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子时四刻,天雷准时降在青云书院,将一座楼炸成了齑粉。
琅琊王氏,祖宅,主院。
王宽衍背着人临窗而坐,满头白发披垂,他闭着眼听完了七七四十九声巨响。
内寝房内,兰惠长公主蜷缩在床榻的最里面,死死捂着耳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王弘恕急躁的呼喊声,“父亲,折桂楼被毁成了,全完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进来。”
王弘恕一听,赶忙推门而入,匆匆跪到王宽衍身后请示,“父亲想到应对之法了吗?”
“我问你,折桂楼从何而来?”
王弘恕急切的回答,道:“是因为咱们青云书院的学生中了进士,就画上进士的画像挂了进去,后来,从青云书院出去的进士、官吏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折桂楼,折桂楼就变成了青云书院的圣地。”
说完,王弘恕做恍然大悟状,“父亲,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折桂楼毁就毁了,里头的只是画像而已,您是这个意思吗?可是父亲,晏氏之前,有人敢损毁折桂楼地上的一块地砖,墙上的一点墙皮吗,没有!我自知自己的智慧比不上父亲,可是这一次,所谓智慧还有什么用呢,晏氏从底层爬上来,根本不懂我们这样家族之间的规矩,他们在用自己的法子报仇啊!”
王宽衍掀起眼皮瞥了王弘恕一眼,“你出去,和族中人说,明日一早我会去承恩伯府吊唁。”
王弘恕心头一松,痛快的答应一声出去了。
兰惠披头散发的从内寝房里跑出来,扑到王宽衍膝上痛哭,“悔不该失去理智,让人鞭尸,是我对不起你。”
王宽衍抬起手覆在她的背脊上,轻轻抚弄,“咱们相伴半生,是我对不起你,你是吾妻,不会让你受辱的。”
“夫君。”兰惠动容,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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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文武百官排班就绪,便发现丹陛之上多了一把九翅金凤椅,文官这边惊疑不定,武官这边异常安静。
首辅姜广厦站在头排,看的更真切,凤椅底座的图案是荆棘玫瑰,荆棘玫瑰即是晏氏的标志,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内的荒唐复杂感觉来。
自己是这样的感觉,他便想知道别人是怎样的反应,于是拿眼睛去看身旁的徐嵩,恰好和徐嵩的目光对上,徐嵩便小声道:“待会儿陛下来了就看您的了。”
姜广厦心口一闷,实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当他傻子不成,昨夜的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震耳欲聋,他可不想步王氏的后尘,下朝回家一看,家宅变成一片废墟。
这时,谢懿之从后殿出来,走上丹陛,坐在了龙椅上,百官整肃面容,行跪拜大礼。
“众卿平身。”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臣起身,在各自的位置站好。
谢懿之便笑道:“今日有一件喜事要向众位爱卿言明,神龙殿主晏青瓷乃是神仙弟子,有一雷神师兄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有耳闻了,确有其事,并且朕的殿主娘娘从雷神那里求得驭雷术,现已献给了朕,这天雷的威力想必这两日子时众爱卿已经领略过了,朕的殿主娘娘实在于军于国都是有大功的,朕决定,敕封神龙殿主晏青瓷为国师,有反对的可以站出来,要是没有站出来反对的,此事就这么定了。”
众文官顿时纷纷把目光投向首辅姜广厦,姜广厦顿感泰山压顶,却是抱紧怀中玉笏,看向了对面站着的武官之首魏国公常世用。
常世用安静站着,稳稳当当。
谢懿之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把下面众臣的反应看在眼里,笑道:“看来众爱卿和朕一样,很满意殿主娘娘做国师,如此,安福海,宣朕的殿主娘娘上殿。”
安福海心潮澎湃,往前一步走,鼓荡气血,昂声宣召,“宣神龙殿主,殿主娘娘上殿——”
众臣回身望去,便见逆光之中,走来一位头顶星辰金冠,大衫霞帔,织金云霞凤纹衣的绝色女子,除了头冠不是皇后样式的,她这一身分明是皇后朝服。
顿时有许多臣子心生不满,可也只能憋着,眼睁睁看着晏青瓷一步步踏上丹陛,坐在了凤椅上。
晏青瓷开口便道:“诸位,往后同殿为臣,为国效力,共勉。”
谢懿之看着下头许多把脸都憋青了的臣子,顿时笑道:“众爱卿,国师只在朕之下,需行拜见大礼,朕思量着没有先例,你们便行叩拜皇后的大礼吧。”
魏国公顿时出列,拱手跪地,“臣,拜见国师,国师千万千千岁。”
其他武官一看,哪里还敢支棱着,陆续倒头拜下,口呼,“拜见国师,国师千岁千千岁。”
姜广厦一看那群武官的形式做派,把心一横,拱手便拜,“臣拜见国师,国师千岁千千岁。”
首辅都俯首称臣了,其余人等哪里还敢捋虎须,只得暂时妥协,纳头叩拜,“臣拜见国师,国师千岁千千岁。”
“诸位请起。”晏青瓷从凤椅上站起来,走下丹陛,站在百官之前,道:“我的事迹想必殿中诸位都知道了,我本没有入朝堂的野心,只想躲在陛下身后给陛下赚点小钱,可总有一些人觉得我是好欺负的,逼不得已,我只得亮出自己的底牌。此前,陛下护着我,此后,我亦可为陛下的盔甲。晏氏一门掌天雷,将成立驭雷部,晏天梁为驭雷部部首,归属神龙殿之下,制出的天雷将会交给一支新军——天雷军。”
说完,晏青瓷回去坐好,不再掺和接下来的朝政。
常世用等武官目光灼灼的仰望着晏青瓷,分外狂热。
姜广厦顿时全都明白了,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又隐隐兴奋,入冬了,西戎催缴岁币的国书该到了,若能凭天雷军一举推翻岁币,洗刷二十年前的战败屈辱,陛下封国师也好,封皇后也好,哪怕效仿古人双圣临朝,他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与此同时,王宽衍也出现在了承恩伯府的灵堂上。
彼时,晏茂林郑素月夫妻正盘膝坐在地上,守着棺材亲手折元宝。
“承恩伯,请允许我为天栋上一炷香。”
晏茂林头也没抬,淡淡的道:“夭折的孩子,受不起您的一炷香。”
“事情是我们做错了,只要你们开口,我们尽量弥补。”王宽衍盯着晏茂林,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温和的开口。
“不需要,我们会自己讨公道。”
王宽衍踯躅片刻,又道:“神龙殿主的要求我做到了,希望你们也能适可而止。”
晏茂林冷冷看着王宽衍,“不送。”
王宽衍皱皱眉,拱拱手,离开了。
琅琊王氏的族长亲自前往承恩伯府了,琅琊王氏向晏氏低头了,日暮之时,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算是了了,夜深以后进入梦乡的时候。
子时四刻,青云书院方向再度发生了巨响,震的满京城人都清醒了过来。
很多人都数着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翌日天亮,王宽衍看着被毁成废墟的青云书院,震怒,带着王氏族人堵了承恩伯府的门。
伯府之门,大敞四开,晏青瓷就坐在晏天栋的棺材前,淡淡看着冲在最前面的白发文首,“寿宴那夜,我想报官,想按规矩来办,你们不听,动用私刑鞭笞我弟弟的尸身,堆了柴堆,想要把我弟弟烧成灰,让他魂飞魄散,行事何其目中无人,用心何其歹毒,规矩是你们带头破坏的,我向你们琅琊王氏致敬一番,不过分吧?”
王氏族人怒吼,“怎么不过分,你毁了我们王氏根基!”
晏青瓷轻笑,语调亦轻淡,“寿宴那夜,你们琅琊王氏让我看清了一则不讲道理的道理,人在上时,就可以随性判定在下者的罪名,任凭在下者吼破喉咙都没人听,现在我晏氏凭天雷之声,逆流在上,你们王氏吼破喉咙,可有人替你们鸣不平?这滋味,如何?”
“你!你!”
王氏族人被堵的敢怒不敢言。
晏青瓷缓缓站起,冷面如霜,掷地有声的道:“我以国师,神龙殿主,晏氏掌家人的身份,在此立誓,无论是谁,但有发生如我弟弟这般被诬陷惨死的冤案的,若状告无门,走投无路,但有发现荆棘玫瑰徽记的地方,就可以让荆棘玫瑰的人带到我面前,我为你撑腰,为你伸冤,为你做主,让死者安息!”
一阵冷风忽的席卷灵堂,伴着似鬼泣一般的呜咽声。
郑素月忽的哭喊起来,“天栋是你吗,你回来看娘了是吗,我的儿啊,你出来让娘再看你最后一眼。”
王氏族人在心里一算,蓦的惊恐,“今天是头七,是头七啊,头七是回魂夜啊!”
“鬼啊——”
王氏族人惊惧而散,纷纷跑了。
王宽衍下死眼盯了晏青瓷一眼,甩袖而去。
晏青瓷看着他们走的一个不剩了,积郁在心中的伤痛再也压不住,踉跄走至棺材旁边,说道:“天栋,姐姐为你报仇了,一路走好。”
说完便扶棺嚎啕大哭。
服侍在侧的武婢们被感染,也都跟着哭泣起来。
一时,灵堂上哭声四起,悲伤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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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大办丧事的,太过隆重会折损他下辈子的福寿。
于是,头七过后,晏天栋被埋在了杏花村,晏家墓园。
晏茂林在墓碑前摆好晏天栋爱吃的玫瑰黄米糕、酱鹿肉和桂花甜酒酿,流着泪道:“父亲怎么也没想到,才拾掇出来的墓园,是你先躺进来了,儿呀,我的心肝……”
季春花在旁边寻摸,指着迎风处的一个位置道:“我死后就葬在这个方位,为我的乖孙挡挡风。”
“娘啊,别说了,你是要我的命啊。”晏茂林趴伏在地,泣不成声。
晏青瓷的嗓子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