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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忘怀

    不声嘶力竭,道不尽满腹的怨恨,声势没了,气势还能气吞山河。血肉没了,不服输的阴魂,仍会在天上不散。

    末了,他长嘘,抽走骨肉一般倒地。我揉揉眼睛,稍往前,拉给他旋梯前的座椅。

    “太师,您希望我放声大哭,捶胸顿足,比您刚才还要痛苦,控诉你一遍?”

    你又为你儿子失控了。

    他死于小小的风寒。还是一夜之后寂然薨逝。因为他没告知任何人,染病后更拒服任何药。因为你断了他唯一的诉求。因为他要求无罪释放生母。

    “你庆幸自己没老,也不会为弥俄突流一滴泪。你不是可怜我坐下,是要仔细欣赏我多年的辛苦,瞬间如大雪浇灌上热汤。”

    他说着,平静地像已世的孩子。

    积雪掩住夜的口鼻,北风断续着呜咽。天地无色,万籁无语,他没有呼吸急促,我没有碎音麻木。万物磅礴,今夜只余一声野狼的长嚎。

    回了血,他强欲起身,仿佛要冲进夜幕,势必咬破讨厌畜生的咽喉,再一手撕出完整的狼皮。

    “从第一眼,你就没想让他好过。你,王乾,还有那只死鸟,合伙欺骗他,糊弄我。我儿子的前程,我儿子,都被你杀了。你又赢了。当初就该让你祸害你女儿去。”

    所以你今晚找到我这儿。可笑到我眼泪都出来了。

    “让他复制你,坐你想坐的位置,就是天下第一前程?他若跟你一样,就不会万念俱灰。”

    “我培养他,还不是因为你杀了他弟弟。”轮廓往前一倾,他两眼冒着金色的火,好像我才是那只游荡的狼。

    你还能再虚伪一点吗,“你是怕有一天遭天谴吧。”

    “有天谴也降我身上,不要降给我儿子!”他猛地一起,“没有弥俄突,还有我女儿,没有你,我同样能定局平天下。就是遭天谴,你也回不去了!”

    **

    十年一遇的会谈,在太师冷静后戛然而止。别说儿子,就是陛下跪请,他也不会放手。哪怕送儿子。哪怕我是祸害。哪怕他现在怕我是。

    好,我等着听乱世终结的佳音。

    我在佛前闭上眼,但愿孩子的另一世,没有痛苦和烦恼,只有自由和快乐。

    日子又重回流离模式。嘴上犟着还没老,但他开始惜命,绝不亲帅征伐。

    也许边患来犯,也许动员南征,也许常态巡行——刚颠簸完,另一地的监丞已倚马在等。少则两三月,多则一年,匆匆忙,又要往下搬。

    兜兜转转,我做梦都没想到,有天又到了这座宫殿前。

    这拆掉木封,还尽是风沙的宫门,这血色褪去,已悄然模糊的画壁,我好像从未离它而去,却又陌生地遥不可即。

    “他去看他打的江山了,现在随便我俩喝。”

    灌完一口酒,灵杰忍不住咳起来。须发皆白了许多,副官见我给他拍背,分发,忙道,这几年酗酒才生的白发,丞相说也没用,希望我能劝劝主人。

    我淡笑,让副官先收拾其他宫室,准备好晚上接人。

    我接过酒壶,这男人好,越活越明白。就我这眼神,看男人眼光怎么能行。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①我给他倒一杯,让他坐好,不然,不给。

    一扬胳膊没接到,他失望一笑,断臂一样,勉强整整衣衫,摇摇晃晃起身出去,边用积水洗胡子,浇脚,哼起古歌。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①

    从内到外捯饬完,回到殿内,他还没开言,瓷碗一歪,“道千,你该怪我——不给他,不然,不会有孽事,不信他咳咳咳……”

    一行清泪绕过碗,挣扎流淌到桌面。我抱着他的头,拍着脸,“岂止怪,我恨死你了。可李空同很爱你,等你到那世再跟他说吧。现在你要好好照顾我……”

    拍着哄着,喂完几杯酒,他的副官也到了,我嘱咐好生照顾,夜里有烧就赶紧退。

    **

    老实了多日,再见李灵杰时,他帽下的白雾少了许多,腰上的酒壶小得不仔细看不见。就该这样,都不安排你打仗,还不细水长流,多活几个安稳年。

    我以为他会说最近的梦,小男人马都不下,指着我裙衫,轻声道,“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玩儿。”

    侍从牵来另一匹马,看骨骼四肢,不能日行八百至少也能六百。

    多少年没骑马了,在这么晴朗的天,还是在外面!我跑去找骑装,翻来翻去,竟糟得没有一件能穿。

    他等不及,冲出来抓人就扔马上,一踢马肚子,没事人一样扬鞭。

    “你个强盗!”

    马鞍桥撞得肚子剧疼,疼到不想再去骂一句。眼前马一个劲狂奔,慌乱中快速控马,比跟他玩笑更主要。迅速调整,我在一头汗后,终于和这匹千里马同频。

    “接着骂,换马装后,我可不许你骂了。”

    透明的光照着呼啸的风,他的脸一瞬间阴晴两端,分不清哪半边暖,哪半边会寒。远处的城楼上,等候的卫士扬着旗子,往下扔着个包袱。

    真贱。我说你做主出城干嘛。在鼓楼下的小室换好,我不停喷狗男人长狗男人短。他拉紧了缰绳,笑而不语,“今天追上我,我教你去骂人!”

    你嘲笑我?我怔了一下,他的马一鞭,已经跑了十几丈之远。

    “我要是追不上,信不信尔朱荣从天而降把你带走。”

    ……

    红日慢慢西沉,在薄雾渐生时,不舍地遁着余晖。当最后一点粉光,渐渐隐入皑皑雾幕,护城河边,带着禽鸟归的猎人,高声胡语,让城卒不要急着关城门。

    前方茫茫,我带住马,回头寻着李灵杰。约莫一炷香,汗血淋淋的西极气喘吁吁追来。

    “继续追啊。他在等你。”

    原州。我瞻仰着,勒住马,把风帽帷幕转到面前。高高的半圆拱城门下,一人被扶着坐到马上。旁边人见状,忙跟李灵杰招呼。也许来早了,灵杰还未搭话,马上的太师撑不住倒下了。

    “你又见我狼狈了,但我见到的你,一直温柔美丽。”

    **

    落马让他的情况雪上加霜起来。青海骢躁动不已,跟馆驿今晚的氛围无二。

    二更天的鼓声敲过,李灵杰拉着我过去。过了诵经的外室,灯笼边有人迎出,半跪着一手掌心向上,“姑姑,辛苦您来——”

    作为客人,我搭去右手送福,随他进主卧室。萨保先过半屏,弯身向人禀道,“四叔,姑姑、李二将军来了。”

    我轻轻绕过来,可还是惊动了他。雪白绢袖,细竹竿撑着似的,微动。他在侄子搀扶下腰靠双枕,慢慢坐到灯前。这次烛光挺亮,可帷幕之下,什么都有黑蜘蛛网罩着。

    王,在正中,凝视半晌,他苍然笑着,“你一点没变,”,伸出手,“我……”

    几个字,要半条命。他埋头,再抬时,衣前赫然腥红。

    床侧的干儿子取手帕帮他,侄子已经喊来大夫,大夫前后检查后,又喊来首领……乌泱泱一群人稍散时,室内才肃穆沉寂起来。

    医首上前,向萨保禀道,“毒疽旧伤太重,太师要少激动,最好别再言语。”

    这一面见得,得不偿失。

    我望着药味十足的屏风,他再不能软禁我,往后我再也无法祸害他。

    我上前,附他耳边,道了声别。听完,紫唇一笑,躺着的他努力点了下头。

    出来,我先往馆舍休息。一觉深沉,等醒来时,李灵杰已等得团团转。我收拾完,要跟他一起探望宇文泰时,他皱着眉头大为不解:

    “他们老早启程返京了。昨晚小蔡还没说要走,你究竟跟黑獭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我又不会骂人。”既然他走了,我们也该走了。戴上风帽,灵杰还盯着我,我叹口气,“无非劝他安心养病,明天再来看他。”

    他拿线认了真,“真如此,为何不当众讲?”

    我无语,那你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没问出任何头脑,他悻悻进了自己馆舍,不多时,怀里多了个小胖子,白脸嘻嘻一乐,滚圆的胳膊,抱住他脖子就不松手。

    “阿翁好,要一直抱抱摩柯。”

    **

    这娃,又肥又懒又笨又馋。骂骂咧咧完,李灵杰捏鼻子下坑,给呵呵笑的小孩去泥泞地捡球。

    “阿翁,真好,摩柯要抱抱。”抱着脏兮兮的皮球,小白脸,屁颠屁颠地跑来。

    “还抱抱,你小,还是缺胳膊少腿?”

    小孩已到,他换了柔声弯身,“摩柯,看到那头猪了吗,把球扔给它。”

    听完,小孩眨着眼,一路小跑,把球扔进猪圈。小猪一低头,撕拉,一口立即咬烂皮球。

    “猪都不玩的东西,你宝贝得跟祖宗似的。”

    一语损三代,小孩一愣,也不知懂没懂,见他走了,哇哇大哭起来。

    我心疼地拉过来,帮擦着鼻涕、眼泪和小手。

    “摩柯不哭,外婆陪你玩儿。你阿翁神经病,居然跟宝贝儿发脾气。今晚不给他开门。我们再做一个好不好,不哭了……”

    连哄带骗,他抽泣着,不再抹泪。我找来几块兽皮,让他坐下,先好好琢磨怎么缝制。

    “你柔情能有几天,往后还不得我来养。”他横坐马上,迎着冷风,往地上倒着酒。

    “你不愿,我也能带他。”我望着贴兽皮到脑勺的小人儿,父母没了,外公也没了,不带走他,管他是否愚笨,宇文护绝对不会留他。

    “外婆,摩柯缝好了!”他贴完几块兽皮,学着圆球,在黄草地上用头打起滚来。

    “哼,你舅舅一岁就会。除了一副皮囊,你小子还能看什么。”嘴里不屑,他跳下马,蹦到远处,在小子遇到石头前,稳稳地卡住他的头。

    “阿翁,好厉害,”滚了一身草,他小鱼一样挤向灵杰,“抱抱摩柯,你就能看清了。”

    “你小子装傻。”刮着他鼻子,小男人笑拎起小胖子,手臂往空中一甩。小胖子不害怕,还新鲜地哈哈乐起来。一大一小,你来我往,在空中,笑迎着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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