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褚玉不知道来人有几人,但对方故意放轻了脚步声,似乎并不想打扰他们。

    门口传来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

    “各位军爷,这二人是云水城县令夫人的远方亲戚,县令大人特意叮嘱我等捎上一程,在盛京城经营着几间商铺。”

    “他们叫什么名字?”

    “男的叫张留,女的叫阿喜,铺子是喜留庄,他们是夫妻。”

    褚玉听着有些紧张,她缩在被窝里,少年的胸膛近在咫尺,他的手一只手穿过颈下托着她的后脑。

    脚步声靠近,后脑的大手轻轻摁了摁头,脑袋抵在少年的胸膛上。

    褚玉轻轻呼出一口气。

    心里在盘算着倘若被叫起来该怎么回话,才不会引起怀疑。

    她没露出脸来,趁着现在睁眼调整自己的状态,缝隙里有光透来,似乎是他们在举着灯凑近查看赵临川的脸。

    因为是贡船,他们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一切都在不打扰人的前提下,尽可能减少动静。

    倘若事情闹大,这些人进盛京去告一状,无中生有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届时他们这些人尽管有恭王沈家作保,也不可得全身而退。

    擅自登上贡船,扣个意图不轨的罪名担待不起。

    更别说他们是来搜人。

    上头的命令是赵临川褚玉一个不能活。

    故而这次来的人都是高手。

    有宣纸铺开的声音,褚玉在心中猜测应该是在比对画像。

    还好提前在面上做了伪装,否则现在就已露馅。

    灯光逐渐减弱,褚玉闭上眼睛。

    “军爷,怎么样,我就说没有吧。”

    贡长领着几名官兵往别处走去。

    为首的男子叫钱虎,方才去查看的人名叫钱彪,是钱虎的弟弟。

    他收起手里的画像揣在怀里,眉头紧皱,他原先是在盛京城待过一段时间。

    “哥,不是。”

    赵临川的样子他记得,褚玉据说常年待在闺阁中,鲜少外出,故而他从未见过。

    钱虎将目光落到别处同样搜查出来的人,那些查完船舱的人是否有发现,个个摇头表示没有。

    钱虎收队一边往外走,难不成是恭王想多了。

    万一赵临川他们真走了陆路回去,而不是水路。

    这两天路过吴兴港口的船大大小小都有排查,可都一无所获。

    他们二人在云水城于昨日早上凭空消失一般。

    钱彪跟在后头,刚准备收队下船时,忽然想起方才他瞧见的那队夫妻。

    男方脸上的痣有浅浅被晕开的痕迹,那根本不是痣!

    是人点上去的!

    钱彪立刻喊住自己的哥哥,“哥!方才我瞧的那对夫妻有点不对劲!”

    他说完就听到一阵落水声,他们冲到船头去看,只见河里波纹荡漾开,再次推开房门,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只有那扇靠海的窗户大大咧咧敞开着。

    钱虎暗骂一声:“快划船去追!”

    他们匆匆下了船,去岸边解开绳子,朝着河面划去。

    而就在他们到水声附近,那艘原本靠岸的贡船收锚启航,船身搅起的巨大波浪让他们在船上摇摇晃晃。

    本以为他们是跳水准备逃亡,守在海面上就不信他们不会浮起来换气。

    “哥,船开走了。”

    钱彪抬手挡着脸,防止浪花掀起溅在脸上。

    钱虎反应也快。

    “该死,我们被他们耍了!快去通知下个港口的兄弟,截住这艘从云水城来的贡船,赵临川他们就在船上!”

    赵临川和褚玉从船舱里的杂物堆里钻出来,贡长等人下船后立刻开船。

    此事他们一早就商量好,起初在登船的时候,是褚玉想到恭王等人有可能会来水路拦截。

    时间回到三天前,他们原本商量好的登船时间是在辰正。

    褚玉在房中本还纠结着白日跟赵临川的事,就连晚饭之际不小心跟赵临川目光碰上都让她面红耳赤。

    赵临川也不例外,吃完饭她望着天上,心中对林倚欢一事还有些放不下,故而去寻了云牧。

    “护国公,我有一事想请问能不能帮忙。”

    护国公放下手里的公文,指了指旁边的小榻,“有事不妨直说。”

    褚玉也不扭捏,直接道:“云蓼山一事,河流会流向哪里,看看能不能帮那些被冲走的将士们寻回尸骨,总不至于曝尸荒野。”

    云牧叹气:“此事朝堂已知晓,正派发物资下来支援百姓,云蓼山的河水最终都要汇到海里去,云水城河道四通八达,又连接着外邦,很难寻回来。”

    褚玉颔首:“如此是我打扰了。”

    她起身欲要告退,却捕捉到云牧话里的信息,“朝堂已知晓此事?”

    “正是,但不知晓你与临川参与其中。”

    云牧面露不解,“有何不妥之处?”

    “不知护国公对怀王了解有多少?”

    云牧微微蹙眉思索,斟酌道:“怀王,一个常年闭门不出的皇子,皇上当初有意提拔他,但怀王却以自己亡母为由拒绝了,早早离宫,也不曾讨要封地,隐居在盛京城中。”

    褚玉静静听着,勾唇笑道:“那护国公以为怀王可有参与此事?”

    她立在云牧跟前,放低了姿态,像是晚辈在跟长辈请教问题。

    云牧叹气,“一个常年不出门的皇子,又跟朝堂上的风云有何相干,突然问起怀王了?”

    “如今恭王跟太子势如水火,皇宫里差不多年纪的皇子难免会有波折,其他几位皇子我尚且能从赵临川口中得知情况,唯独怀王不知晓而已,常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只是担心怀王遭遇无妄之灾。”

    云牧神色微动,笑道:“一个闭门不出的皇子,应该犯不着为难他。”

    褚玉颔首,“谢护国公解惑。”

    “这有什么可道谢的,时辰不早了,记得辰时务必赶到码头。”

    褚玉退了出去,帮他和上门,临走两步又回头望了一眼,瞧见房门透出来的橘色光晕下,落下一道黑影。

    她不多看,加快了步伐,没走几步瞧见赵临川双手环胸靠在长廊下,歪歪斜斜得立在月光下。

    褚玉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伸手拽着他的手拉着往回走。

    赵临川被她拽得身子前倾,稳住重心后跟在她身后,反手抓着褚玉的手。

    她推门进去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赵临川靠在门上,“发生何事?”

    “现在跟你说不清,但我们后半夜就要离开护国公府。”

    褚玉转身瞧见赵临川不为所动,上前将他推出去,“你赶紧去收拾你的。”

    赵临川又折返回来,“我没什么可收拾的。”

    她收拾好东西,又将床铺伪装成有人躺着的假象,去了赵临川的房间。

    赵临川倒茶喝着,瞧褚玉将包袱放在床头。

    “今夜,我睡你这里,你也在这睡。”

    褚玉铺着床榻。

    赵临川刚喝进去的茶瞬间喷了出来,呛得他直咳嗽。

    褚玉转身望着,“不行么?”

    他急忙改口,“不是不是……我去找床被子来,我睡地上。”

    “你睡地上我怎么跟你说。”

    褚玉拍了拍床榻,“不管你想不想,后半夜我们就得离开,去登船。”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赵临川瞧着褚玉强硬的态度,松了口,“我去洗洗。”

    等他回来褚玉以及躺在了床上,留了大半个位置给他,他瞬间耳根又开始发烫,抹磨磨唧唧半天才挪到床榻上,褚玉还穿戴整齐。

    躺上去之后,他才出声:“发生何事,要讲悄悄话?”

    褚玉压低点声音小声说道:“那你今晚为何出现在哪里?”

    “我是看见你出去了,不放心才跟来的,又怕偷听到你说话,才离得远了些。”

    “说实话。”

    “其实我是瞧见有人跟着你去了,才跟过去的。”

    “赵临川,护国公是怀王的人。”

    褚玉说完,对面安静了,她转身背对着,用手枕着头。

    半晌后她察觉方才还紧贴在床边缘的人往里挪了挪。

    “你是如何发现的?”

    “今晚我套了他的话,一个离京快三十载的人,是如何知晓怀王的,怀王横竖不过二十多岁,护国公届时早已在云水城,倘若他真的不站队,是不会知晓怀王这么清楚,你们都被他骗了。”

    褚玉说完感觉对方也转了个身背对着她,“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你要跟我同床了。”

    他小声说着,望着窗户外面的闪过去的人影,还听到了隔壁门被推开的声音。

    “怀王是希望我们活着回盛京城的,可是怎么活着回去,是他说了算,上回在恪杉有人就想下手绑我走,我逃了,现在怀王还想下手,我猜他可能还认为我是你,将我带回去,就是把你带回去,一个褚玉死了不要紧,你赵临川的命,他想留着。”

    “他们还真看得起我。”

    赵临川轻笑一声,眸子紧紧盯着窗户纸外面,有人影立在他的房门前,他转身抱住褚玉捂住了她的嘴。

    房门被推开,赵临川出声问道:“谁啊,没瞧见小爷我已经睡下了么?”

    门口的黑影立刻出声:“赵将军,有丫鬟寻尊夫人,说是县令夫人送的云水城香囊,有安神的功效,可尊夫人不在房中。”

    “她是我夫人,不在房中自是在我这,你们护国公府里的人都这么没眼力劲的么?”

    男人连连道歉,将东西放下关门离去。

    赵临川松开手,“唐突了。”

    “我从出生就是棋子,他们都可以不在乎我的死活,为了让我当上太子妃,控制着我母亲,控制着我,我褚玉烂命一条,所以不管与你互换与否,他们都不在乎,绑你去盛京,让我死在路上,只要你在怀王手里,就等于牵制太子,赵太师。”

    褚玉语气平缓,她早已看透盛京城下险恶人心。

    “你还记得当初护国公问你我二人互换一事么?”

    “记得。”

    “事到如今他们恐怕以为你我二人还在演戏,去救援那日,护国公特意喊我陪你一起去,不是怕你跟林营头打起来,而是怕这幅身躯下,在他眼里身为褚玉的我无法掌控局面。”

    褚玉的思绪在飞速运转,将这段时间遇到的所有事全都串起来,似乎一下全都想通了。

    因为林倚欢不管怎么说,都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赵临川也不是,也不至于会双方掐起来。

    要说有学识,赵临川好歹也是太师之孙,不是那些粗鄙的行军打仗之人。

    “还有一件事,我们走水路恐怕也不安全,半夜提前离开,若是按照约定好的时辰,恐生变故,我们尽早登船,届时你去寻贡长,说是只要有人来寻名叫赵临川和褚玉的人来,等人离开后,就立马开船。”

    “理由呢?”

    “你就说他们是微服私访的皇上近臣,关系大齐安危,但凡被清查的船只最后上面的人都死了,他们想活命,会走的。”

    倘若那日不是出于去寻了云牧,也不会发现其中关联。

    连续两次都扑了空,想必怀王那边也会再次有所动作。

    如今太子跟恭王剑拔弩张,俨然撕破脸皮,加上怀王,形成了三股剑指宫城的势力。

    不过是从宫门中对外的人,另外两股,才是他们需要真正面对的。

    若怀王跟恭王联手,那必定是血流成河。

    云牧届时为了支持怀王,定会挥师北上。

    那恭王呢?

    恭王的底牌是什么?

    褚玉这几日都没想明白。

    赵临川在让船夫靠岸停下,现在并不到贡船下个停靠的岸口,但他们必须得离开,换做陆路。

    他们站在陆地上,望着船远去。

    天光乍破。

    后面的日子,他们陆路水路换着前行。

    最终用了小半月的时间,望见了盛京城的城门。

    那座困了她的半生的城池,她还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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