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第章

    “伯爷,您莫要言笑。”

    苏府正厅,原本心翼翼陪着的苏明成,此时面色凝重,或者,是面色颇有些难看,声音都有些干涩了。

    从得知寿宁伯单人来府,他就感觉可能就不好了,或许,他苏家要狠狠的出一次血。

    方才,他未等张鹤龄开口,便是主动提出石粮食和一千两银子,虽看起来不多,和他这般名声在外的大商不符。

    但实话,也差不多到他苏家的极限了,谁叫他苏家如今的境况不佳呢。

    可谁成想,这位寿宁伯的胃口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来的大,且更是已触及了他苏家最后的根基。

    苏家父子面色难看,张鹤龄自然瞧见了,不过,他面色依然淡淡,笑道:“苏东家,本伯虽谈不上日理万机,但如今也算忙人,哪有时间来和你闲聊笑,本伯亲自登门,可谓是本伯的诚意…”

    被涉及最后根基,苏明成此时似乎也放开了,胆子变大了许多,他声音低沉道:“可寿宁伯您的诚意,我苏家无福消受。若是如寿宁伯您所言,那我苏家几十年才挣得的微薄家当,将彻底殆尽。

    寿宁伯恕罪,此事,恕草民实难答应,我苏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加之跟着我苏家吃饭的人,更是成百上千。即便不为我苏家自己想,草民也不得不为手下跟着我苏家吃饭的人想……”

    “苏东家,你这是何意?莫非你以为本伯是巧取豪夺,要夺你苏家的家产?”

    张鹤龄的脸色从温和慈善,顿时间变得很冷峻。

    张鹤龄的冷脸相对,苏明成此时已念不及怕了,且张鹤龄的话,他更是不信。

    不过,他心底里终究有一份对张鹤龄身份的忌惮,未曾反驳。

    张鹤龄摇摇头,沉声道:“本伯有朝廷俸禄,有爵位禄米,当差兵马司锦衣卫,只凭正当银子,本伯一岁也能挣个大几千两,还有,朝阳门外,如今修路的那水泥你当也是有所了解。

    日月商行,我张家倡议成立的,且是其中的主要东家之一,便不言日后前景,只当前主营的那水泥,便已是如今下没有的东西,你觉得,本伯会挣不来银子?需要对你一商贾巧取豪夺?你未免将本伯太过看轻了!”

    眼见张鹤龄的面色和言辞越加严厉,苏乘风不待父亲话,赶忙道:“伯爷,家父岂敢有看轻伯爷的意思。

    京中谁不知伯爷您轻财重义,岂会做巧取豪夺之事,那水泥,草民也是知道,顶顶的好营生,草民可以预想,只等放开经营,大利便是滚滚到来。伯爷您又岂会看上草民家的这些许营生。

    再则,若是伯爷您真有心要夺了草民等的家财,又岂会纡尊降贵,独身来我苏家。您是贵人,只需动动口,便能让我等这般商贾人家倾家荡产,何需这般麻烦……只是……

    不瞒伯爷,我苏家,如今就只有钱铺子这门营生勉强可稳定盈利,若是钱铺子没了……”

    “苏公子是个明白人!”

    张鹤龄微微颔首,面色也稍微缓和了些,只是,声音却也依然冷峻,转言便道:“可你既是明白人,难道还看不出你苏家的窘境。

    你们晋商圈子里,能让本伯看上的,也就你苏家和渠家,你们两家皆是晋商中的老牌家族,早在前元时期便已起家。同是贩卖水果和布匹起家,家业曾经也相差无几。

    可几十年前,你苏家扩展经营,盐粮、茶叶、当铺、绸缎庄、药材庄,等等,可谓多元化经营。只短短数年间,便盖过了渠家,便是在整个晋商圈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可如今呢?渠家虽然还是那样,似乎几十年来未有变化,但经营却也颇为稳当,不好也不坏。而你苏家,从几十年前的繁荣,已到风雨萧条之时,本伯大胆预测一下,再这般下去,不出十年,你苏家便要消逝在我大明商圈之内……”

    苏明成颇有些不服,瓮声道:“伯爷,经营买卖,有盛有衰,有盈有亏,谁又能的准……”

    “苏东家,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面对张鹤龄极为尖刻的追问,苏明成张了张嘴,想反驳,可终究未曾开口。

    此时,苏乘风道:“伯爷,草民父子非是自欺欺人,但做生意,也正如家父所言,有盈有亏,岂能因……”

    “行了,苏公子,从你苏家扩展营生那时开始,你苏家衰败便已成定局,岂可以简单的盈亏而论。你苏家非是商贩,非是那等赚些许货物差价的人家,看你父子也是精明人,又怎会不明其中道理!?”

    “伯爷,难道我苏家扩展营生,想壮大家业,一开始就错了?”

    “错?”

    张鹤龄摇摇头,缓缓道:“哪有对错,都无奸不商,商贾为牟利无有底线,可你苏家的家传之本,却是让你们不够奸,也保留着底线。”

    “我苏家起于元末,正值山河破碎之时,大明扫荡寰宇,复我汉家河山,虽其间我苏家未曾有太多贡献,但尽我所能,又何尝不可。

    如今大明建国已百余年,朝廷的事我商贾之家不敢置喙,可我苏家,敢拍着胸脯,挣该挣的银子,不该挣的银子,我苏家即便破家,亦不越雷池一步……”

    “呵呵!”

    张鹤龄笑道:“苏东家,你所言越雷池之事,是孔家和范家?”

    “嗯?”

    苏明成闻言心中一惊,不过,他可不会承认方才的慷慨有丝毫隐晦。

    “伯爷,别家如何,草民不知,草民只是赞同伯爷所言。因为伯爷您的对,我苏家的家训历代传承,便是要存一份底线。”

    “是啊,也正是因此,本伯今日才来你苏家,非是去孔家、范家!”

    张鹤龄欣然颔首,道:“北方各省,你苏家的营生已极度困顿,每月里,皆被人压的生存艰难,近年来,应也是亏损为多吧?

    可你们依然坚持,别人都道你苏家傻,这一代掌盘之人,固步自封,不知变通。可本伯知道,你为的不仅仅是自家的生意,这就是让本伯欣慰的底线。

    而在京城之中,盐引一项,每岁基本已被徽商和浙江两家垄断。你们晋商能分到的寥寥无几。你苏家另一门营生的药材生意,更被徽商几家瓜分大半,便是勉强还维持盈利的钱铺子,如今也是压力重重吧?

    前番,本伯拿下了几十员户部官员,本伯猜一猜,大概,你们和官家的联系不全断,大致也所剩无几。你们应该可以想到,今岁盐引份额,可能你苏家将被彻底排除在外。() ()

    本伯还听你苏家手头上药材及其他货品,已压了十余库,原本官面上的渠道已几乎断绝,往日供不应求的货物,如今在京城市面上,更是卖都卖不出去。正不巧,今岁雪情严重,道路颇有不便,便是想越地方去卖,也难以成校再这般下去,除了家破人亡,还有别的路可走?”

    苏明成脸现晦涩,但仍旧强辩道:“苏家会有办法。”

    “本伯倒希望你苏家能有办法,多几家有底线,有坚持的大商之家繁荣于世,何尝不是我大明之幸,可事实上,你我心知肚明。

    多的话本伯亦不愿多言,本伯可以告诉二位,今日本伯之所以来你苏家,便是因为,本伯知道,你苏家已过不去了。除非,你们能放下家族的坚持和底线,否则败落已成定局……”

    苏明成脸色难看,默声不语。

    而苏乘风接过了话头,道:“伯爷,您慧眼如炬,对我苏家的困境皆是明晓,草民极为佩服。可正因我苏家如今困窘,便更不能将手中唯一还能稳定盈利的买卖放了。

    否则,我苏家不用等十年,转眼便是倾家荡产了。草民句真心话,其实家业败了也就败了,便是将钱铺子全然送于伯爷您,想来伯爷也不至于让我苏家血本无归。

    且我苏家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皆是以信义为先,从不短人银钱,手头营生没了,也不至于无法可活。

    终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父子二人虽算不上贤能,但也不缺重头再来的勇气。可草民父子,无法去面对那些几代跟着我苏家做活吃饭的人……”

    张鹤龄淡淡的笑了笑,望向一副真诚模样,慷然措辞的苏乘风,突然问道:“苏公子是叫苏乘风吧?”

    苏乘风楞了楞,忙是回道:“回伯爷,草民确是名叫苏乘风……”

    “你这名取的好,乘风,乘风,乘长风破万里浪,想来你父祖对你颇为期望!”

    “草民有愧,辜负了父祖之望!”

    “不必妄自菲薄,你苏家如今的境况,也非是因你而起,反倒,如今苏家能勉强维持,多有你出谋划策。据本伯所知,这钱铺子的买卖,早年便在你尚且年幼之时,极力建议你父做起。能有如今规模,想来其中也少不得你一番经营……”

    “伯爷谬赞,皆是家父带着叔伯们……”

    “不用客套话!”

    张鹤龄摆摆手道:“本伯的眼睛看人一向不差,在本伯看来,你父只能守城,而你苏乘风方是能带领苏家扶摇直上之人……”

    张鹤龄话间,笑着望向了苏明成,他方才一番话颇为直白,不乏有贬低苏明成之意。

    不过,看苏明成的样子,倒也没有不忿之意,反而,张鹤龄赞赏苏乘风,苏明成还颇有赞同骄傲之意。

    张鹤龄暗自一笑,却是叹道:“可惜,你这乘风,未曾能真正乘上长风啊……”

    “草民惭愧!”苏乘风有些懵,张鹤龄的夸赞和可惜状,他也不好回话,只能勉强道了一声惭愧。

    而苏明成此时却辩驳起来,道:“伯爷,恕草民无礼反驳,犬子乘风,无论能力眼界皆是不凡,如伯爷所言,当年钱铺子,正是犬子极力建议,草民方才下定决心操办起来。

    我苏家虽是困境,但犬子无错,怪只能怪,只是生不逢时……”

    “苏东家莫恼!”

    张鹤龄笑着摇摇头道:“是否生不逢时本伯不好定论。不过,你的能力眼界,本伯倒也赞同。只可惜,终归还差了些格局……”

    苏明成问道:“伯爷何出此言……”

    张鹤龄也不答苏明成之问,反而望向苏乘风问道:“苏公子,你当年极力主张办起的钱铺子很好,本伯对你的眼光颇为赞赏。你苏家的钱铺子发起之后,也给货易和金银往来,带来极大便利。当然,因此而得利,也是你们应得的。

    因为有利可图,其他家也陆续办起了钱铺子,如今整个钱铺子的规模和业务范围,可谓发展的极为蓬勃。

    可苏公子,这钱铺子的规模越做越大,所涉银两越来越多,且涵盖的业务越加广泛,动辄已能影响一地,甚至多省多地的商货市易。其中和官员勋贵的那些阴私勾当,更不用本伯了……无须解释,本伯知道你苏家未曾乱为,但你们做这一行当,自然清楚。

    故而,苏公子可曾想过,这般大的规模,这般隐隐间已影响巨大的营生,朝廷会放任它吗?”

    苏乘风闻言至此,顿时一惊,道:“伯爷,难道朝廷要取缔不成?”

    苏乘风是确实惊了,若是朝廷取缔,那他苏家哪还用等以后,转眼便是败局落定。

    “怎会取缔?本伯方才不已是了,钱铺子与国与民与商,皆是有利,朝廷怎会违大势而乱为。反而,朝廷还会助其继续发展,或许将来某一日,钱铺子发出的钱票票根可当正经的钱钞使用,岂不更有利于国、民?

    不过,本伯认为,钱铺子发展如何,前提在于,是不是在朝廷的掌控之内……”

    苏乘风沉默了,往日里,他不是未曾想过,甚至很多时候,在钱铺子的经营之上,他心中矛盾异常。

    很多想法他都不敢轻易施为,寿宁伯描述的钱铺子将来的可能,他同样想过,可正因为想过,他越加有些不敢。

    谁不知此种便利,谁又不知其中所能产生的利润。但正如寿宁伯所言,若到成型之时,钱铺子的影响便会极大。

    朝廷怎会无动于衷!

    念及此,苏乘风声音干涩道:“那伯爷今日登门的意思,便是若我苏家不交铺子,朝廷便可能会有所动作,无论交与不交,我苏家的败落,已是注定之事?”

    “呵呵,苏公子不用着急!”

    张鹤龄淡淡笑笑道:“本伯忘了告诉你们一事,早在几日前,本伯便已上奏陛下,将清查所有京中的钱铺子。后续如何处置,要待清查之后再做决定。

    对于已是犯下错处的钱铺子,不排除取缔经营甚至拿人问罪。当然,若是好的,朝廷定然不会阻拦其继续经营。反而,会给与一定支持。不过,前提是,要是陛下和朝廷的监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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