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从垂花门上掉了下来,遮了半扇门。
这时门开了,铃兰端着一盘剩饭剩菜从里面走了出来。
玉兰红莲等武婢赶忙围拢上来,玉兰立即开口道:“主子状况可好?”
红莲紧接着,“眼睛可红肿?”
秋实赶紧追问,“身子可瘦了?”
铃兰无奈的看她们一眼,“状况极好,三餐按时用,眼睛明亮有神,没胖也没瘦。”
“咱们真的不能进去陪着吗?”采薇眼巴巴的瞅着铃兰。
铃兰道:“你瞧瞧你的眼睛,这两天都没睡觉不成?”
采薇叹气,“我心里实在担心主子,夜里怎么都睡不好。铃兰姐姐,反正我也睡不着,今夜让我守在这里吧。”
“我也守着。”
“我也要。”
“还有我。”
顿时,武婢们都举起手,争取守门的机会。
“都别闹。”铃兰板正脸色,肃然道:“既是都不想睡觉,那就都到这里站岗。”
“好!”“是!”“唯!”
顿时,武婢们都争先恐后的答应起来。
铃兰严肃的表情没崩住,微微一笑。
便在此时,院内忽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铃兰扔下托盘,扭身就往里面跑,其他武婢也都着急的跟了进去。
“主子!”“主子!”“主子!”
一窝蜂的跑进去,她们就瞧见晏青瓷正叉腰站在假山前面,脑后面的马尾都歪了。
而那假山山窝子里被熏的黢黑,还有烟气正往外冒。
“我没事,就是实验失败了。”晏青瓷抓抓头发,紧皱眉头,“你们出去吧,我要继续了。”
玉兰观察了一会儿,道:“主子,您在玩烟花吗?”
晏青瓷一愣,忽的有了主意,掏出乌金牌递给玉兰,“拿着这牌子,你去内官监调两个会做焰火爆竹的工匠来,连着工匠制作爆竹的材料和工具也拿来,我要看着他们做一遍。”
玉兰握紧乌金牌连忙去了,才跑出院门立马又折返回来,禀报道:“主子,承恩伯给您送东西来了,正在河清海晏等您。”
“知道了。”晏青瓷抬脚就往外走,心想,应是送硝粉来的。
河清海晏待客厅上,晏茂林正焦躁不安的在地上踱步,晏天栋则是头戴儒巾,身穿襕衫,正襟危坐,稳稳当当。
晏青瓷一进门就瞧见自家弟弟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噗嗤一声就笑了,就想起了他的乳名,“小沉香,你越发有大人样子了。”
晏天栋稚嫩的脸顿时一红,两只眼睛晶晶亮,“姐姐,本旬我考了乙班第一,我们山长收我做关门弟子了。”
“琅琊王氏族长,文坛领袖,王宽衍。”
“山长德高望重,姐姐不可直呼山长名姓。”
晏青瓷呵呵两声,在沙发上坐下,一口气喝干一杯茶,这才开口道:“好,听我小弟的。琅琊王氏即将要出一位皇后了,这样的好消息你们书院的学生肯定都知道了吧。”
晏天栋担心的看着晏青瓷。
“再这样看着我我就揍你屁股。”晏青瓷白他一眼,然后看向坐过来的晏茂林道:“爹,可是给我送那东西来的?”
晏茂林谨记晏青瓷的嘱咐,微一点头就道:“又给你弄了满满一大瓮来,另外两样可还够用?”
“够用。”
晏茂林环顾左右。
晏青瓷就道:“铃兰她们不是外人。”
晏茂林就压低声音道:“陛下开始选秀了,这个时候你不该出宫,咱们在杏花村弄起来的那一大摊子都仰仗你的庇护呢,但凡外头有了你被厌弃的谣言,你弄出来的金猪,饿狼猛虎都会扑上来生撕。”
“父亲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晏茂林无奈道:“我敢吗?”
“您知道就好。”晏青瓷吩咐道:“去把咱们的财务部部长叫来。”
蔷薇立即领命,疾步去了。
财务部本就设在芙蓉园,王玉枝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梳着利落的单发髻,穿着窄袖袍,脚踏一双粉底芭蕉纹湖水绿的靴子,胳膊上挎着个白绢地红梅花的大绣包,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
“拜见殿主,殿主日安。”王玉枝一张嘴便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极其璀璨灼人的笑脸。
晏青瓷被感染,顿时也笑了,“这是有好事禀报给我?”
“是,殿主请看,这是咱们这些日子以来的纯利润。”王玉枝说着话就把一个账本呈递了上来。
晏青瓷从铃兰手里接过账本,看着里头直观的报表,一颗心禁不住也“噗通”“噗通”跳起来,不敢置信的看向她。
王玉枝猛点头,“殿主没看错,我也已经复核重算了三遍,没有错,纯利润就是那么些。”
晏茂林似早知道,就坐在那里叹气,“如何,可是金猪吗?”
“这已经不能用金猪来形容了。”晏青瓷仔细翻阅账本,半炷香后明白了,古代没有奢侈品税,香水玻璃和玻璃镜子都是暴利,交的税却少,利润就高了。
但她不打算提醒谢懿之,而是立马想到了这堆钱的用途。
“铃兰,我忽然想到点东西,我说你记。”
“是。”铃兰已是习以为常,指使红莲去旁边书房里拿来炭笔和练字本子,很快就做好了速记的准备。
王玉枝见状也立马从大绣袋里拿出了炭笔和练字本子。
“第一件事,把我编好的简体字和数字书拿去,暂且各印刷一千本。
第二件事,明天扫盲班就开始授课,凡是荆棘玫瑰商号的员工,这里的员工指的是上到管事下到工坊工人,乃至于负责清扫茅房的,每日都要上够半个时辰的课,每月都要考试,凡是拿第一的,奖金十两,若有能连续十二个月都拿第一的,元旦抽福袋的时候可多一次抽奖机会。”
王玉枝到底是新人,还不知道什么是福袋,于是就在福袋二字旁边打了个问号。
“若是非咱们工坊的人有凑上来听课的,不必驱赶,任由他们学,谁学都可以。
第三件事,在杏花村开一个幼儿园,配备有养育经验的妇人,读过书的优先聘用。凡是荆棘玫瑰商号下员工的孩子,不满八岁的都让送到幼儿园里去,八岁以上的都跟着父母亲人暂且在扫盲班上课。”
说完脑子里能想到的,晏青瓷就安静了下来,给铃兰速记的时间。
王玉枝看着自己东缺一行字西缺一行字的练习本子,打心底里佩服铃兰。
“娘娘,咱们家就有一个印刷作坊,你直接把你写的那两本书交给我,不几日就能完成。”
晏青瓷惊奇的看着晏茂林,“咱家还有印刷作坊?”
晏茂林讪笑。
晏天栋就笑道:“咱爹以前附庸风雅,极爱追捧文人雅士。”
晏青瓷忽然想到晏茂林弄起来的那座晏公书楼,顿时就不觉得惊奇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印书的事儿就交给您了。”
晏茂林点头,心里不安就试探道:“你这两日都呆在芙蓉园?”
晏青瓷深吸一口气,“爹,我有分寸。”
铃兰眉头动了动,和王玉枝对视一眼,王玉枝的脚尖已经朝向了门外。
铃兰做了个手势,顿时武婢们都退了出去。
王玉枝更是轻手轻脚跑的更快,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晏天栋懵懵的看着她们的小动作。
晏茂林低头看着自己今日新上身的云鹤纹花罗直裰,低声道:“还是时常伴在君侧为好。”
晏青瓷盯着晏茂林头上戴的伯爵冠,淡淡道:“当此朝堂动荡之时,那王宽衍因何能得皇上亲往接见,琅琊王氏因何能出皇后?”
晏茂林顿时窘然,磕巴道:“可你有宠爱。”
“所谓宠爱如梦幻泡影,打铁还得自身硬。后院的姨娘,在爹你发现她们已经不能生孩子的时候,你还去她们房里睡觉吗?”
晏茂林的脸色顿红,“可、可我也从不亏待她们。”
“是,皇上更不可能亏待我,可我不是那些甘心被关在后宅混沌度日的女子,我的一生当由我自己掌控。”
晏茂林瞠目结舌。
“对了,爹,您后院的姨娘,我记得没错的话,都曾是花魁或是院里教养出来的绝色瘦马,都识字对吗?晏粉彩性子腼腆懦弱,但她识字,把她放进幼儿园,让她带孩子吧。还有晏翠微,她现在在做什么?”
“不可!”
“为何?我正是用人之际,尤其缺识字的。”
“你许是不知道,但外头已经在传,杏花村是淫窝子。”
晏青瓷的心顷刻间沉了下去,“因为我收留了那些曾被鄂国郡公府迫害的女子?”
晏茂林没说话,却是默认了。
“别为她们操心,我一直富养着她们,她们怕也不愿意出来见人。”
“爹也嫌弃她们出身不成?”
“都曾是伺候人的奴几,谁嫌弃谁,但人言可畏。”
晏天栋听懂了人言可畏,身子顿时一抖,小声道:“姐姐,唾沫星子能杀人。”
晏青瓷沉默了片刻,问道:“爹,这些流言蜚语可造成什么影响了?”
晏茂林斟酌后道:“作坊里的其他工人似乎对那些女子生了偏见,前日夜里就发生了一起,玻璃坊的工人摸到女生宿舍那边的事情,但是被女巡逻队及时发现抓了起来。”
“这个工人做到了哪一步?”
“只翻过女生宿舍那边的院墙就被抓了,问他想做什么,他说自己有梦行症。玻璃作坊的坊头问香皂坊要人,香皂坊的坊头坚决不放,两边人互骂,要不是你明确写了工人互殴打架撵出去,怕是会打起来,我听保安队队长武锄强说,香皂坊的坊头是杀猪匠家和离归家的大姑娘,十分凶悍泼辣,骂人又狠,把玻璃坊的坊头老姚骂的脸红脖子粗,气红眼抄了菜刀,老姚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匠人,无论是瓷器还是玻璃,技艺纯熟,做工精致,性子是极稳重的。”
听到这里晏青瓷笑了,“这个和离归家的大姑娘叫什么?”
“屠招娣。”
“真是好名字。”晏青瓷讥讽一笑,随即又问,“那个玻璃工人处置了没有?”
“那个玻璃工人新烧出来一种蓝色的玻璃液得了十两的奖银,是个人才,他又没实质性做什么,你写的工人守则上也没有关于这一条的,所以爹就做主暂时关在地窖子里了,我今天来也是想请示你。”
“爹啊,你就这点好,观察细微,知道我的偏爱在哪里。”
晏茂林无奈一笑,“爹行商多年,若非心思细致早不知死在哪个路边了,何况你对那些女子的偏爱从没藏掖过,女子每月有额外的两日假,可领两块饴糖,女子澡堂里有大玻璃镜,男子澡堂里可没有,爹如何不知道。”
晏青瓷一笑置之,想了想,道:“铃兰,我要搬去杏花村住几天,你去准备一下,今晚就走。不曾想,我自己这一摊子,人心竟也不稳起来。”
“唯。”
晏青瓷又自嘲的想到,谢懿之尚且能卖身联姻维1稳,我又该拿什么安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