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凉,神龙殿敞开了两扇门,正对着乌纱琼花屏风,晏青瓷就坐在屏风下的罗汉床上,赏着秋风秋雨等待着。
柳藏莺出现在了雨幕里,打着油纸伞,踩着木屐,行色匆忙。
“晏主儿。”柳藏莺在门槛外把油纸伞放下,袖摆子往下滴水。
“安总管怎么说?”
柳藏莺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弓着腰躲在门槛外,讪讪道:“师父说,陛下正在接见进京述职的官员不得空,师父又说,您想见陛下的事儿他记在心里了,得空就回陛下。”
“知道了,你快进来吧,都淋湿了,蔷薇给你熬了一碗浓浓的姜糖水,趁热喝了,防着生病。”
柳藏莺却是满心愧疚,低头道:“奴身上都是水,仔细淋湿了您的地儿。”
“说的是什么话,你为了帮我才冒雨往那边去,我要是还怕你弄湿我的地板,我还是人吗。啰啰嗦嗦,再不进来我就当你想抛弃我另择高枝了。”
柳藏莺连忙抬头,“奴若存了此心,让奴不得好死。”
“你快进来吧。”玉兰一把扯住柳藏莺的袖子把他拽了进来,推给了蔷薇。
蔷薇正捧着一盅姜糖水等在那里,“温度适合,快喝了吧。主子知道,咱们若是病了会被挪出宫去的,主子心疼你。”
柳藏莺眼眸湿润,端起瓷盅来一口气喝光了。
“这是我新作的练功服,没上过身,你去侧殿换上。”
柳藏莺从红莲手里接过衣服,嘿笑一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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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没有停下的意思,晏青瓷累了便去躺着,闭上眼睡觉,风声,雨声,声声入耳。
铃兰玉兰把帐幔都放了下来,随后便守在了拔步床外。
入夜了,众婢凄惶。
晏青瓷却被困在了梦中。
“主子,今夜陛下翻了贵妃的牌子。”
“主子,今夜陛下又翻了德妃的牌子。”
“主子,今日元旦,按规矩陛下要歇在皇后那里。”
“何时他才会想起我!”
晏青瓷疯狂的打砸屋里的瓷器以泄愤。
“主子主子,奴婢好不容易得了消息,陛下此时正在御花园散步。”
晏青瓷高兴极了,浓妆艳抹一番就小跑着奔去了御花园,却看见谢懿之正搂着一个绝色的,年轻的小妃子在热吻。
她眼眸都红了,手把锦帕扯烂,心被黑气污染,她狠厉的瞪着那小妃子,恨不能把她那张年轻滑嫩的脸蛋用簪子划烂,再给她用上猫刑,让小猫抓烂她的那处,让她发1骚勾引陛下!
烂货!骚i货!贱人!贱人!
斗转星移,日月穿梭,她看着镜子里那张布满皱纹,刻薄阴毒的脸,疯狂的大笑。
她用毒计陷害了一个宠妃,她拿起了烧红的烙铁,狠狠往那宠妃的脸上按,宠妃凄厉惨叫。
她却赤红着眼睛大叫,“贱1货,我让你勾引陛下,让你勾引陛下,陛下是我的,是我的!”
“主子,不好了,您的事儿发了,皇后给您送来了毒酒白绫和匕首,让您选一样自裁。”
“我凭什么听她的!”
“您糊涂了,她是皇后殿下啊,皇后当然有权利处置您。”
“我又不是妃子!我是、我是神龙殿主!芙蓉园主人!我是不同的!”
“可您终究是陛下的女人啊。”
“我不要!我不要!”
夜深了,忽然听见拔步床里面的动静,铃兰玉兰赶忙冲了进去。
“主子,主子您醒醒。”
晏青瓷蓦的睁开了眼,当她被扶着坐起来时,额头上的汗水流下浸湿了她的眼睛,渗的她眼睛发红,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
铃兰赶忙去拿了一块干净帕子来替晏青瓷擦去,满目心疼,“您做噩梦了吗?”
晏青瓷的魂魄似还没有回来,只呆呆的坐着,心里只想着一句话,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宁死也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我是现代女性,接受了将近二十年的教育,我有知识有才能,我绝不能为了一个男人让自己变的面目全非,糟糕透顶,我要自救!
“铃兰,雨停以后,再让藏莺去找一找安总管,我迫切的想见到陛下。”
“是。”
玉兰捧来一碗温热的茶水递到晏青瓷嘴边,“主子,您喝口水润润嗓子,睡了一觉怎么都沙哑了。”
晏青瓷一口气喝光,在心里回答,我在梦里大哭大喊来着,那种疯狂的,戾气盈满心间的感觉到此刻还残留在我的身体里。
“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刻了。”
“离天亮还早呢,我再睡一觉吧,你们两个也去睡,去吧去吧。”
晏青瓷说完就躺下了,背过身去,想要自己静一静。
二兰对视,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翌日清晨,雨终于停了,瓦当滴水,打的芭蕉叶时时点头。
晏青瓷用过一点早膳,便让人搬了一把逍遥椅来放在门槛内,她就躺在那里等待着。
宫婢內侍都在寂静无声的干活,有的在擦栏杆和雕窗缝隙,有的正跪在地上擦地砖,还有的在殿外地秤上清扫落叶和落花。
太阳出来了,殿前的地秤青砖慢慢的被晒干,柳藏莺提着衣摆小跑回来,立在门槛外,满面沮丧。
晏青瓷笑了一下,“陛下日理万机,今日仍旧不见我也是寻常事。”
“安总管说,今日陛下要见出京赴职的官员,实在脱不开身,并不是不想见您。”
“明白。也让我再想一想吧。早膳都没顾得上吃吧,玉兰给你留了饭,去吧。”
“唯。”
等待的时候,时间过的是真慢啊,终于,又到了深夜。
晏青瓷躺在拔步床上,眼睛睁的大大的,脑子却清醒的厉害,一个皇帝,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见她,和忙不忙没关系,他是故意不见的。
为何故意不见?
是心里根本没把她当回事,还是觉得选秀之事对她有伤害,因不愧疚而不见?
她承认谢懿之是个开明的皇帝,但是再开明,他脑子里有的怕也是根深蒂固的一夫一妻多妾制思想吧,在古代男人看来,一夫一妻多妾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吧,就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
所以不存在因愧疚而不见。
用排除法排除掉一个错误答案,剩下一个只能是正确答案了。
她在谢懿之心里的分量只是寻常啊。
晏青瓷蜷缩起来,默默啃咬手指。那么,晏青瓷,你能接受一夫一妻多妾制吗?你还不是那个妻,你很有可能是那个妾。
如果接受,以你的心性,能克制自己不变成梦中那个刻薄恶毒的样子吗?
如果不接受,你要怎么做?
当谢懿之知道了你的想法,他会怎么做?
会剥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会连累追随在你身后的那些人吗?
我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吗?我有吗?有吗?!
拔步床外,铃兰玉兰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便隐隐听见从里头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二人相视,玉兰眼眶泛红,铃兰微抿唇,冷若冰雪。
这一夜,神龙殿诸人皆无眠。
第三日,清晨,晏青瓷坐在月牙凳上,拿冰块敷眼睛,便在此时,柳藏莺在帐幔外高兴地禀报道:“主子,师父传话过来,陛下召您陪侍午膳。”
“知道了。”晏青瓷继续用冰块敷眼睛。
玉兰嘴巴裂开,高兴的道:“主子,奴婢为您梳头,梳一个最好看的头。”
晏青瓷拿下冰块,看着镜子里已经消肿的眼睛,眨巴了两下,露出一抹纯净的笑,“我自己来,我要梳一个我想要的头。”
玉兰诧异,“您竟学会梳发髻啦?”
晏青瓷摇摇头,拿起梳子梳顺头发,简简单单往脑后梳了一个长长的顺滑的马尾。
“我知道自己是谁,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玉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