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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唱歌

    黄夫人送完故平原县公黄豪最后一程,回来时按夏州习俗弃了黑纱于茔地。变卖完前夫遗产,她当即用回本姓,零散出诊很少露面。

    “好久没见风大夫,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瘦了。”

    小姑娘晒着衣被,跟修缮的阿福搭起话来。

    “才不会。中间找她送餐几次,三次都在佛光寺,说不定她正求佛爷找赘婿呢。”

    “没了蛮横夫家,医术傍身,不愁一世家财,要是我,肯定也要找个如意人家……”

    “那你要失望了——还做不成她。”

    “怎么了,因为我不够白吗?”

    “不是,你要是她,那老王和我不都得暴毙一回——”

    “呸,你孩子都有我大了,说话还不正经……”

    任二人调笑着,我的手已跟不住脑子。直到青螃蟹用钳子抓疼了,我方才回过神,忙用左手先捆住它,然后用小刷子清理好,再慢慢用左手解开。

    ——右手基本废了。接下来,只能靠左半边了。

    她虚岁不过十四,却当过两次寡妇。说等我戒掉毒瘾后,才搬夏宫住,但到现在,我还一次没见过她的面。

    她还是那个听完故事才睡觉,乖巧机灵的孩子吗?被俘的这两年,有没有被谁欺负过?佛光寺鱼龙混杂,她老去那儿干嘛,莫非也心灰意冷,要削发舍身做个比丘尼医者?

    “夫人,难得最近好天,我们出去转转吧,听说东山的菊花开了,引得山上的狐仙都闻香夜访。我们还能顺道摘点泡茶喝。”

    说完,阿福不经意地抬头,女孩儿也跟着远眺,似乎已经期待颇久。没记错的话,快两年了,我还没出过这夏宫。东山上,是佛光寺。

    **

    只有108个台阶,还没到一半,感觉心脏几乎骤停过108次。

    他俩在旁不停关切,阿福扎马步拉好了背人起势。我讲不出,只好不停地摆手。缺胳膊少腿的尚且三步一磕头,五步一投地,匍匐爬着也要上去,生生死死,女儿好不容易救回,我为什么不能动一动?

    左手抓牢石柱,手脚并用上攀,每爬一阶,丹陛石上的龙珠,穿过祥云,至少停留三倍以上的时间。无论如何,上来了。坐在石凳上,我示意他俩自便。

    他俩一开始换着进山门,后来确认,别说赏菊,现在连跳下去的力气我都没有。他们又有事,便托付守钟的和尚,匆匆忙开始去办正事。

    寺庙高居山顶,四下翠色合抱,驳黄初上枫红晕染,香火袅袅,阿弥陀佛的诵号络绎不绝,来往不息的善男信女,在宝烛香花经唱里销匿着业障。

    唯有白云,浮于青天之上,看诸佛菩萨慈悲,听众生合掌祷祝,不置一言可否,不改西移脚步……

    望了半天,脖子要僵了,打听许久,人只道她拜过护法殿的关羽。离寺的人,从信徒到僧工,变得越来越稀落。

    “阿弥陀佛,无愧无求,无须入内参拜。”

    主持完法会的红衣袈裟闭目,在佛印照壁前,掐着佛珠示意弟子大关佛门。

    我恭敬上前,“大德,我若有求呢?”

    见到她无恙,我情愿供养此寺。我已这样,她的人生却还很长,不该落发空门。

    “众生皆苦,我佛慈悲,冥冥自有注定,阿弥陀佛~”

    撞完钟的和尚,随之入内,吱呀呀,厚重的朱漆,连着铜泡,缓缓地合上了那对金狮门环。

    “夫人,路伐好了。那花等你几年了,我们现在过去看吗?”

    顾不得擦汗,阿福摇了摇手里的一把紫白的菊。

    **

    日落后,菊丛分外幽静,偶尔有肥黄的蟋蟀蹦过。

    山上普降着冷意,树下的花色却愈显着浓烈。紫红的小乔,显贵中脉脉不语,明黄的毛刺,是挽住的佛晕暖阳,雪白的狮子头,像初雪里嬉闹的幼白狮,雍容的绿牡丹,潇洒望着垂着带晕的粉瀑布珠帘……多么美丽的花儿!

    介绍完,他俩一个赶摘花儿,一个去寺庙化些斋饭。晚风清新中,飘拂过缕缕苦涩和凉意,我笼笼风衣袖口,阖目呼吸着,竭力在下山前,安宁好百绪的心神。

    “妈妈!”

    甜美的声音依在耳畔响起,我不禁摇头,她早不是那朵小蒲公英,我在这胡思乱想,说不定她都不记得幼时亲娘,又怎会喊我‘妈妈’?

    “妈!”

    声音又起,似乎是真的。稍作停留,又是一遍,似乎离我近了些。

    一定是颖儿,只有她有时觉得喊“娘”费劲,宁可私下喊音节更少的“妈”。

    “妈妈,我在这!”几株瑶台玉凤陡然到脚下,新瑶台慵懒地眯起月牙一样的眉眼,“我都喊六遍了。”

    “乖,我再不会了。”

    小宝贝出落得比白云还白亮,我赶忙去搀扶她,她小白猪一样哼了下,小肥手不住揉着脚。顺着带青痕的脚腕往后看,斜坡上扭歪着不一的草印子——她是倒着上坡的,现在累趴了铁定要坐草丛。

    “颖儿,一个人爬上来的?”

    解下风衣,给她垫着,帮她揉着小腿肚。她弯弯的眉毛一蹙,“来时乘轿,临走望着是你,就拐了弯,哪知绕了恁多。”

    “嗯,路是绕,你来山上还愿吗?”

    “我许愿,一出门,就圆了一桩,娘,我好想好想你,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相遇。”

    她娇嗔着,歪头到我怀里,清亮的眼睛,努力眨着,还吸了下鼻子,似乎真为第一次见而激动惊喜不已。

    **

    千言万语还没开口,望到女孩招手过来,她立马噤声,从不认识我般端着笑,若无其事地闲聊,还建议她入冬前多采些枸杞、薄荷等。短暂用完斋饭,她悠悠荡荡下了山,一路有说有笑地随着进夏宫。

    “我说你好了,我会住过来,阿弥陀佛。”她看了眼收拾的房间,则掐着刻经的黑亮降龙木珠,闭目对着四方,嘴里念念不已。

    “颖——应到你礼佛的时间了吗?”烧水的侍女还没走远,她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爷爷说,世事半称心,也不能忘了感恩。”礼拜后,她软糯的小猫,忍不住粘进臂弯,“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住这儿,你开心吗?”

    “开心。你能住多久?”

    “那我伺候你洗完,今晚和你睡一起!”她嘟起发亮的脸颊,丰腴的胳膊环着我脖子,那个撒娇要糖的小孩,稍稍长大后又回了身边来。

    “好,明天娘——”我顿了下,忙改口道,“明早让我给你烧粥,捞子时出游的虾蟹,用白城的酒灌醉它,再放上石蜜,配上小黄米饼,你肯定能吃两碗……”

    “好呀,小黄米饼上还要撒上胡麻,里面的馅最好调一点葱末盐巴,这样咬起来,酥香绵柔,沙漠降霖,多美妙的幸事呀……”

    闭睛,她仿佛闻到高雅的酥香,手舞足蹈起来。侍女端来水,取来衣巾等,她方怏怏醒来,“我来,顺便察验下旧伤,你帮我取药囊就行。”

    女孩应声下去,她褪下外袍,扎好头发,麻利扔浴巾进桶,上前就要帮我宽衣沐浴。我鼻子一酸,她哪曾伺候过人。

    “乖,我还能动,你先泡个热水澡,别染了寒气。”

    她又说一遍,一点不觉为难,我连续止住后。她哦了一身,马上褪完,大河豚一样敦敦,沉入浴桶。

    我啼笑皆非,小病秧子,怎么成的女先生?

    **

    摘下金钗臂钏,她让人置备庆生宴,连摆三天。我说,早过了,她甜着眉眼,说不就差了几个月。讲经歌舞百戏,简直我七老八十似的。

    而女醉翁呢,趴在你膝前,小嘴不停言说,高兴了,还要唱一嗓子,虽然只比白鹦鹉好听点。

    预防小家伙学话,她早锁它进笼去了。我认真听着,不想错过任何一个音节。

    孩子,我希望你永远弯着眉眼,笑意无限。

    她说,风爷爷四岁半开始手把手教她习字,识药,养生,陆奶奶哪怕到了邺城,也每隔段时间接到身边礼佛习善,后娘不曾亏待过她们,姐弟们也没大矛盾。

    刚过十二,两家便张罗她的婚事。可惜,叫王羽的刚出山海关便归了西。治完丧西归时,不料遇到前线败退,连人带马被虏到了西边。同营的先生心善,认她做徒弟,她便跟他行诊。

    师父没了,佛寺师父和香客尽力地帮她度日,后来借贵人搭桥,又找了户人家寄身,说夏州民风虽彪悍却淳朴。如今边事已平,重逢了亲娘,命运真在眷顾她,如果是场梦,现在是最自在烦恼皆无……

    只说善人好事,从未抱怨过任何人。感谢那些善人,让她苦厄之下,依然保有温度。

    那你姐呢,嫁给谁了。

    讲了几天几夜,她只提过小时鸿儿跟她抢岭南果馔,被一口柠檬酸倒了牙的趣事。后来她常居风家,她俩就几乎没什么交集。

    月牙泉一弯,小白手一摊,谁入得她的眼呀。

    河南别后,高季式接走了鸿尔,没两年,提媒的人踏破门槛,但无论是大尔朱的弟弟,丞相府的将军国公,还是高季式找的士族友朋,她说动侯景和高季式,竟一一全部拒绝。

    她要自己择婿。在邺城摆了座三进的招夫台,先武艺再诗文最后相面,每关都由她亲自把。可一连三天,除了打废的柔然使臣,竟无一人敢登台——围观可以,但仅武艺一项,没人愿出丑外加送命。

    她决定武关只试骑射,文关她亲自出题,最后她来亲面。这下降低了难度,上百号人纷纷上马留墨,最后糊名的答卷她只留了一张……

    绘声绘色讲完,颖儿反而沉默了。

    我急了,究竟是谁,鸿儿才认为最配得上自己?

    “老男人,温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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