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黄昱,你当要知晓,这是甚么地方,本官所问,老实的交待,莫要……”
“好了!”
北镇抚司昭狱刑房,指挥同知李成极为不满的呵斥着堂下的黄昱,见黄昱似乎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心中一阵恼火,就待放下狠话。
可牟斌却突然摆了摆手,打断了李成,他瞥了瞥黄昱,堂下的黄昱那一双眼睛透着怯意,但似乎也有着某种坚持,他心中不由暗叹。
牟斌道:“你可确定,你所言皆为实?”
黄昱像似极心的偷瞥了牟斌一眼,跟着低下头,回道:“回牟指挥使,罪民所言皆为实,且该交待的皆已交待,知道的事,罪民言无不尽,不曾经历的事,不敢妄言,以免误导诸位官爷……”
“头抬起来!”
牟斌喝了一声,眼神陡然锐利望向黄昱的眼睛,追问道:“你可确定?”
黄昱心中一颤,依言抬起头来。
阴森的刑房,突然安静下来,牟斌眼神锐利的直视黄昱,全身似乎都散发着压迫。
黄昱似乎也有些不堪这般气势和气氛一般,人显得战战兢兢,不过,最终,黄昱依然勉强的回了一句:“罪民确定!”
“带下去吧!”
良久,牟斌颇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吩咐锦衣卫将人带了下去。
手下锦衣卫赶忙应命,接着负责记案的文吏也收拾了案卷,递向牟斌。
牟斌只是扫了一眼,便没有再看的兴趣,挥手屏退了下去。
“督帅,一书生,还跟咱们锦衣卫硬拧上了……”
此时,见着人都已下去,李成颇有些不满的嚷嚷道。
牟斌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淡淡道:“何来硬拧?莫非不能是,事实便是如此,他知道的,不知道的不,不乱加猜测,不胡乱攀咬?”
“话是这么,可咱们这是哪儿?昭狱啊,是不是胡乱猜测,胡乱攀咬,要出来,有咱们分辨才是,怎由他来自作主张。”
李成依然不满,道:“督帅,不如,给他来点……”
“来甚么?”
牟斌狠狠的瞪了李成一眼,沉声道:“本督之前与你所言,忘了?”
“哪敢啊,督帅您吩咐了,卑职哪敢乱来。卑职都交待了下面人,这两日,可丝毫未曾为难与他。不过,这不是案子打不开嘛,黄昱毕竟是揭开案子的人,证人证言,都从他而起,若他能交待,也方便办案不是?
咱们这里毕竟是昭狱,虽然此案他非是案犯,但既已入了昭狱,便当有配合我锦衣卫将案子查审清楚的义务。若是不配合,审案之时……”
“好了,休要再言!”
牟斌摆手,严肃道:“本督再郑重的告你一声,黄昱和董成二人,来昭狱前是何模样,离开昭狱时,便当是何模样。你可记住了?”
牟斌严肃告诫,李成也不敢再多言,郑重的应道:“卑职遵命!”
“好了,本督要出去一趟,接下来审讯龚成之事,便交给你了!”
牟斌起身,吩咐一声后,便离开刑房。
两日来,他几乎都泡在了昭狱之内,将案子彻底理了一遍,案犯,嫌疑人,证人,他都亲自审了一遍。
结果如他所料,但其实他并不满意,但以目前的情况而言,似乎只能是这样。且,若按正常流程,必当要再待挖掘。
可偏偏,那该挖掘之处,他不想挖,甚至他觉得,不能挖。
案子着实让他心累,他需要和那些大佬们再沟通一下了。
“督帅,龚成这边,要如何去审?董成那边,可需再审一审?”
“就那么审,问你该问的,让那龚成,按你问的老实交待便是,至于董成,再过两堂,若是案情无有变化,放他回去吧……”
李成咂摸了一下嘴巴,犹豫着张了张嘴,可最终,他没有将想的话吐出来。
见着李成如此,牟斌摇了摇头,轻拍了他的肩膀,道:“莫要多想。先将手头的线索落实了,也算是案子初步有了交待。
至于黄昱和董成,也无需再去纠结,是本督之前想岔了,董成和黄昱,分量不够啊,在此案中,意义已是不大。
你便是坐实了董成的罪名,也无法向人交待啊。一个原兵马司典吏……”
言及此,牟斌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可意思,已是表达的极为清楚。
案子,似乎只能这样,且如今这桩案子,北镇抚司办的极为挣扎。
李成也是仿徨,他大致能理解督帅心中的打算,可总难免让他心有纠结。
想落罪的人,分量明显不够,达不到向陛下和那位寿宁伯交待的程度。且因为寿宁伯盯着,他们无法动丝毫歪心思。
而龚成那边,落罪已是足够,但只要明眼人便能看出,尚有意犹未尽之处。
可偏偏,督帅有所考虑,意思大概是要止步于此。
李成不确定,案子这般审下去,是否能给寿宁伯一个交待。
好吧,对于寿宁伯,他们其实不在意,但陛下那里,他们怎能不在意。
念及此,李成犹豫道:“督帅,不如,再过两堂之后,今日便将案子先结了……”
牟斌沉吟,他明白李成的意思。
但牟斌犹豫,这般结了,等于是试探,不被打回来,便到此为止,等于有了交待。
而若是被打回来,大不了再审,似乎他们依然是保有主动。
可牟斌的政治嗅觉,岂是李成可比,其中的弊端和隐患太大了。
念罢,牟斌摇了摇头:“先审着,过上几日再吧!”
“是!”
李成暗自摇头,应了下来。
他心中也有些烦躁,北镇抚司上上下下皆因这桩案子躁动起来。
多年未曾审过三品以上的大员,他能理解那些手下们心中的躁动,特别是督帅放了口,可以施些手段以后,他看到的是,那些手下们,掩饰不住的兴奋。
也是,三品大员啊,且是科举正途的一部侍郎,这般高官,多难得啊。
案子若是办好了,是所有北镇抚司锦衣卫的一份丰实的履历。且若是将案子再深挖一下,所得更丰。
可是,事实情况便是,两日里,审是审了,手段也上了一些,但都是浅尝辄止,围绕着已有的线索和证供在落实。
手下们起初便有疑惑,可李成安抚他们,是为了一桩桩将案子锤实了,解释也勉强的过去。
可两日时间过去,即便手下们再是懵懂,也看出不对了,方不久前,在过审黄昱之前,还有手下人向他请示,
可他能怎么,他方才不是又请示了督帅,可等到的结果,还是上不上,下不下。
就是再建议先结案,也被督帅否了。() ()
他如何能不纠结。
都怪那张鹤龄,若是没有张鹤龄闹出这桩案子,没有张鹤龄所谓的告诫,没有张鹤龄隐隐还盯着案子。他们北镇抚司,何来这般挣扎。
咦,不对,张鹤龄若是盯着,岂会不特别关心案子本身,反倒去闹腾其他的事去?
心事重重的李成,本是亦步亦趋的跟在牟斌身后,此时突然顿住脚步。
牟斌似乎察觉了李成的异状,也是顿住脚步,转头疑惑看去。
李成忙是道:“督帅,卑职方才想起一事,正要向您禀报……”
“何事?”
“是关于寿宁伯的,昨日,卑职不是派了人……嗯,属下来报,他去了苏家,当时卑职顺便让手下跟着打探了一番。可苏家那边,张鹤龄只是和苏家父子私下话,属下未曾打探出来。后来张鹤龄去了顺府,与张申的谈话,卑职也未曾探得。
今日,顺府查封铺子的动静督帅应是知道了……”
牟斌凝眉道:“你的意思,顺府此番也是寿宁伯鼓动的,且与昨日苏家的会面有关?具体情况可曾打探?”
“督帅恕罪,如今京师的各大衙门,我们锦衣卫……”
李成心解释了一下,偷瞥了一下牟斌的神色,方才继续道:“虽具体详情属下不知,但已摆在明面上的事,定然于张鹤龄脱不了干系。因为今日,张申未去早朝,时未至卯正,便突然击鼓升堂。
而原告,也是自告,是苏家那位少东家,其后,方有了顺府的动作,其中,东城锦衣卫和兵马司也是协同参与……”
牟斌摆了摆手,他脑子飞速的转动起来,将李成禀报的事捋了捋。
倒不是去考虑张鹤龄如何行事,李成的讲述,他已是看出了整件事的轮廓。
他想的要更远些,他在想,张鹤龄又闹哪一出?或者,张鹤龄闹这一出,最终的目的为何?
为财、为利,或是单纯的想制一制商贾和那些关联到的官员?
思忖片刻,牟斌想不明白,他也难免的有了几分烦躁。
盖因为,张鹤龄此番,太过于无厘头了一些。
这般事,本与张鹤龄毫无关系,因而,他很难去凭事情本身判断出张鹤龄的意图。
至于张鹤龄没有意图,那根本不可能。
“罢了,暂且不管他!”
稍顷,牟斌收敛了神色,摇了摇头:“这样也好,或许对我们的案子也未尝不是有利。”
“李成,本官去趟内阁,你这样……”
牟斌压低声音,李成很见机的凑到了牟斌身边。
牟斌一番耳语,似乎是交待了什么。
“卑职明白了,督帅且放心,卑职保管办的妥妥当当,且不会露丝毫马脚……”
“好吧,那便这样,朝廷多事之秋,希望大家都好吧!本督走了,你尽快办吧……”
“卑职遵命,恭送督帅!”
……
北镇抚司的事外人无从知晓,便是想了解北镇抚司内情的人,这几日也无从下手。
牟斌对北镇抚司审案其间的封锁,极为严密,在案子不曾确定之前,显然旁人无法知晓了。
不过,也无人会刻意去打听北镇抚司的案子,否则,岂不显得心虚。
原本还有些官员想就三品大员是否该这般问案,和陛下论一论,但内阁三位阁老此次出手极快,很快便将想冒头话的人压了回去。
能入朝堂的大臣又有几个是真正的蠢人,三个阁老的动作,让他们顿时觉得,此案并不简单,故而,从昨日开始,朝堂上似乎很默契的将北镇抚司的案子忽略了去。
可忽略归忽略,若心中不记挂,那是假的,先不论案子本身影响多大,单只每一位高品大员的去职、落职,都是对朝堂的一次冲击。
心有不适的他们,想找些事缓解一番情绪压抑,这不,他们便将主意打到邻一当事饶身上,谁是第一当事人,无疑是寿宁伯张鹤龄。
甚嘛?案子是陛下要办的?
不可能,陛下乃是仁君、圣君,这般陈年老案,还是已结案的老案,若是无奸臣佞幸蛊惑,陛下怎会翻出来再办一回?
奸臣是谁,必然是张鹤龄了。
于是,不少官员开始琢磨,如何去动一动。
可尚未等他们动手,又一桩颇大的事出来,顺府竟然查封了京中十数家钱铺、票号,更是传唤了户部官员,至今都未放回来,这还撩。
且比起那桩案子,关心这桩事的人,更多。
稍一打听之下,他们发现,其中又有张鹤龄参与,一时间,朝堂炸了。
接着,一封封或是阐述厉害,或是参劾的奏本,如雪片般飞舞,通政司应接不暇。
他们赶忙登记,接着如丢烫手山芋一般,送去了司礼监。
司礼监难得的重视,掌印太监亲身参与分门别类,其后,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便极有效率的送达了御前。
乾清宫内的皇帝朱佑樘,神色莫名复杂,早朝之后,他便在处理今日的奏本,可未等将之前的奏本批阅完。突然司礼监又送来了这么多。
看着堆满桌案的奏本,他随手翻开几本,神色极为微妙。
随后,他便吩咐陈准,去宣召内阁大臣及相关部堂。
同时,也交待陈准,传寿宁伯入宫!
出宫宣召的宫人赶去内阁,宣了陛下口谕,三位内阁大臣跟着便进宫见驾去了。
宫人离开内阁,马不停蹄的出了宫,直奔顺府。听陈公公,寿宁伯此时在顺府的可能极大。
可谁成想,扑了个空,寿宁伯压根不在。听衙门里的人,早一个多时辰前就离开了,应该是回兵马司衙门了。
于是,宫人再次出发,又直奔东城兵马司衙门,结果,让宣召的宫人既是恼火,又是无奈,人还是不在。
好好的一个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锦衣卫千户,不在衙门,不在千户所,满京城的找不着人。让人着实头疼。
好在,兵马司衙门的人终于给了个确定信息,寿宁伯回府了。
宫人心中暗自腹议,满京城的人因他而喧嚣,他倒好,回府偷闲去了,还真的心大。
可腹议归腹议,连发火他都不敢,得,继续跑吧。
希望别又扑空了,时辰已耽搁不少,别因一件传召之事,让他挨骂受罚。
宫人嘀咕着,也心中暗骂,骑马向着安宁坊寿宁伯府而来。
寿宁伯府,
这一回宫人应该不会扑空了,此时的张鹤龄,确实正在府上。
不过,此刻的张鹤龄,可非忙里偷闲,回府皆因他面前的两口箱子,以及箱子上,那几张印着花色的纸张。
管家卢齐恭敬的站在一旁,此时的神色,既古怪也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