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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酒·电话(1)

    夏日黄昏,暴雨再次骤降,梅雨季的城躲不过任何一场突如其来的洗刷。

    心理咨询室的落地窗立马被雨滴噼啪作打,透过落地窗向外望去,有一块生机勃勃的草坪,雨水冲刷,显得更绿,绿得像是反着翠光。

    暴雨会滋润青草与泥土,几个小时后,草坪会涌出那股子至纯至烈的草根泥土气息。

    简诚炀已经想象出那种滋味儿来了,既腥气又芬芳。用知觉去感悟,那是因人而异的好闻与难闻;如果用心灵去感悟,那就是世间生机勃勃的味道。

    手机响了。

    又是那个熟悉到不行的电话号码。

    简诚炀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哪怕知道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哪怕他对这通电话毫无耐心,他也依然礼貌地用一声:“喂?”以作主动开头。

    对方对他们通话的流程也熟悉至深。

    电话一接通,便听又是那句熟悉又无情的简言:“简诚炀,来拿你妈的遗物。”女声冷淡,像三九天落在梅花枝头的寒雪,态度更像是冰封了万年的冰制棺椁。

    这通让简诚炀去拿遗物的电话已经持续打了半个月了。

    第一次打来的时候,对方的态度还没这么南极:“简诚炀先生您好,我是遗物整理社的遗物整理师,您母亲去世后留下的遗物在我这里,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地址与时间,或是我送去,或是你来遗物整理社拿。”

    当时简诚炀心头一颤,在女声询问三遍他能听见与否后,他淡淡说:“不要了,帮我扔掉吧。”

    很显然,对方并没有扔。

    否则这个电话也不会每天打一通,一直打半个月,直到现在。

    每天一通电话,两人都如上下班打卡,像两具规划好程序的机器人,只依照脑子里的代码做事,没有任何感情。

    今日也并不例外。

    “帮我扔掉吧,谢谢。”

    简诚炀耸了耸肩,说词还是昨天的说词,而他昨天的说词也是大前天的说词。

    “嘟”声过后,对方把电话挂掉了。

    但不出意外,明天下午某个时间她还是会打电话过来——她从来没有在早上和晚上给简诚炀打过电话,没有追问为什么不拿遗物,没有言语辱骂说他不孝子。

    简诚炀猜想,她是个对工作负责尽力的人。具体表现在她对他母亲遗物的交还上坚持不懈,尽管简诚炀一直重复不要。

    他有了解过遗物整理师这个行业,说难听点,遗物整理师就是个清理死者房间的清洁工人。

    这位女士,大概是他们同行里最负责人的清洁工人。

    而负责工作非也热爱工作。

    简诚炀觉得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对工作的激情,她绝对不热爱这份工作。否则早就对他刨根问底,势必将他母亲的遗物交还过来了。

    矛盾也矛盾在这里,既然只是一份糊口的工作,又有什么必要每天来通电话呢?

    他转念一想,觉得也正常。

    这一行会遇见不少像他这样不愿拿回亲人遗物的牛鬼蛇神。

    追着他们这群混蛋交还遗物又不是她天生就该的。

    经历多了也就看淡世间冷暖,将生死契阔置于身外了。

    对方显然也是想通这个道理,所以本性和经历在她身体里相会相融,形成了这样一个冷淡又尽责的工作状态。

    甚至可以反向猜测:也许这位遗物整理师在从业之前是个很热心肠的人。

    简诚炀会根据一个人的语言行为猜测那个人的经历,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职业病。

    但现在容不得他把思绪放在这位遗物整理师身上。

    他将手机静音,望向白墙上挂着的钟表,下午三点,陈先生快到了。

    他也要进入他的工作状态,不过跟那位女士的工作状态不一样。

    简诚炀是一个心理咨询师,他需要帮信任他的人们迎接新生,不能拿那种寒冬腊月雪落梅枝的声音和病人们说话。

    手机摁灭,他对着手机的黑屏挤出一个还算温暖的微笑——他觉得还算温暖。

    但手机突然亮了。

    竟然又是那个遗物整理师的来电。

    简诚炀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一通电话,也不会假装自己没有看见。不过这次他承认,这是他第一次想着要不装作自己没看见吧。

    算了,万一对方找自己有别的事呢?

    他接了电话:“喂?”

    “简诚炀,你妈留了一只价值不菲的玉镯。”

    简诚炀沉默片刻:“所以呢。”

    “知道了。”对方再次挂断。

    手机响起电话灭音的那一刻,心理咨询室门边的风铃叮当响起。

    一个年轻的长发男人满脸怨气地走进来,他眼下挂着些许乌青,眉头中间隐约竖着一条纹,看来是长时间拧着眉头导致的。

    长发男人身上的衣物是故意做旧的款式,看着充满岁月的洗刷,实则是每处衣褶都透露这金钱的抵押,脚上的马丁靴扣着铆钉,踩在心理咨询室的地板上叮叮当当。他走的很快,周身自带的风将他齐肩的头发掠起,风流又张扬。

    他就是陈先生,名叫陈进然,今天是来找简诚炀做心理咨询的。

    简诚炀把闹钟调试好,安稳地放在桌上,露出他经典的待客微笑:“初次见面,陈先生,请坐。”他替陈进然拉开了椅子,在桌上摆了两杯纸杯奶咖。

    陈进然的体态不好,他脖子前倾,含胸驼背,长发齐肩,大部分被他随意扎起。长腿一迈,跨坐在简诚炀替他拉开的椅子上。

    可由于体态略有佝偻,所以陈进然坐下来之后整个人迸发出颓然忧郁的气质。

    简诚炀入座,把纸杯奶咖推到陈进然面前,笑道:“先喝点,接下来我们也许会很渴。”

    陈进然的眼神先是打量着简诚炀那因标准微笑而露出的一排整洁白亮的牙,而后又缓缓垂下眼去看着那杯还没消沫的奶咖,嘴唇抿动一番,没有说话。

    他大腿翘二腿,从口袋里翻出一盒烟摆在桌上,问简诚炀:“抽不抽。”

    简诚炀不会抽烟,以摇头回应陈进然。他还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陈进然这里规定了不能抽烟。

    不过让他抽一根也没什么关系吧?

    陈进然掏出一只价值不菲的金方块打火机,替自己点上烟后颠起了腿,猛吸一口,将烟雾全吐在简诚炀身上。

    简诚炀其实不太喜欢烟味,但他没有说什么。

    陈进然抽完一根,将烟头拧灭在自己面前的纸杯奶咖里,紧接着又掏出了第二根。

    整个房间,除了陈进然打火机点火的清脆声,便是他吐息烟雾的呼吸声。

    第二根抽完,他又想掏出第三根。

    简诚炀轻咳两下:“陈先生,这里其实不能抽烟。”

    陈进然摸上烟盒的手停在半空,不耐烦地啧了下嘴。

    “不如先说说,什么东西在困扰您吧。”简诚炀说。

    陈进然用手指关节叩起了桌面,没说话。

    心理咨询室如同一艘误入波涛海域的帆船,瞬间被吞噬在静默的海底。

    沉默是心理咨询室里很常见的情况。

    简诚炀没有催促,没有询问,而是合上双唇,转换成一个新日初升般的微笑。

    新生的太阳没有太过逼人的烈日光芒,不会刺痛到愿意在日出时拉开窗帘的初醒者的双眼。

    陈进然的目光逐渐涣散。

    简诚炀感受到陈进然目前正在思考,想象,甚至是回忆,但陈先生脑子里到底是什么,简诚炀不会知道。因为他只是个心理咨询师,不是神棍,也没有读心术。

    陈进然默着默着,他呆滞的视线随着缓缓偏向了左上方,头也微微倾过。

    心理学上说,人的目光朝左上方偏移,大概率是在回忆。

    简诚炀等待着陈进然回忆完毕。

    当心理咨询师抛出一个问题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答时,不需要着急,如果对方听进去了,他们心里自己会有答案的。

    引导是一件无须乎着急的事情,得让陈进然慢慢跟他敞开心扉。

    十分钟,心理咨询室内还是无比沉默。

    手机突然响了。

    不是简诚炀的手机,是陈先生口袋里的。

    铃声猛然打断了陈进然的思绪,他双瞳回神,猛吸一口气来,着急忙慌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口袋里的钱包噼啪落在地上。

    陈进然把手机从口袋里翻出后手忙脚乱地将它平摊在桌上。

    简诚炀听见他这短短几秒内的呼吸变得无比紧促,看清手机画面后,陈先生的捂着心口,恢复平稳的呼吸平息扑通扑通的心跳,皱眉骂道:“操了,吓老子一跳。”

    手机里铃声动听,男性温柔的低音歌声如山泉溪流,伴着吉他拨弦的舒心节奏,像一通暖流。

    “愿你,好好好好好——”铃声结尾是简单的词,是温馨的旋律。

    陈进然手机里是一通电话来电。

    “什么骚扰电话,打错了吧?”陈进然猛拍桌面,而后不耐烦地抓耳挠腮。

    他不想接,但也没有挂断。

    简诚炀看向手机屏幕,那通电话的号码让他眉尾一抽。

    是那个遗物整理师。

    “不接一下吗?”简诚炀问。

    陈进然五指扣进头发里,沉默不言。

    简诚炀心道好吧,不愿意接就不接吧,遗物整理师的来电也不是什么喜气洋洋的电话。

    遗物,不知什么时候在他这里变成了晦气的代名词。

    但不得不说,陈进然的手机铃声很好听。

    简诚炀并没有听过这首歌,甚至觉得这个歌手的声音都无比陌生,大抵是他听过的歌还不够,见识太少。

    “你手机的铃声很好听。”简诚炀衷心夸赞。

    陈进然冷笑一声:“死骗子给我写的歌,铃声忘记换了,真他妈的晦气。”

    简诚炀默默记下陈进然嘴里的这个“死骗子”,虽然他不知道“死骗子”对陈进然来说是否重要,不过收集咨询者话里的每条信息是必要的,也许十条里面就有那么一两条可以成为话题切入点,让咨询者能够敞开心扉,最终释怀。

    “你替我接了吧。”陈进然嘴角抽动两下,往椅背上靠去,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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