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顾松跟着叶子绕过巡兵来到小院，十一二月的夜晚已经极冷，进屋后他搓了搓双手，坐在火堆前，看向一旁正在拨弄柴火的郑云冉：“冯家老大前两日给我递了封信。”

    郑云冉倒了杯热茶给他，猜测道：“他想出城了？”

    顾松接过，看了她一眼，纳闷道：“你怎么知道？”

    “这城门之战除了燕齐，薛晋也来掺和，西梁帝应该没有功夫再去关注冯家，而且几日前牺牲了不少人，守在冯家门口的那些官兵肯定都会被召集回去。”

    郑云冉毫不意外冯元礼的这个想法：“他想趁着时局混乱，冯家没人看守之际出城。”

    顾松点头：“不错，他写信来就是想问我此时是否是最合适的时机。”

    “那您如何回复的？”

    “我劝他不要着急，现在虽然看起来时机不错，但圣上的一些举措让我们这些官员越发看不透，我怕圣上留有后手，毕竟冯延在他那里一直是根刺。”

    郑云冉也赞同道：“俗话说狗急了跳墙，西梁如今被三国虎视眈眈，西梁帝肯定怒火中烧，他现在可能是真忘了冯家，但如果这时候冯元礼冒出头，一旦被发现，那就会成为西梁帝的出气筒。”

    见她把西梁帝比喻成狗，顾松眼皮跳了跳，没有反驳。

    郑云冉也没觉得自己说的是什么大不敬的话，又道：“西梁目前情形确实不容乐观，本来只有燕齐一国，如今薛晋侵袭，想来过不了多久，南双也会派兵过来。”

    顾松也知道战况混乱，他叹气：“圣上言，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门。”

    郑云冉：……

    拿什么守？人墙战术？

    “不过城门的确不能破。”郑云冉撑着下巴，眼睛盯着火堆：“咱们要想办法让另外三国没有功夫来打西梁。”

    顾松眨眨眼：“你是说…让三国互打？”

    “现在西梁不过唾手可得，在他们看来形不成威胁，三国之间本就互相提防，不过因为都想要西梁先灭才短暂的达成所谓共识，如今西梁城池都被三国瓜分，只剩京都，他们之间的那点共识早就没了，所以我们要趁这个时候，趁他们都想夺取京都时，为西梁百姓谋取一线生机。”

    顾松是文官，并不懂打仗，不过也能极快的反应过来她说的目前局势：“可如果让西梁收敛，伪装一番，以圣上如今的性子不会同意。”

    郑云冉并不打算依靠西梁帝，以她看来西梁帝的一些剥削举措已经不配为一国之君了。

    不过至于怎么搅和他们，她还需要想想。

    郑云冉：“我这次来还有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来带冯素雅走，她情况怎么样？”

    顾松摇摇头：“不是很好。”

    她抿了抿嘴，决定明日就去找冯素雅。

    第二日，郑云冉吃完叶子做的早饭就出门了。

    她已经知道冯素雅婆家的地址，以防万一，她来时就做了万全准备。

    手腕上戴着13合1的户外求生手表，腰间绑着随身棒，钢笔大小，可伸缩可强光可电击。

    因为这两样都是贴身之物，所以城门守卫也没查出。

    郑云冉按照地址找到一户人家，院外有一棵标志性的大榕树，她上前叩门，没等多久，有家仆就打开了门。

    那家仆先是打量了一下她，见她穿着气质都非比寻常，才弓着腰谄笑：“敢问夫人前来找谁？”

    郑云冉这次挽了个已婚女子的发型，穿上吕容给她做的新衣，妆容改成了一个干练成熟的当家夫人。

    她抬眼扫了家仆一眼，淡淡道：“把冯素雅或者你们屋子里能做主的给我叫出来。”

    家仆一愣。

    …找大夫人？可…

    他偷偷看了一眼门前的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却感觉到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于是连忙道：“夫人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那家仆跑走时并没有关门，郑云冉跨过门槛进到院内。

    冯素雅其实是下嫁，当年冯老已经位列三品，按道理他的嫡长女嫁给皇子也是配得上的。

    但冯元承说他二姐最后嫁的不过小小七品官，一个太学助教。

    他说冯素雅不喜宅院纷争，当初此人上门说亲时和他二姐保证，此生只有她一人，绝不纳妾，他父亲和二姐见此人虽官职不高，但人老实听话，愿意以二姐为主，日后如果是个可造之材，那他父亲便在朝堂之上帮衬帮衬，可谁知此人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见岳家一倒，便变了嘴脸，不光纳了妾，还宠妾灭妻！

    没让她久等，那家仆就跑了过来，弓着腰道：“老夫人让我请您去前厅。”

    郑云冉抬脚跟上，院内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还有假山盆景，藤萝翠竹，简直比冯家都气派。

    一个七品官根本住不了这么好的宅院，郑云冉垂眸，掩去眼中神色。

    到了前厅，她看到正前方坐着一老妇，身后站着年轻妇人给她捶背。

    那老妇人穿着紫色的棉袄，个子矮小，肤色微黑，脸颊凹陷，颧骨突出，脸上满是条条皱纹，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家仆上前禀报：“老夫人，就是这位夫人说要寻大夫人。”

    老夫人微闭着的眼睁开，看向底下站着的人，问：“你是何人？找我大儿媳妇有何事？”

    郑云冉漠然地扫了她一眼，没将她那高傲的姿态放在眼里，淡淡道：“你能做主？那冯素雅欠我五百两银子，我今来要账，既然你说她是你儿媳妇，那这钱你就还了吧。”

    “五百两？！”

    那老夫人还没说话，她身后站着的年轻妇人就先不可思议的尖叫出声。

    老夫人虽不满意的皱眉，但也没说什么，而是死死地盯着郑云冉：“什么五百两？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本就是从村里出来的，儿子当官后她才能成为官夫人，平时钱都被她牢牢把控，如今猛然听到儿媳妇欠人五百两，她怎么都不可能接受！特别还是那个随时可休弃的儿媳妇！

    郑云冉理了理衣袖，姿态优雅而从容，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依旧平淡：“早些年冯素雅还是冯家长女，与我关系极好，我兄长也曾去冯家提亲，可谁知她冯素雅瞎了眼，没看上我一表人才的兄长，糟蹋自己下嫁给了小小七品官，后来她成亲后向我借了五百两，说用来帮她夫君疏通关系，谁知这一借她就没了动静，这人也不出屋了，钱也不还了？”

    “放肆！！”

    老夫人不能忍受他人贬低儿子，她怒气冲冲拍着桌子，瞪着眼：“你一言之词就想要五百两？怎么不去抢！”

    郑云冉轻掀眼皮，像没看到她的怒火一般，冷声道：“看来老夫人是想赖账了，不信你可以叫来冯素雅，看她认不认，我手中可还有她亲笔手写的欠条。”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欠条举起给她们看。

    老夫人双手紧紧握着椅子把手，恨恨地盯着她举起的那字条，咬牙吩咐道：“去把那贱人给我带过来！”

    郑云冉神色平静的站在一旁，没有一丝怯意。

    没一会，有婆子带着冯素雅踏进厅内，郑云冉偏头看过去，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

    眼前女子弓着瘦削的身子，穿着一身破旧的下人服，头上没有一点发饰，是用一根木棍固定，瘦弱而苍白的面孔满是木然，眸光死寂一片。

    “给我跪下！！”

    上端传来一声呵斥，女子没有反抗的双腿跪地。

    那辱骂声却没有因为女子跪地而消停，老夫人看着女子的眼里充满憎恨和厌恶，面容已经扭曲：“你看看你都给我们马家带来了什么？！人家要债都要到家里来了！我早该让聪儿休了你这霉妇！”

    郑云冉顿时眼神一凝，语气冷然的打断她的咒骂：“老夫人，我可不是来听你训儿媳妇的，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等我拿了钱走人，你要打要骂都可。”

    老夫人气得涨红着脸，恨声道：“贱妇，好好看看这人手中的是不是你亲笔写下的欠条！”

    冯素雅跪着，双眼空洞的盯着地面，如同木偶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郑云冉抬脚走到她面前，不经意的挡住上方恶毒的视线，低垂着眼睑看她，声音带着嘲讽：“冯素雅，你也有今天？当初我兄长那般讨好你，想娶你，你都不依，如今看看自己成了什么样子？真够窝囊的！你父亲被逐前你不是很风光吗？婚后还不是找我借了五百两！要不是前两日我在街上看到你冯家同样窝囊的五弟，我还想不起你欠的这五百两。”

    听到她提家人，冯素雅木然的眼动了动，她缓慢地抬头看向站在身前的女子，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她，不过也并没开口。

    郑云冉将欠条展开，放到她眼前，微微俯身，冷然道：“上头的老夫人可是让你好好看看这欠条，她可觉得这不是你写的，可这端方的字体除了冯大小姐还有谁会呢？当初冯大小姐你的字可是在京都城有名的，还曾和我炫耀说每次写完字，都会在结尾习惯性的带个尾勾，如今白纸黑字，你认不认？”

    冯素雅愣愣地盯着那欠条，她一眼就看出了猫腻，字迹确实是她的，但不是她写的，是小弟写的！那字尾带勾的习惯也是小弟从小就有的！

    世人不知，这端方的字体除了她，还有她小弟——冯元承会写。

    当初小弟刚习字，不喜练字，每次都会跑到她的房中撒娇耍赖，用各种方法逃脱练字，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小弟是不喜教书先生那苍厚浓郁的字体，有一次看了她的字体，非要跟着她练。

    小弟从小就聪慧，将她的字迹学了九成，就连父亲都不看出两人写的区别，不过小弟总是习惯在字尾带一笔，怎么都改不过来。

    自从小弟长大后又练了一套属于他自己的字迹，姐弟俩人字迹一样的事除了家人便再没人知晓。

    如今再次见到小弟字迹，冯素雅眼神闪了闪，没有否认，干哑着嗓子道：“是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