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第章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邹敏在心里默默的又念了一遍。

    传闻中,颇为霸道跋扈,嚣张、肆无忌惮,粗鄙、不学无术,且贪婪又怯弱,色厉内荏,这些能想到的关于外戚的负面评价,几乎都可以用到他的身上。

    邹敏往日也听到过不少,很多时候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一份闲谈笑资。

    当然,作为军户出身,如今也算是位列中高级军官的他而言,并不会一味的人云亦云。

    或可言,张鹤龄这样一个外戚,本身对他也不会有太多的影响,他也不太关心张鹤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甚至都觉得,他是留守前卫指挥使,无论是本职或者战事差遣,事实上,根本不会和张鹤龄有太多的交集。

    可他以为没有的,却是这般突如其来。

    而就是这一次交集,让他看到了很多,也想到了很多。

    那位在他面前始终一副清高模样的戴钟戴郎中,和他这样一个高三品的武将话,隐隐间都是顺理成章的颐指气使。

    可面对并无太多实职的张鹤龄,所表现出来的姿态,却偏偏是气弱。

    对,气弱,应该是怕,很显然,张鹤龄这个被人贬到一无是处的外戚,有让他怕的地方。

    当然,这些和邹敏无关,邹敏更关心于,他亲身接触之下的感受。

    接朝廷赈济,联络外戚,代朝廷行事,听其言,虽未曾有朝廷明面上的认可,但至少,在高层之中已是默认。其本身就代表了,在一定程度上的认可了。

    有圣眷,又有朝堂大员的默认,本身就明很多问题。单凭这些,就完全可以将张鹤龄的很多负面评价尽数抹去。

    且张鹤龄面对文官的态度,面对灾民百姓的态度,且宁阳侯这般勋贵的态度,等等,无一不在明,张鹤龄比他想象中的要有影响力。

    再者,张鹤龄出城之后的表现。

    面对数千灾民,从容不迫,哪有丝毫胆怯弱,更不是稀里糊涂。

    反而思路很清晰,处理起来,章法有度。

    更为难得的是那一刀,丝毫亦不手软,张鹤龄虽然不曾回答,但他已经明白很多了。

    至少,若是易位而处,他绝不敢挥出那一刀。

    这里可是京城啊,这一刀挥出,有没有挥刀的能力暂且不谈,只一想稍有意外的后果,他也绝不敢想象,必然是大事件了。

    邹敏百转千结,终于似是想通了什么,缓缓收回了思绪。

    良久,他突然朝张鹤龄伸出拇指,赞叹道:“伯爷好刀法,伯爷也好气魄!”

    “哈哈!承蒙谬赞!”

    张鹤龄笑着摆了摆手,道:“起武艺身手,本伯已是生疏很久了,少年时勤学苦练,想着从军入伍,为国征战。可事与愿违,最终也未能入得军中,久而久之,本伯便懒散了。”

    “伯爷谦虚了,末将也是武人,能看的出功底,至少末将自量,挥不出这样恰到好处,妙到毫厘的一刀……”

    “其实本伯也不想,实话,从方才到现在,本伯的心绪才渐渐缓过来,要是有可能……”

    张鹤龄笑着摇摇头,叹息道。

    邹敏也不知该如何搭话,只能是迎合着笑了一笑。

    “不这些了,总归结果是好的!”

    张鹤龄摇摇头笑道。

    “对了!”

    似乎是想起什么,张鹤龄突然道:“邹将军,本伯往日未曾接触过军旅,不知可否为本伯解惑。哦,当然,涉及军事机密,邹将军可不用回答!”

    邹敏道:“伯爷您请问,只要末将可以的,定然知无不言!”

    答应的似乎很干脆,但的全然是废话,不过,张鹤龄也不在意,他笑着问道:“京营在近几朝多有变迁,景泰年、顺年以及最近一次成化年,京营多次改组整编。本伯想请教邹将军,原本的三大营如今都是何种境况?”

    “伯爷此言何意?”

    邹敏不解道,整编京营,这并非机密,应该只要是朝堂之中,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张鹤龄怎会突然有此一问。

    “是本伯问的不太明白!”

    张鹤龄见状,笑道:“本伯主要是想问一下,三大营自整编以后,是不是还有原先一般的职能。比如神机营,如今的神机营是何情状?”

    “神机营啊!”

    邹敏状若恍然,解释道:“神机营的编制,其实在整编之后未曾有过变动。应该,整个三大营都几乎没有变动。依然保存着完整的建制。不过,事实情况……”

    “哦,邹将军可能给本伯解惑?”

    “这也不是秘密!”

    邹敏道:“三大营有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职能,便用伯爷所提到的神机营为例。神机营主管操练火器及随驾护卫马队兵士。

    神机营的编制更像是多卫结合,和地方卫所,包括现如今的团营都不相同,人马数量,部队序列,以及统军将官也都有不同。

    整个神机营的架构倒更像御马监那般的建制,掌营提督按编制是内臣,领兵官是武将,唯一区别只在于饷银俸禄从都督府出项。

    营下设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每一军也各设内臣与武臣各一员。其下还有各司,负责火器兵器监管的内臣一人,坐营官、把司官、把牌官等等,负责操练军马,另……”

    “邹将军且稍待……”

    邹敏的叙娓娓道来,可张鹤龄听着听着,眉头却渐渐越蹙越深,他突然摆了摆手打断道:“邹将军,你的很详细,让本伯受益匪浅。若非听你所言,本伯还不知左掖、左哨也属神机营建制。

    可本伯也曾和左掖、左哨有过接触,并不曾听其提督是内臣啊,至于火器,那更是不曾看到,是本伯了解的浅薄了些?”

    “伯爷,你了解的并没有错。建制是一回事,而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邹敏道了一句,然后似乎有意看了看左右,方自轻声道:“伯爷,今日所言,出的我口,入得您耳,若是在外面,末将可绝不承认……”

    邹敏的心谨慎,看的张鹤龄笑了笑,他看出了邹敏既像是顾忌,又有主动示好。

    张鹤龄笑着摇摇头道:“若是不便,不也罢,本伯哪能让邹将军为难!”

    邹敏忙道:“伯爷误会了,其实这些事也并非机密,文武上下,只要涉及军事的人,皆知。只是,话稍有敏福”

    张鹤龄点零头,只见邹敏声音又压低了一些,道:“其实只用一句话,便可概括,三大营包括五军、神机,是内臣领军、武将领兵,是完全没有文臣介入的一支部队,也是陛下最直接指挥的战略机动军队……”() ()

    言及此,邹敏停了下来,其实后面的话,亦不用多。

    张鹤龄暗自叹了一口气。

    三大营原有的情况,其实张鹤龄知道,是建立于太宗文皇帝一朝,因文皇帝热衷于军事,且屡次御驾亲征,领兵御外,皇帝亲征,自该有皇帝最直属的部队,三大营便是这样的部队。

    故此,之后,三大营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一支常规建制的陛下直属部队,由内臣这样皇帝的家奴提督便不足为奇了。

    张鹤龄原以为经过后几朝改组整编以后,三大营的建制已有变化,因为他所看到的变是不同他印象中的左掖、左哨。

    然而,邹敏告诉他,至今全然没有变化。

    皇帝的直属,建制不变,本来似乎是好事,可事实上,实际战斗力,以及坐营、领兵的安排,早就有了新的潜规则。

    归根结底,还是最后那一句,三大营是陛下最直接指挥的战略机动军队,一句话,道尽了真意……

    “罢了,此事不谈!”

    张鹤龄淡淡的笑了笑,摇了摇头。不过,他的心里却已是埋下了一些想法。

    “伯爷,您是对三大营,嗯,对神机营有兴趣?”

    此时,邹敏反倒主动了起来,他望着张鹤龄的脸,问道。

    “也不是感兴趣,只是方才百姓起乱子的时候,本伯想到神机营。到底,本伯喊话、挥刀,只为了示警和震慑。若是当时有把火器,朝鸣响,可能起到的警告效果,或可更佳,又何需亲自动刀,且更不会有丝毫意外的可能了!”

    闻言,邹敏很努力的想从张鹤龄的脸上看出真假来,显然,他失望了,他看到的只有淡然。

    也不去多想,邹敏笑着附和道:“伯爷所言极是,若如今的火器用于战斗或许差了些,但声响动静警示的效果倒确实不差……末将的留守前卫,也有一支火器队。”

    “哦?”张鹤龄奇道:“具体如何?”

    “伯爷!具体而言,不好!”

    邹敏缓缓摇了摇头,道:“其实,现如今的京营、团营,已包含了原三大营的所有建制,步兵、马军,包括火器,几者皆有,是一支完整的混编军队。

    可不瞒您,火器操作颇为繁琐,用于军阵对垒倒也不差,可机动上便差了许多,且更关键的是,火器贵啊,枪炮本身造价便是不菲,再加上要操练、作战,所耗火药料子,那更是一笔长久的消耗,故此,非不得已,实际上……”

    邹敏了一半,便不再多了,个中的意思,便看张鹤龄自己体会了。

    看着张鹤龄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邹敏不想再军队本身的话题,他转言道:“伯爷,其实您要是真对神机营感兴趣,也未尝不可,往日并非没有先例。

    您的身份也颇为合适,您是兵马司指挥,此属军制,您还兼着锦衣卫,是为内臣。还有,神机营最关键的军械消耗,除工部军器局和内府兵仗局外,有部分便是来自南镇抚司,三处制造衙门,伯爷您能介入的已有两处……”

    张鹤龄诧异道:“军械还有锦衣卫的事?”

    “伯爷,您不知?”

    “本伯确实不知,南镇抚司不是掌内部军纪和档案考绩吗?”

    “南北镇抚司各有职属,皇权所命,所涉范围可是很大的呢!”

    张鹤龄点零头,心中也暗自自嘲,看来,他进入官场,且还兼着一个锦衣卫镇抚使,但实际上所缺的认识还很多呢。

    之前以为,有些事若做了,便是在打破常规,故此怕引起动荡,谨慎微,即便是有陛下的宠信,也不敢轻易施为。

    可事实上,很多事皆存在于现有的制度框架之中,或许文武大臣已不太认可,甚至用各种各样的潜规则去消磨。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并未曾明文废止,依然存在,其本身在制度上反倒无话可。

    看来,要考虑的更多一些了!

    念罢,张鹤龄抱了抱拳,正色道:“邹将军,张某受教了!”

    邹敏哪敢应下,忙是回礼道:“折煞末将了,只是几句话而已,怎敢受伯爷之礼。”

    “当的起,你今日所言,对你而言,看似普通也非机密,但事实上,打开了本伯心中的迷雾。本伯怎能不谢!”

    “伯爷严重,伯爷但有所问,那是抬举末将。而末将是军户出身,先父过世之时,末将方岁,承先父官职,补了个试百户之位,算起来如今已近二十载。

    若有多大能耐,末将不敢自夸,但多年从军从卫所到边关,再至京城,见过的遇到的,倒也不少。但有所知,自会知无不言!”

    张鹤龄笑了笑,似乎是同样的话,但法已是全然不同。

    先前是,可便知无不言,到如今,有所知,便知无不言,态度变化已可见一斑。

    张鹤龄不由多想了一些,因何呢?大概便是他询问的内容,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意味,让邹敏看出了些什么吧。

    果然,能从底层走上来的人,没有谁是单纯、简单的。

    “邹将军,或许不久后,本伯还要有事烦扰到你,望……”

    张鹤龄方自出这句话,邹敏正待回话应承,突然,便听到外边有人急声喊了起来。

    “伯爷,出事了,又来了好多灾民!”

    邹敏惊愕的站起身来,心中猛然一颤。

    不过,当看到张鹤龄从容的模样,他顿时有些自嘲,大概也是在这位伯爷的意料之中吧。

    倒是他有些大惊怪了,他不由的暗自定了定心。

    “看时间,应该是右安门、左安门的灾民得到消息赶来了。可能再过些时间,广安门那边的灾民也会闻讯赶来……”

    张鹤龄确实早有所料,他站起身来,点点头道。

    邹敏想了想,道:“伯爷,广渠门呢?”

    “呵呵,那边离东城,离朝阳门更近,本伯于那处已安顿灾民十几日,今日更是有过特别交待,若是连广渠门都有人过来,那岂不显得本伯也太无能了些!”

    邹敏顿时恍然,倒把这一茬给忘了。

    “邹将军,一起出去看看,稍候,也请邹将军从旁多加协助。将这一批安顿好了,整个南城范围,便可彻底定下了!”

    “末将遵命,伯爷请!”

    两人快步走出粥棚,出了草棚,张鹤龄直接便跳上一辆马车,向远处看去。

    但见,西边方向,黑压压的人群朝着这里狂奔而来。

    人群奔跑着,边跑边在喊叫着什么。

    可能是雪路滑,也可能是已虚弱无力,跌跤滑倒的屡见不鲜。可转瞬,人便又重新爬起,完全顾不上雪地和泥泞,像是一群饿急聊疯狼一般。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