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军方没再打扰陶花,但是原定对灾民实行一星期隔离时间被不断延长,直到快抵达港口才结束。
身在灾区半年,灾民的忍耐度明显提高,竟然没有多少抗议之举。
人真的是适应性很强的生物。
说是隔离结束,但灾民只是生活区域稍微扩大一些而已,可以互相串门,能去食堂、健身房和小卖部等,仍然不被允许自由地去往飞行甲板,舰岛更是严禁靠近。
舰岛是一艘航母的控制中枢,飞行甲板是战机起落的地方,二者都是军事重地,灾民大方地表示理解。
综合来说,此时的灾民已经非常配合,近乎卑微。
但军方仍然管控严格,不但活动的区域有严格限制,而且仍然不被允许使用通讯工具,理由是既担心个别灾民为博眼球或不可告人的目的向外界散播不好的消息,又防着无知的灾民被蓄意生产的假消息误导。
这说法直白且难听,但也算基于事实,灾民咬咬牙继续忍耐着。
“上岸就好了。”
“军队做事就是这么一根筋。”
灾民们互相安慰。
就大方向而言,灾民可以努力自我洗脑,可是一旦落到生活细微处发现区别对待立刻受不了。
走出隔离舱之后灾民才知道,航母群上有巨大的冷库,各种新鲜食材储备丰富。士兵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吃,只有灾民吃一团浆糊似的速食。
一开始灾民混在士兵中去食堂蹭饭,后来食堂严管之后,灾民就私底下花高价买通士兵帮忙带饭。
总之好饭就在眼前,这一顿是必须吃,多花钱无所谓。
再后来引起军方重视,把赚外快的士兵痛批一顿记过。
灾民终于冒出点儿不爽的情绪,喊出口号「军民平等」。
军方没让步,大方地发出不太正式的声明,总结一句话:「士兵确实吃得比灾民好,士兵配餐经过科学的营养搭配,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海上航行时有充足的战斗力。」
声明过后便不再允许灾民靠近食堂,食堂上升到跟舰岛一样闲人免进的级别。
此时灾民还没想反抗,他们没啥坏心思,只想过得好一点,食堂不对外营业就转而进军小卖部。
小卖部空间很小,一次只能容纳几人进入采购,剩下的人得在狭窄的走廊排队。小卖部已经做好准备应对灾民的报复性消费,卖给士兵市场价,卖给灾民翻10倍。
一盒冰激凌一千块,沿海市民也顶不住,报复性消费有限,心里的气撒不出去。
很快终于迎来一场矛盾大爆发。
一位灾民拿着基地的饭卡付账,小卖部不收。本是一件小事,但这段时间买卖双方都不爽,很快就吵起来。
“军队让我们充值,十万十万地冲,现在不认?”
“这不是你耍无赖的地方!”
双方各说各话,交流不在一个频道,也不想试图理解对方。
灾民没有认清基地和航母是两支完全不相干的部队,而小卖部坚定地认为灾民耍无赖随便投个钢镚就想玩游戏机。
双方谈不明白就抡起拳头。
很难说清谁先动手,监控慢放一百倍都找不出毫厘之差。大概就是高手过招瞬息之间,我看到你的杀意,你看我肌肉偾起,于是不约而同开干。
超市外走廊等待的队伍一下子像弹簧一样压缩往门口聚拢,士兵推开人群想进去制服灾民,陶花身形一晃挡在门口。
以最近这段时间士兵处置灾民的例子来看,根本不可能做到公允。灾民但有异动,掏枪就射。
士兵看一眼陶花,最终没出手。倒也不是害怕陶花或者识时务,只是超市里面打得并不激烈,双方都挺弱。
打架双方缠斗一会儿,货架打翻几个,付款的机器被打坏。其他人不能买东西了,就缓缓散开。
打架的灾民没讨到便宜,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脸上大片擦伤,但没毁容,陶花很明确地认出这人是阿麟。因为阿姨提起儿子的方式特殊,所以陶花后来遇到他都会多看两眼。
“你不是死了吗?你妈说的。”
阿麟本来很生气被拦着,以为是找麻烦的,抬头看见是陶花才收敛戾气。
“哦,想摆脱我妈,故意让她误会。”他语气轻佻,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兴奋地盯着陶花问,“我妈来了?在哪里?”
“没有,阿姨没通过测试只能留在护卫舰上,棠棠自愿留下照顾她。”
阿麟轻轻哦一声,显然很失望,随即又重燃希望:“我妈还清醒吗?怎么联系她?还是原来的手机号码?”
陶花不屑地回一句:“当然是原来的号码,护卫舰上没有电信运营商开设营业厅。”
“你好像不高兴看到我。”阿麟自我脑补并恶意揣测道,“我妈测试没通过,她有没有交待后事?是不是把钱都转给你了?”
陶花终于忍受不了,一脚把他踹进小卖部,再把门一关,关门打狗。
阿麟是真的狗!
“我说棠棠自愿留下照顾你妈,你没听见吗?你是一点愧疚和感激都没有!太平时抛弃棠棠母子,受灾时抛弃老母,你一点都不心虚吗?”
“母子?哦,你以为那个孩子是我的。”阿麟苦恼地看着陶花,“这么说那孩子还活着,这么大水怎么没淹死他呢?”
这下轮到陶花傻眼,棠棠确实没说过孩子跟阿麟有关系,主要是当时没人稀得问。
“你有钱吧?”阿麟伸出手,“看在我妈的面子上能不能转我点儿?不用担心,我是独子,以后让我妈还你。唉,他大爷的失算,谁能想到还有用得着钱的一天。早知如此,离开之前让我妈转点儿。”
阿麟嘴上寡廉鲜耻,但动作还算温暖,会护着陶花往角落躲避。
在他们争吵的过程中,小卖部的门再次被人踹开,灾民们环顾一圈,颇有默契地开始零元购。收银员去处理伤口了,士兵们看小卖部停止营业纷纷离开,只有灾民闲得溜达。
陶花原本是想把阿麟拉到小房间教训,结果却是开了个坏头。灾民看着已经闭门的小卖部可以随便进,那商品当然也能随便拿。
球帽男眼看情况失控,担心地提醒一句:“现在的军方可不是什么小可爱,走廊上到处是监控,你们跑不掉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毕竟心向着灾民,一边从灾民手里抢回东西,一边观察小卖部监控的位置。灾民听懂话里的意思,配合着互殴几个回合,打斗中罐头和水杯乱飞,不一会儿就把六个监控全砸坏。
看着事情发展顺利,阿麟快活地加入零元购。他还不忘澄清一句:“孩子不是我的,做过亲子鉴定。”
陶花气得对着阿麟屁股踹一脚,若有亲子鉴定,阿姨会不知道吗?虽然阿姨疯疯癫癫,但明显是认定孙子。唯一的解释就是,亲子鉴定被阿姨用金钱做过改动。
母子都垃圾,棠棠也不是好人。
想到这里陶花就释然了,这一家人谁欠谁自己盘去,她懒得插手。
灾民抢完就跑,效率极高地清空物架上所有东西,连脸盆都没放过。
球帽男快速拉着陶花离开,一路上故意往监控多的地方走,让摄像头作证他俩两手空空啥也没抢。
球帽男回到住宿舱仍然忧心忡忡:“今天小卖部的事情军方不会轻易放过。”
陶花想得却是另一件事:“理论上护卫舰应该也有小卖部,等拿到手机第一时间跟他们说。当时军迷谨慎,打不开的舱门都不让动。”
球帽男更加感慨:“早知道军方这么残暴,当初大家应该都留在护卫舰。吃住都比这里好,而且没有人高高在上随时拿枪顶着你。”
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没有后悔药。大家都是成年人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因此没人跟着起哄。
球帽男自顾自继续说道:“幸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仔细算来我们在护卫舰上也有一个月。在基地和航母上这么难熬,但护卫舰上的时光嗖一下就过完。”
“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越想越怀念。我们竟然搞了种植箱,不知道现在收成怎么样。我觉得氢器比电器好用,吹风机没有过烫断电一说,一个房间几十人连续用也不会烧坏。刮胡刀也更利索,效率高。”
球帽男正在忆往昔,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他第一反应是说:“畜生吧!对付灾民用得着开炮?”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请求看向陶花,说道:“这次真不能算灾民找事,超市卖给灾民贵十倍,有这道理吗?军方做初一,灾民才做十五。”
军方对陶花还算礼貌,他想陶花出手帮一帮灾民。
陶花跟截肢男孩交换一个眼神,看到他现在有意愿和自信保护老弱,便带着球帽男往爆炸声寻去。
她不一定会改变什么,但想看清楚军方的底线。然而刚爬到上一层甲板就被士兵拦阻:“回去都回去,少他妈添乱!”
球帽男仍然往上冲,骂道:“你们对灾民做什么?你们是军人还是土匪?”
陶花也往前冲,借着人群推挤的掩护把士兵的武装卸个精光。灾民中有个行家,直接出手把士兵裤子解开往下拉缠住脚踝。
士兵光屁股跑不脱,很快被灾民压得动弹不得。他只能愤怒地骂骂咧咧:“你们他妈一群废物,在航母上搞事情惯得你!”
陶花带头控制士兵,球帽男带头出去打探消息,然后很快仓皇地跑回来:“放人吧,好像是、好像是陆地上打过来。”
陶花快速分析:“航母马上进港,来自陆地方向的攻击……莫不是港口出问题了!”
有人轻轻地沮丧地发出一个疑问:“我们还能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