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顾观月顾不得感慨,她翻找着记忆,笑吟吟与人打着招呼:“五奶奶,二伯娘,东嫂子。”

    被喊的老少妇人们也都笑着应了,争相上来携手说话。这都是之前处得好的邻居,如今回来毫无隔阂,一下子重新亲近了。乡土社会的热情,就是这么直白干脆。

    她娘儿俩往后在村里过活,可少不了这些人帮衬。

    顾观月正要与她们好好寒暄,忽见几人都止了话头,推着张娘子往内去:“快走,快走,那小娼妇过来了,莫叫她挨上,没得晦气。”

    她心中诧异,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红着绿的小娘子袅袅婷婷从南边大路上走来。顾观月想着人都说她“娼妇”,怕她不是好人,忙回身面墙,等她经过。

    却不料这小娘子施施然走到顾宅门口,转至顾观月身前笑嘻嘻地问:“元娘,可还认得我呀?”

    顾观月紧张兮兮抬头去看,却不由地愣了。

    但见这小娘子梳着高高的单螺髻,插戴累丝嵌宝的金簪,镶珠嵌玉的华胜,光华四溢。再看她面貌,巴掌大小的瓜子脸,面敷细粉肤色匀净,腮扑红脂气色绝佳,一双妙目眼波流转如含水光,真是风流妩媚,我见犹怜。

    顾观月有一样毛病,看脸。

    见着颜值高的,她就心软,好看的女孩子能有什么问题,能犯什么大错呢,就是有些小毛小病,错了也是对了。

    她仔细端详眼前的小娘子,看见她耳下芝麻大小的一粒胭脂痣,忽笑道:“凤霞姐姐,我怎地会不认得。村里那么多小娘子,就数姐姐最好看,那年几个小子在我家学堂打架,就为了争谁与姐姐最要好,还带累我挨了一推磕破了头,现在额角还有个浅印子呢。姐姐如今更出尘了,走在街上我可不敢认。”一边奇怪为何人人都要躲她。

    “你道那是谁?正是村南那个白毛癞子金老二家的大闺女,叫凤霞的那个。从小不就是咱们村里的‘名人’吗?”此时顾宅内,众妇人也围着张娘子,在谈论门外一墙之隔的美貌小娘子金氏。

    张娘子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小时候常来塾学里给他堂兄送饭的,长得极好,伶伶俐俐的。我记得她很爱找元娘玩。”

    众妇人听到这里,忙劝道:“快告诉元娘,可不敢再跟她来往了,脏了你们名声。”

    张娘子奇道:“这话怎么说?”

    内中有个妇人,顾观月喊“东嫂子”的,是顾家紧邻,平日最是活泼话多,此时就兴头头地说:“那是个破鞋泼货,村里男人都叫她招得神魂颠倒,上了手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连自家堂兄弟都不放过,叫她嫂子堵在街上对骂。”

    张娘子素知她们爱传闲话,便不很信:“这种话可不敢乱说!”

    却见其他妇人们个个点头啧舌,都道:“可不是乱说。”又难掩脸上兴奋,各个对眉对眼的。

    这里还未说完,忽听得大门外李蔚的声音:“四娘回家去!站在这里做什么!”

    李蔚极少这样高声训斥顾观月,慌得张娘子站到房门口向外张望。

    原来李蔚因素日回牌坊村较多,对金凤霞的事也有所耳闻,男人家说起香~艳事来只有更污秽的,什么“三人同行”、“兄妹狎昵”,说得有鼻子有眼。又因有那等无能之人,即便原本无事,也要把自己说成是“金娘子的入幕之宾”,彰显自己能耐,真是荒唐离谱。

    李蔚深知这等人是沾不得的,但凡沾上一点,顾观月母女二人也要在人家口里过几个来回。

    他正在车上收拾,忽见顾观月已与金风霞搭上话,吓了一身汗出来,这才急得训斥。

    顾观月叫他一喊也吓了一跳,回问他:“阿兄凶什么,我与人说几句话。”

    凤霞倒笑了:“李三郎,还是这么护着元娘。你且别怕,我只与她说一句话就走,大天白日的碍不着事。”

    说罢凑近顾观月耳边说了一句:“谨守门户,早日雇个人看家。”

    顾观月闻言心里吃惊,蹙了眉头,这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竟听着像是有些阴私的。要细问,凤霞却已退后两步走了,只留下个一步三摇的背影,青瓦白墙下像朵花儿一样袅袅地飘远了。

    李蔚这才问道:“与她有甚好说的?”

    顾观月挑眉,不答反问:“阿兄怕什么?说给我听听,这里头一准有事。”

    李蔚哪肯与她分说这个,哪句是她能听的。他恼道:“你快回家去吧,轻重都不知道,我见着你也心烦。”慢慢的,真也把顾观月看成自家干妹妹,熄了非分之想,换了一种心情护着她,还更自在了。

    顾观月知道他没有恶意,也不生气,眼睛骨碌一转,回去问张娘子了。

    张娘子见她走进来忙问:“外头怎么了?”

    顾观月答道:“奇也怪哉,阿兄好似很怕我与凤霞姐姐说话,非要赶我回家。嬢嬢婶子们,凤霞姐姐出什么事了?”

    众妇人也不知忌讳,东嫂子就微微透露几句:“这金凤霞日常行事很不妥当,爷儿们堆里常混的,你们孤女寡妇的,万不要与她纠缠,也别提什么往日情份了。”

    另一人已接着说到:“这个泼货,当年好几个媒人来说和,她爹都不肯叫嫁,捂了那么多年,定要给她寻个有钱的主,三年前才许给了扬州城里做生意的行商做外室。金老二狂的不行,见天说那行商没有儿子,待他姑娘生了儿子,将来必然扶正的。唉哟,那嘴脸。后来如何?那老头儿一死,人家正房娘子从汴京找来了!别说儿子了,连孙子都早就有了,提脚就要把她卖了……”

    张娘子不欲女儿听这些,就打断道:“还未收拾行李。”

    那些妇人才收敛了,帮忙收拾起来,至响午前后,该铺排的已铺排开,该收进柜子的也都收好了。

    张娘子要留她们煮茶吃,她们都道响午了该回家做饭,有空再叙,说话间就散了。

    李修带着李蔚与家人,不欲她母女劳累,也告辞去李二伯家吃饭,临行前站在门口再三交待顾观月:“紧闭门户,小心过活,若遇到难处去找你二伯,再有要事还去县里寻我。”

    顾观月感激应了,目送他们离去。

    众人一走,小院里倾刻安静下来。

    这顾宅乃是一座一进半的院子,进门第一进只有五六步宽,实则只能算半进,这半进里原种了些菜蔬,因久不住人早已铲平。进了二门是东西五间房,中间一道矮墙隔成左右两个院子,两院以柴门相通,东院三间是日常起居处,西院两间是原先的塾学。

    顾准在时一家三口住着东院,因他每日在家中要么诵读,要么打五禽戏,虽只这么一个男人,也让人觉得院里满满当当,西院里每日十几个学生来往,也是喧闹异常。

    此刻母女二人对着两个院子五间房,竟显得无比空旷荒凉起来。

    顾观月坐在院内石凳上,看着寂寥的院子,想想以前自己也是孤身一人,突然讷讷地说:“娘,我心里最不喜曲终人散。我是个大大的俗人,总希望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就像干娘家那样人来人往,才是兴旺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张娘子也叹一口气说,“往后娘再给你寻个人家,你自己多生几个孩子,也就热闹了。”又勉强笑道,“在外头与金娘子说了些什么?”

    顾观月这才皱眉说到:“没说两句话。只是奇怪,怎么刚见面凤霞姐姐就悄对我说,要谨守门户,及早雇几个家人?交浅言深,她是听了什么消息?又或者这村里,有什么混账人、混账事?”

    她能想到,寡妇目前是非多,却有些不明白,她与张娘子刚回家,就算有人想作怪,也不该这么快。

    母女两个相对,心里都沉下来。

    张娘子想了半天,才道:“你十一岁上,我们锁了宅子离了这里,这几年都是太公关照宅院、帮着监管佃户,你我也没什么能得罪人的地方。你爹在时就更是只有得人敬重的,没什么仇家。这金小娘子的话,倒也未必能尽信,人都说她名声不好。”顾准刚过世时,是有人夜拍寡妇门,她却不想跟女儿提这些事。

    只是顾观月内里是个成人的芯子,一直做事周到,并不轻信张娘子的话,想来想去,金凤霞都是好意,小心些总没坏处。于是对张娘子说:“今儿晚上,咱们娘两个也空,倒不如约一约东嫂子来说说话。”

    东嫂子年纪与张娘子相仿,只是差了一个辈份,她身材矮小,极为消瘦,身上无几两肉,双颊凹得深深的像是骨架子上只包了一层皮,看相貌倒像个男人,她日常说话百无禁忌,嗓门又高说话又利,满村里没几个能与她对嘴的。

    两家旧日常有往来,她家大儿子曾跟着顾准求学,因是紧邻,束脩便少收他几两,东嫂子因此与张娘子交好。因她为人不坏,虽有个爱说闲话的毛病儿,却是个热心肠的,张娘子取中她这一点,肯与她交往。

    若她能来,一则可多探听些村里的消息,二来做个伴,万一有事她还是个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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