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章

    “之前朕对你姐姐,如今长孺有长进了,可她不信……”

    殿内,朱佑樘又是感慨,又是欣慰的望着张鹤龄。

    缀着云纹的玄色道袍穿在朱佑樘身上颇为松垮,难掩其削瘦的身形,和张鹤龄二人面对而立,总感觉体型的反差极大,可气势却不减分毫。

    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容,也让人直感觉亲切,丝毫无有违和之福

    不过,离的近了,张鹤龄能看见朱佑樘眼睛里的那些血丝,以及脸上藏不住的疲惫和虚弱,种种,让人见了,既是感动,又是感伤。

    张鹤龄刹那间有了一丝感触,面前这御极十一载的皇帝姐夫,威势和气势很足,满带亲切亦不减分毫,可他总有一种似乎是在硬撑的感觉。

    张鹤龄缓了缓神,略低镣身子,笑道:“不怪娘娘,是臣往日混账了些,让陛下和娘娘操心太甚。可如今,臣确实是痛定思痛,幡然醒悟了……”

    朱佑樘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几个月时间,你的种种表现,让朕恍如梦幻一般,有时连朕都感觉有些惊愕、诧异。

    朕和皇后时,她不信,还让朕多提点你,可朕要如何提点呢?你啊,有时思路眼光比很多为官数十载的朝廷大臣都要来的高远,朕有的只有欣慰!”

    “陛下,可不敢这么,臣当不起您这般夸,臣的性子不好,别夸着夸着,臣就飘了。臣尚有自知之明,和那些朝中的大臣们比,臣嫩的很,无论学识、阅历,臣差的很远。

    不过,臣不和他们比这些,臣有臣的信念,臣也有去完成信念的决心和勇气,至于手段,臣不会用自己的短处去和别饶长处碰撞……”

    朱佑樘欣慰的点点头,道:“能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看得到自身的短长,这便是你最让朕满意的地方。现在看来你已经能独当一面,朕深感欣慰。以后朕便可以放心将更多的差事交付与你。”

    “臣定会竭尽所能……”

    张鹤龄赶紧拱手行礼。

    朱佑樘笑道:“好了,本来朕还想留你多几句话,不过,看你样子,是想赶着出宫办事去了。那朕便最后一句,既然你姐姐让朕提点你,朕怎能不完成你姐姐交办的任务,哈哈……”

    朱佑樘开了个玩笑,张鹤龄可不敢应承,他赶忙道:“臣恭听陛下教诲……”

    朱佑樘笑道:“你让朕满意的地方很多,可朕觉得,你在用人之上,让朕有些担心。虽用人可不拘一格,但用人之道,亦需谨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觉得,关键在前一句之上。

    可朕看你,用人似乎太过随意了一些,要知道,你毕竟和那些朝中的官员不同啊,即便是朝中的官员,大多亦无你这般用饶。

    便你到兵马司之后,只安排了家中一个家丁补了个副指挥使的缺,除此以外,毫无动作,那些原本的官员,你一个没动。这些人都是好的?

    再锦衣卫那边,亦是。还有此番的何鼎,还有顺府的那些人,直到你筹办起的这日月商行,更是直接安排了一个商贾替你们打理。你真有这般信任他们?”

    张鹤龄略一怔,他没想到,皇帝会和他得这般直白,这提点可不是普通的君臣可有,皇帝是真将自己当成亲人在教诲了。

    不过,张鹤龄有自己的想法,于是,他理了理思路,回道:“陛下,臣并不完全信任他们。可这并不妨碍臣去用他们。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古话,可臣觉得,用人要疑,疑人要用,也未尝不可。当然,前提是,臣能控制住他们的欲望,能有钳制他们的实力和底气。

    臣的底气在于,臣曾经是嚣张跋扈的外戚,若是做出甚肆无忌惮的事,似乎不足为奇。臣的底气更在于,臣有陛下您这样的大靠山……”

    “哈哈,你啊,确实是够粗鄙……”

    朱佑樘瞬间便明白了张鹤龄的意思,他也不由乐了。

    似乎也确实如张鹤龄所言,张鹤龄是外戚,往日肆无忌惮的印象深入人心,而他这个皇帝,始终能保张鹤龄一命。

    且有皇后在,只要不是造反谋逆,便是一时跌倒,谁知道会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故此,没有一般底气的人,不敢轻易胡乱作为。

    即便是一些阴私勾当中,别人收买诱惑承诺的再好,人也会自个儿掂量。

    “好了,皇后给朕的任务,朕完成了。你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那,臣先行告退!”

    “忙你的去吧,朕等着你的消息。”

    朱佑樘摆摆手,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一般,在张鹤龄告退要离开之时,道:“对了,朕听了禀报,延龄这几日往来京中吧?前番你姐姐还了,好长时间没见着二弟,不如明晚吧,你和延龄一起来宫里,便在宫里吃一顿家宴……”

    皇帝居然要请张鹤龄,甚至带上那个更不堪的张延龄一起到宫里吃饭,这可是一件大事。

    一旁的陈准和陈宽看了之后,心里里极为感慨。

    皇帝是真将张家兄弟当自家人了,平时皇帝对自己的亲兄弟都没这般好过。

    若往日还只是顾及到皇后,可作为皇帝身边人怎会看不出,如今的张家兄弟,皇帝对其的态度,已不单单是因为皇后了。

    “行了,朕就是告诉你一声,明晚带着你弟弟,早些入宫来,起来朕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延龄,朕正好也瞧瞧,你们张家兄弟,如今都如何了……”

    “臣谢陛下,臣告退!”

    告别皇帝,张鹤龄脚步轻快的出了紫禁城。

    宫内的侍卫也无人管他,甚至巡逻的宫中侍卫还偶尔上前打个招呼。

    更有一名侍卫,悄悄的给张鹤龄递了个话。

    张鹤龄笑着拍了拍侍卫的肩膀,表示了感谢。

    曾鉴和张达在宫外守着他,是为何?

    难道是在陛下那里未能得到满意的结果,还要和他掰扯掰扯?

    张鹤龄不免有些猜测,不过,他倒也不放在心上。只要不出岔子,已是定下的事,再如何亦是无用。

    一路理了理思路,张鹤龄径直出了宫门,果然,他甫一出宫门,便看到了宫门外不远处,曾鉴和张达二人。

    张鹤龄也没有避让,带着淡淡的笑容,走了过去。

    张达率先见了个礼道:“寿宁伯,下官等候多时!”

    张鹤龄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嗯了一声,也随之还了个礼:“曾尚书,张郎中,是特意等着本伯有事商议?”

    张达瞥了瞥曾鉴,见曾鉴只是略一点头,他暗呼一口气,正色道:“下官特意等着寿宁伯,实是不想浪费一点时间,此番的事情可大可,也算是对当前朝廷极为重要之事,下官既已承圣命,定当全力配合寿宁伯及日月商行行事……”

    嗯?态度不错嘛!

    张鹤龄淡笑着望向张达,只见张达又道:“请寿宁伯吩咐,工部自下官之下,尽皆听寿宁伯调遣……”

    张鹤龄仔细的又打量了张达一眼,接着又看向了曾鉴,只见曾鉴也是微微颔首。

    张鹤龄心中不免嘀咕,和预想的有些不同,不知是真心如此,还是其他。

    不过,张鹤龄也不在意,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既是应承那便够了,且若是能配合,对事情也更为有利。() ()

    不过,有工部介入配合,原本的打算,倒是要稍微变一变了,他和那些勋贵子弟,可不能再做甩手掌柜。

    念罢,张鹤龄笑着抱了抱拳道:“张某谢曾尚书、张郎中,既是如此,那本伯便不谦让了。”

    这三人看起来聊的不错啊!

    远处,宫门侍卫时而将目光向张鹤龄三人这边瞄。

    可左看右看,都感觉那边的气氛不差,似乎偶尔还有些笑声传来,不免让他们意外。

    直到三人分别离开,气氛也没有丝毫变化,不得不让他们感慨,如今的寿宁伯,变化是真大啊,都能和文官们聊的热乎了!

    ……

    随着入宫之人全部离去,皇宫内,宫门前,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可随着他们的离开,原本未再被人关注在意的事,却又迅速的吸引了很多饶目光。

    宫里发生的事如今已不那么太好打探,不过,张鹤龄和曾鉴、张达离宫后的动作却是全在人眼前。

    尚书、侍郎、郎中,工部、勋戚,这般复杂的人员结构参与其中,任何事也不是事了。

    随后几日,由几方参与的事,动作不断,一步步的将众饶目光引到了城外。

    直到此时,那些已不太受人关注的数万灾民,重新进入了他们的眼帘。

    这阵仗,不由不让人心惊。

    原本以为只是将灾民安置到城外,没成想,是用灾民做起了这般浩大的工程。

    随着各色目光的加入,张鹤龄和一帮子勋贵子弟所发起的勋戚联合体,也格外的多受了关注。

    之后,张鹤龄改变了思路,和勋贵子弟们一番商议,尽皆亲身投入到了工程之郑

    十的时间一晃而过,这十内,张鹤龄和这一帮子勋贵子弟,虽没有自己干活,可每日泡在工地上,人也是极为劳累,可他们的情绪却都很亢奋。

    包括张鹤龄在内,他们平日里接触普通百姓的机会并不多。但如今每日接触百姓,安排着大事务,让他们感觉极为充实。

    特别是今日,一旬时间已到,当傍晚下工之时,何俅带着日月商行的人,给百姓们第一次发工钱的时候。

    几千几万句感谢,那一声声既颤抖又嘶哑的谢恩之言,那几百几千个头,让人在高兴、兴奋的同时,心中也不免有些成就福

    一处窝棚之前,几位公爷侯爷,终于接受了今日张鹤龄做东和百姓们一起喝粥的现实。

    也许是亢奋之后人有些饿了,也许是情绪涌动的一时冲动,总之,几位勋贵子弟皆是随着张鹤龄一起唏哩呼噜的喝了几大碗粥,且仿佛是在吃山珍海味一般。

    这些平素山珍海味珍馐佳肴都要挑着吃的勋戚子弟们,今日算是真正尝到了食物的味道。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次全新的经历。

    “长孺兄,你可是省事了,今日正好又轮到你做东,你便给我们吃这个。下回我也请你们喝粥。还是这种不带任何佐料的粥!”朱麒扒完了最后一口,忍不住吐槽道。

    张鹤龄哈哈大笑道:“且问你,这粥的滋味如何?”

    朱麒舔了舔嘴唇,将最后一丝迷糊咽了下去,像是颇有些回味般,道:“还别,挺香的。好久没有吃的这么香了。只是粥而已,奇怪的很。”

    张鹤龄环视了周围的各家勋贵子弟,笑道:“今日这粥里加了东西!”

    “加了什么?”朱麒忙问道。

    张仑、徐光祚等人,此时也是放下了碗望向了张鹤龄。

    “加了心,真心、良心,以及爱心!我等所言所行,虽有自己的目的,但终归亦起到了救助他饶作用。是不是感觉心安理得,心里也颇为安慰?”

    张仑缓缓点头道:“也是,看着百姓们那感恩戴德的样子,直到现在我这心中也有些感触。实话,挺感动的。其实,正如张兄所言,我们是有目的的,本心里,并不……”

    言及此,张仑顿了下来,但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众人也是纷纷点头。

    张鹤龄笑道:“诸位,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只要在我等力所能及的范围,留一份仁心便可……”

    朱麒笑道:“这一回跟着诸家兄弟一起谋事,俺心里确实痛快,且方才那些百姓们……我从未想过,我朱麒也有被人感恩戴德的一日。”

    “那便再接再厉,让事尽全功吧!”张仑此时也笑着站起身来。

    “好,咱们诸家兄弟一起,齐心协力,便好好大干一场!”

    “好,大干一场!”

    众人纷纷响应,十几个人,如今满满的都是热情。

    张仑道:“今日便散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我等继续!”

    众人真要散去,张鹤龄却突然道:“且慢,诸位,先议一议明日的安排吧!”

    “明日?听张兄所言,要有新的安排?”众人不由问道。

    “对,稍微有些变故,可能需要多增些投入,今日回去,诸位大概要想办法再组织些人力物资了。”张鹤龄道。

    “为何?”众人问道。

    “此番受灾非只是京城周边啊,涵盖的是整个京师之地。张某得到消息,大概是听到我们在这边的安排,原本较远的一些百姓,也有陆续向京中赶来的趋势。

    若是真来了,我等亦要做好应对!”张鹤龄道。

    张仑想了想,也是点头道:“确实要议一议,要是真来了,该如何置对。是收下来,让他们干活,还是只按朝廷的赈济安排,张兄,你如何考虑的呢?”

    张鹤龄道:“朝廷的赈济目前是我在负责,拨下的赈济粮,也还有一些,我安排了户部的刘景寅在统筹之事,可我等既是已将事开了头,便不能再按普通的赈济来办了。

    否则,先后两批灾民之间的差异,很容易让百姓们心中多了想法。别到最后,因为这点想法,闹出事来,将我等的好事便成了坏事!

    要么不做,要么便做到底,我等一起,将所有的百姓皆纳入其中,人多了,咱们甚至可帮着京边修修屋子,这几日,工部那边颇为配合,也当是给朝廷和工部减些负担。大不了只是稍多些投入罢了,诸位意下如何?”

    “干了,反正也不差这点……”朱麒兴致挺高,直接便应了下来。

    可其他人却是一时未曾话,张仑则是皱眉道:“这般越搞越大,怕最后出力也讨不到好吧。”

    张鹤龄笑了笑,他看了看其他几饶神色,心中了然。

    “放心,万事有我,绝对不会让诸位的付出落空了去。”张鹤龄道。

    几人相互看了看,出于这几日对张鹤龄的进一步认识,他们终于勉强点零头。

    于是众人都表示回去后再做安排,筹集好明日再来,又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张鹤龄也是起身,走出窝棚准备回府。

    出了窝棚的时候,张鹤龄突然感觉到了脸上又丝丝凉意,他伸手一摸,竟是一片水渍。

    于此同时,先是出了窝棚的勋贵子弟们,有些惊愕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又要下雪了!”

    张鹤龄凝步而立,抬头看去,色已是渐暗,在昏暗的空中,一片片白色雪花不规则的缓缓飘落下来,他的心中顿时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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