悉的粗砾声音在耳边炸开。

    “姬发你个禽兽,小爷我就去上个茅厕,你就在这里对我胞姐动手动脚,信不信我砍了你!”

    忘了说,应彪这小子最近正在声音变化的成长期,粗哑的声线配合他总是大开大合的说话方式,实在是聒噪,但偶尔被扼杀在嗓子里的尾音,让他气势减了大半,又实在是有些好笑。

    于是崇应恩真笑出声了。

    前面正眼神打架的二人听到笑声,不约而同地疑惑看她。她这才想起正事,赶紧收了笑,上前拉开彪子的手,把他拉到身后,告诉他是西岐世子在给我伤药,你别在这里乱嚷嚷,拂了人家一片好心。

    彪子一脸不爽地看着崇应恩,又把她扯到他身后,呸了姬发一口,大叫,我们北地什么好东西没有,要你那破地方的烂东西。

    姬发闻言又一步上前,和他像两头犟驴一样互相瞪着,仿佛一场没有必要的硝烟要一触即发。

    突然觉得他们好幼稚。

    在姬发的手碰到彪子的前一刻,崇应恩又赶紧挡在他面前,和姬发不停道歉。

    “抱歉抱歉,我这弟弟他...护我心切,难免言语冲撞,你别见怪,别见怪...”说着说着,她心虚得声音越来越小。

    姬发倒是个黑白分明的人,并未迁怒于崇应恩,气场又柔和下来,捡起甩在地上的药瓶,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笑着你说一定要试试,这真的是个好东西。说完白了彪子一眼,转身去哄对面的殷郊去了。

    崇应恩捂着尚留他余温的手背,转身便见崇应彪仰着下巴就要走,多年未见地拿出了曾经作为姐姐的威严,叫他站住。

    他一脸不耐烦,但的确站住了,背对着她。崇应恩绕到他面前,难得严肃地对他说,“应彪,你行事怎么如此莽撞?什么缘由也不问就找别人麻烦。若不是西岐世子好说话,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不耐烦地打断。“姬发?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平常就处处和我作对,你不帮我,反而去帮那个外人。崇应恩,你是要背叛我,背叛父亲吗?”

    这话一出,崇应恩冷汗都下来了。明明是个很简单的事,却总被他说出个能让人惧天怒的后果来。背叛这样的结论是能在这种情况下得出来的么?!幸好营地里嘈杂,没人注意到这边对话,不然还不知道能惹出什么事情来。崇应恩突然有点心累,自己这个弟弟怎么永远意气用事,长不大。

    她也恼了,脸色越来越黑,教训他的话再不是平常的收敛纵容。

    “崇应彪,母亲以前是怎么教你的?说话做事之前,要看清形势,谨慎而后行。以前在家中,我让着你,母亲顺着你,你便以为自己有了翻天的本事。你争强好胜,气死母亲,我都没有说过你分毫不是。但我不知道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作为姐姐,是我失职。但是你搞清楚现在的情况,营中各方诸侯之子皆在此,我们的一言一行都能被大王知晓,除了我不会再有人惯着你。你若再胡乱挑衅,四处惹战,就不只是被父亲留情教训那样简单了。你,我,都可能会死!还有父亲,也可能受不明之祸。”

    崇应彪虽然眼中怒火越发旺盛,却第一次没有反驳一句话。少年的个子窜了不少,崇应恩只到他的下巴,他也懒得低下头与姐姐对视,本就显得狠辣的眼型下瞟,从崇应恩的视角望过去,真如一条毒蛇,暗滋滋在丛林深处的角落观察着,伺机而动。

    就是那个鼓得大大的腮帮子吧,显得有点委屈。

    叹气,他还委屈上了?

    他不屑地问你说完了吗。崇应恩说,没说完,我要说到你服气为止。他啧地一声捂住耳朵,后退两步说你快些闭嘴。他就喜欢把声线拔得老高,生怕有一个人听不到。但是他的嗓子不再惯着他,尖利的调子碎在舌尖,“喝喝”的声音是后调。

    要了命,他现在的声音怎么这么好笑。

    崇应恩又笑出声了。

    彪子愤恨地低下头,撞过她的肩膀脚步匆匆地远离。崇应恩想了想,突然冲他大喊一声:

    “谢谢你送我的匕首,我很喜欢。”

    本来还以为他要感动,但是他离开的脚步更加快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