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很难不觉得，佛子静檀是个实在人。尽管他们“素未谋面”，但静檀所说的话，却都一一应验了——
比方说，叫他们【速离】，就果真会有危险。
“呼……”出了光门，茶凉松口气道：“这净世莲只生在险恶之地，想来是既以魔气等物为养分，也压抑着它们，是以一采摘下来，便封锁不住魔气……”
尽管催化净世莲也需要大量能量，但此地的怨气恐怕甚至还要超过它所需的部分，才会迎来如此之快的反扑……
自然，这些都是徐逸仙说给茶凉，而他转述的。陆昭昭也不意外：“所谓出淤泥而不染……也很合理。”
茶凉点点头，又道：“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虽然隔着结界，此地恐怕也不太平。”
毕竟，佛子一直都让他们快点离开东古战场；一路走来，又发现了许多异兽迁徙的迹象。这种种现象无一不在说明，如今的东古战场并不安全，甚至，还在变得愈发危险。
陆昭昭点点头，却又道：“还得做一件事。”
她拉着茶凉，冲那光门，郑重地拜了一拜。
“多谢佛子赠宝。”
“……多谢佛子赠宝。”
拿了前辈的馈赠，无论如何，都该拜上一拜的。茶凉也不是没想到这茬，只是魔气来得太快，他一时给忘了。
现在自然是要补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一礼。又扭头看陆昭昭：“……怎么？”
“唔……没什么。”
只是俯身下去时，看清了那个已经挪开的、石门上的图案。就是茶凉用脑袋撞上的那处……印着一个兔子的图案。
【似乎，在佛教里，意味着……细微之物？】
陆昭昭不太确定：【算上这个，好像就正好有八个动物了。】
八……似乎在佛教里，也是吉利数？
她没再多想，只看向身旁关心的众人，也来不及多解释，便道：
“我们离开再说。”
回程还算是顺利。佛子没有包接不包送，还是那只蝎子引路带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溶洞世界。再度重见天日的滋味难以言说……尽管他们好像也没在里面待多久，但当看到外界昏暗的光，还是骤然放松心神。
——人类本就畏惧黑暗。
略微适应了一下这种光芒，陆昭昭深呼吸一口气：“我们……”
话未出口，身体便骤然一轻。惊得少女立时拔剑，待发现自己只是被灵力卷上荒行螯的脊背后，才堪堪停手。
而抬眼望去，不知从何处又聚来两只体型更大的荒行螯，如同得到什么指示一般，将其余人也卷上脊背，横开八足，开始狂奔。
“呜哇——”
一时，四下回荡着众人反应不及的惊叫。这应当也不怪他们反应得慢，而是这两只后来的荒行螯，修为显眼得还要更高！电光火石之下，能叫出一声来都算反应及时。好在它们也没有伤害众人的意思，只是以一种狂放的姿态，撒丫子飞奔，倒还记得用灵力拴住乘客，不叫他们掉下去。
——自然，想要什么舒适体验，那也是没有的。
意识到没有危险，陆昭昭捉住荒行螯脊背的鬃毛，艰难地适应着这横冲直撞的螃蟹车。但下一秒，身体又是一轻，眼前再一花，便感受到熟悉的触感。
晕车终于好了，她抚了下身下凤凰的脊背。
“曈曈……唔，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们绝没有给荒行螯下达擅自行动的指令，荒行螯这种独行异兽也不太可能聚众活动，那么眼下一切都如此异常。若非荒行螯看上去并无伤人之意，且……
她努力定睛去看：“……它们这是在……原路返回？”
“该是在向外围走。”亭曈心中传音道：“它们想送你们离开。”
有他在的前提下，这些低阶异兽还敢擅自行动，除了接收到某种至高意志的指示别无他想。而佛子静檀可沟通此地的异兽动物已有先例，这的确是冷静下来就很容易想到的事情。
然后亭曈又有点委屈：“它们不带我。”
受不了凤凰的气息，三只大螃蟹统一选择了无视亭曈。害得他不得不又恢复原型，顺手把陆昭昭也从螃蟹车上给抓来。
贴心地提供了超VIP单人航空座。
陆昭昭就笑，缓了缓，道：“我给你上个幻术。”
一时仓促，亭曈也没想起变形术的事；好在身为陆昭昭升级后的【镜中花】姑且还对他有个掩饰效果……
前提是他主动配合。
亭曈嗯了一声，配合着荒行螯的速度慢飞，也不拉升高度，好叫自己更平稳些，也足以让陆昭昭和朋友们看到彼此，确认安危。一种很妥帖的细心，连一丝风都没叫陆昭昭多吹到。
相比之下，那螃蟹车就真的是狂野了……
陆昭昭忍不住移开了一瞬间目光，良心隐隐作痛。
但那螃蟹车，尽管狂野，速度却也很快。他们需得走上几日的路程，三只大螃蟹狂奔一个时辰就跨越了。尽管起初他们俘获的那只看着力有未逮，好在另外两只以灵力相助，总算也没落队。
陆昭昭若有所思：“这两只打底元婴期。”
元婴期的异兽绝不是什么大白菜，想必都生活在古战场腹地的。他们却一下子见到了三头，该说佛子对此地掌控力颇高？
可若真是如此，他也不必急着把他们送走了。
她看了看司南，上面开始散发出一种浅蓝色的灵光。
“天快黑了。”
尽管荒行螯的速度很快，本身也是擅长奔袭的异兽，眼看却很难在天黑前把他们送离了。然而就在她这么想时，却见三只螃蟹不约而同，急急刹车——
“抱紧我。”
亭曈亦恢复人形，抱住她短暂滞空。陆昭昭没能来得及疑问，只能抱紧他的腰身，在弥漫的金光里闭上了双眼。
再度睁开，仍是一片昏黄。
可这昏黄，与古战场里的那种昏沉又不相同。金灿灿的、沉甸甸的、层层叠叠的。她抬眼望去，夕阳余晖仍在，一点点把整个大地都染做相同的金色。
远远看去，就像生出了燎原烈火。
“我们这是……”
她迟钝地意识到：“出来了？”
立刻环顾四周，只见歪七扭八、大约是被扔出来的友人们，倒是一个没少，连灵珠蠃都在地上扑腾。再往远处看，被丢出来的好似不止他们这些人，时不时还能看到微闪的金光，然后是骤然出现的人影。
四下很快嘈杂起来，陆昭昭也慌忙跑到朋友们身边。
“我们出来了？”
“好像是……”
“佛子送我们出来的？”
“说起来那个营地还没收拾呢……”
但那点损失，也不算什么了。他们最想知道的还是……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
“风季提前了。”
客栈之中，去打听了一番的展飞光回来道：“东古战场外围的凡人拾荒客大多都被传送了出来，修士们多半也意识到不妙，撤离了不少。为防万一，天道盟组织了小队前往通知疏散……想来应该不会有多少伤亡。”
陆昭昭就问：“风季来了还能进人吗？”
她在担心天道盟的疏散小队，和滞留其中的修士。展飞光则点点头：“一般来讲，避过中后期最危险的时候，其他时间也算是能进的。毕竟风季连着冬季几个月的时间，若是一直不能进人，凡人拾荒客就难过了。”
只是能进归能进，危险是大大增加的。但凡人本就容易受佛子关照，整体来说……他们自己对危险反正也是有准备的。而如今仍滞留的修士们，就更有心理准备了。
想有收获，哪有不危险的？
陆昭昭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可也不知，这风季是否与往年相同。”
突然提前的风季，显然与佛子、或者说东古战场内的某种变故有着很深的关系。兴许净世莲被摘取也是一大原因？但这绝不是全部的原因。
因为异兽迁徙，异常风暴，早在他们和佛子联系上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迟星文则试图安慰她：“风季也不是每年都固定时间，提前推后都有，或许也不必太担心。”
苏栗衡也道：“佛子既说了叫你们分神期再去，又不叫通知外人，便证明事态并不紧急，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坏。”
说到这个，陆昭昭又愁：“可是……真的不用通知天道盟和万佛殿吗？”
苏栗衡想了想：“或许……可以这样。”
“嗯？”
“把荒行螯和我们所见的异兽迁徙迹象通知天道盟吧。”苏栗衡道：“这也算是异象……佛子大概也不会介意的。”
这倒也是一个折中的法子了。陆昭昭点点头，道：“我们稍晚些去交任务，顺便提交信息。”
之所以不现在去，实在是这会儿天道盟办事处恐怕繁忙得很。还是稍稍避过这段时间，别在这档口跟人添麻烦了。至于他们……也借机休息一下，复盘一下，即使出来了，要做的事也丝毫没有变少……
陆昭昭回了房间，先掏出灵犀玉牌。叮叮咚咚全是未读消息……话说，这修仙界连个信号塔也没有，这些消息到底是怎么延迟送到的？
这大概又是一个玉怜香会喜欢研究的问题，陆昭昭决定下次有机会说给他听。然后灵识扫了一下那些信件，犹豫一下，还是拿出小灵通。
她得先安抚一个人。
“拨号……不是……噢，是点这个。”
有段时间没用了，小灵通还是改进中的状态，陆昭昭回忆了一下操作，才把“电话”播出去。如她所料的，没几个呼吸功夫，对面就接通了。
“昭昭？”
“不对。”陆昭昭一本正经道：“暗号错了。”
“啊？”
对面迟疑了片刻：“……徒弟？”
“再想想？”
“呃……我最可爱的宝贝徒弟？？”
陆昭昭笑出了声，又努力正经道：“没错！我最可爱的宝贝师父！”
说完，她又笑起来；对面的秦令雪也笑，笑着松口气：“看来你状态还不错。此行没遇上什么麻烦？”
陆昭昭：“这个嘛……”
麻烦，倒是真没遇上。正儿八经的战斗，居然满打满算只有两场，可谓锻炼了一个寂寞。但要说此行顺利……
回想起期间种种，陆昭昭决定昧着良心：“没。一切都挺好的。”
她道：“所以我这不是还有功夫给你开玩笑呢？安心啦——我连一点伤都没受噢，快夸我！”
“这还要夸？这不是我们早就说好的？”秦令雪轻笑一声：“收获如何？”
陆昭昭沉吟片刻：“师父啊。”
“嗯？”
“我忽然发现我养你绰绰有余哎……”
“啊？？”
他俩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开始煲电话粥，煲着陆昭昭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其实她一直觉得不太对劲儿，但到底是哪里呢？
思来想去，她捕捉到了一点线索：
“说起来……你那边是不是有风声？”
“啊哈哈……有吗？”
“从刚才开始一直有……等等，你现在在哪儿？还在玄天剑宗吗？”
“这个嘛……”
陆小螃蟹多熟悉她家的大螃蟹，一听就知道这人有些心虚，登时危险地眯起眼睛，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你该不会……在来找我的路上？！”
对面的秦令雪可疑地沉默了。
陆昭昭：“……”
秦令雪：“……”
陆昭昭：“……”
秦令雪：“……”
陆昭昭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终于搞明白了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这人从一开始就显得很平静！也不是说没有激动，但那激动在正常人的范围内，可秦令雪对她的依恋，那完全不正常……
所以，正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她深呼吸一口气：“你走到哪儿了？”
“也没……就……刚到鹿城这边吧。”
那不就四舍五入，再跨个海峡，就到西牛贺洲了？！
陆昭昭又深呼吸：“……不是让你等我回去的吗？？？”
“我……就……”
秦令雪支吾了半天，还是沮丧道：“……我只是想见你。”
“……”
“我也知道，你嫌我粘人，怕我影响你游历。”大螃蟹理亏地降低了声音：“但我们几个月没见了！昭昭，我……”
他说：“……我想你。”
“……”
也不知怎么的，当他说出那三个字，陆昭昭的心就一下软了。尽管她本来也没生气……她了解秦令雪，可能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她知道……
……他有多爱她。
所以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在陵场城。”她说：“你还要几日过来？”
“最多、最多两天！我马上赶到！”
“噗……也不用那么着急。我知道你那咫尺天涯也不好赶太远的路，中间注意休息……累到自己，我跟你算账！”
“我……我肯定不会！不过……”
那边传来秦令雪有点小心翼翼的声音：“……你这是，让我过去了吗？”
陆昭昭：“……”
她开始认真地反思：到底什么时候，她成了那个当家做主说一不二的角色了？就是说……虽然秦令雪之前也一直很爱护她、宠着她，但现在这么小心翼翼的……她是会吃人的怪兽吗？！
真是哭笑不得……“你干嘛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当然不会。”秦令雪嘀咕：“我就是不想让你生气……”
“我很爱生气？”
“……那也没有。”
秦令雪说着，自己又莫名其妙地乐了：“所以我能去见你了？！那——我可以陪你一起游历吗？！”
陆昭昭：“你倒是也别得寸进尺啦！！”
二人一通拉锯，讨价还价，才约好允许秦令雪过来跟她贴上两日，但不得干涉她的游历，早日回去修剑。随后又是一通的闲聊，叽里呱啦说一些近况，不过多是陆昭昭捡着自己的趣事说，秦令雪边听边附和。
一直煲得陆昭昭咕噜噜喝了一壶的茶，这才恋恋不舍挂了“电话”。又依次跟其他长辈和亲友传讯报了平安，一通折腾下来，天都快亮了。
嗯，天快亮了。并没有错，毕竟他们被丢出来时已经是傍晚，在古战场外找到能住的客栈时，天已黑了。
陆昭昭打了个呵欠，其实也说不上困，只是这一日的事情颇多，有些疲惫。看着还有些时候天亮，她决定先简单把讯息过一遍，就稍微补一会儿觉，白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讯息大多是秦令雪的。
这人是属粘人精的，一天能飞几封灵讯，主打一个信息轰炸。陆昭昭看了几封，见都是“思小螃蟹赋”，便放到一边去，打算以后慢慢拆。
余下的，便是师兄、师侄、萧聿小师叔等人的讯息……他们也都知道她在游历，传讯并不多，多半只是道些近况，再嘱咐一句：待出来后记得报个平安。
陆昭昭就笑：她就知道，先前就已通知了！
她慢慢地翻，无意间，看到一封有些特别的灵讯，来自……
“……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