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愿同往

    “那天俺们所的千户把俺叫了过去,把着俺的手,亲亲热热的说看中俺是个打猎的好手,封俺做了小旗,又交待俺跟着总旗去府城给卫指挥使送生辰礼,俺乖乖的去了。”

    说到这里,孙铜刃赤红着双眼,咬牙道:“俺跟着他们,到了一片林子里,总旗忽然翻了脸对俺下杀手,俺才知道,千户那遭雷劈的狗东西早看上了俺的妹子和婆娘,把俺诓骗出来杀了,好霸占她们,亏得俺自小生就一把子力气,又常年进山打猎,有一身好武艺,总旗杀俺不成被俺反杀,俺深夜逃回屯子,却看到俺妹子和婆娘都在房梁上吊死了,俺生下来不足月的儿子被贯死在铁叉上。”

    “天爷啊——”

    听众惊呼,有妇人已经捂住嘴哭了出来。

    孙铜刃激动之下一把扯碎身上破衣,裸露出身上两道触目惊心的刀痕,凄厉一嚎,“那千户叫姜宝银!是鄂国郡公姜遇喜的族孙!姜遇喜是前军都督府左都督,俺们泸西府千户所正在他的辖区,俺们屯子归姜遇喜管,他假传陛下旨意对俺们重收赋税,像驭使牛马那样驭使我们,还侵占屯田,让俺们屯子好多人没了地种,累死的、饿死的,被迫害死的,多的数不过来,要不是俺多了个心眼进京城,俺连陛下都恨上了!

    恨陛下重加赋税不让人活,可是一路上来京城,俺才弄明白了,真正暴虐的是鄂国郡公姜遇喜啊,他辖区内的卫所,靠近京城的他就对屯军屯民宽和仁厚,爱护有加,赚得好名声欺瞒陛下,对远离京城偏僻的屯军屯民就当牛马一样奴役侵害,他就没把俺们当人啊。”

    孙铜刃跪地,嚎啕哭喊自己婆娘孩子妹子的名字,“俺要为你们报仇!”

    对面茶楼上,晏青瓷已是哭红了眼,“陛下,对鄂国郡公府那一窝子请您严惩不贷!”

    谢懿之递给她一块干净帕子,又抚着她头,“嗯”了一声。

    晏青瓷擦完眼泪,拉住谢懿之的手,仰头敬慕的看着他,道:“陛下,我懂的不多,但我知道大盛朝国祚将近百年了,每个朝代到了这个时间段,朝堂上下,安富尊荣者多,随波逐流者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干实事者多,欺压百姓蛀蚀国家根基者更多,唯有陛下看到了国朝面临的危机,雷厉风行的去拯救和挽回,陛下是逆行者,故阻碍重重,危机四伏,但陛下绝不是孤独一人,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是陛下身前的一个,用处可能只有一丁点,但是陛下的道与我的道,是殊途同归的道,吾愿与陛下同往。”

    蓦然,谢懿之双眸骤缩,他握紧晏青瓷的手,将她拥抱在怀,恨不能揉进自己的胸骨里,心潮翻涌,久久不息。

    这时,一个红烂着双眼的农妇爬进了戏棚子,哭嚎道:“我的两个女儿也是被鳄鱼公弄走了,找不到了啊,是被骗进窑子了吗,她们在哪里,谁能来帮帮我啊。”

    人群中忽的有人喊道:“会不会被弄进鄂国郡公府藏起来玩弄了?”

    农妇顿时似得了救命稻草一般,“是了是了,我要去把她们找回来。”

    人群里有人哭喊道:“我家姑娘也不见了,大嫂子,我跟你一起去找,咱们人多不怕!”

    “对对对,人多力量大,把鄂国郡公府堵了又怎么样呢。”

    “要人,让他们把人交出来,我们是去救人的!”

    “这位可怜的嫂子我们帮你!”

    “帮你就是帮我们自己啊!”

    当满含仇恨、愤怒和恐惧的弱者汇聚在一起,拧成一股绳,便是一股足以冲塌一切的力量。

    孙铜刃只觉自己的胸腔里充足了不顾一切往前冲的悍勇,于是他一马当先,大声道:“俺要去报仇,谁与俺同往!”

    “我!”

    “俺!”

    晏青瓷眼睁睁看着偌大一群人,如一股洪水一般冲了出去。

    “这是会出事的吧?陛下。”

    谢懿之牵着晏青瓷的手往外走,“回宫。”

    晏青瓷也知道,这股势头不对,要起乱子了,乖顺的跟从,握紧了谢懿之强大有力的手。

    与此同时,各方势力放在此处的探子也都慌忙回去禀报各自的主子去了。

    ·

    一大群庶民,在孙铜刃和另外一个男子的带领下冲进了鄂国郡公府,他们手里没有任何兵刃,只凭赤手空拳和满腔的恨与怒,血洗了整座府邸。

    不知是从哪个人开始杀红了眼,抢红了眼的,当这些穷苦人亲眼看见了深宅大院内的富贵,他们就不单纯是来救人的,那些夹杂在苦主里面浑水摸鱼的,见了好东西就抢,见了漂亮女子就侵占,邪气一起,跟风的就多了,于是鄂国郡公府就变成了烧杀抢掠的混乱战场。

    及至黄昏,天色恹恹阴阴,乌云密布。

    太极殿内,晏青瓷端坐在墨莲银龙纹缂丝屏风后,听完了白泽卫指挥使顾延业的汇报,整个人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冷静理智的她想的是,这个结果是鄂国郡公府作恶多端的业报,愧疚自责的她想的是,鄂国郡公府里也有好人吧,那些女眷无辜不无辜?火是她点的,可她万万没想到会烧到这个地步。

    轰隆——

    一声惊雷将晏青瓷愧疚的情绪暂时驱散,只听外头谢懿之道:“宣孙铜刃进来。”

    晏青瓷顿时变了脸色,忙走到屏风边上,探头去看。

    少顷,一个身穿军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从前额到太阳穴横贯一条新鲜的疤痕,上头撒了白色的粉末,但是已经被沁出的血液染成了红色,此人正是在菜市口鼓动民心的孙铜刃。

    “贱民孙铜刃拜见陛下。”

    谢懿之看着地上额头紧贴地面,两股战战的孙铜刃,道:“你是军屯储备之兵员,是朕的旱卒,怎能自称贱民,改称标下吧。”

    孙铜刃心潮澎湃,连忙应,“唯唯。”

    “事情你做得很好,朕破格晋升你为千户,让你回泸西府军籍所在地任职,安抚屯民,重整秩序,可以对姜宝银就地割首示众,能干吗?”

    孙铜刃一听,激动的眼眶通红,血液沸腾,恨不能剖开胸腔把自己嘭嘭跳动的红心上交,连忙大声道:“俺能!”

    谢懿之温声道:“那就去吧。”

    “谢主隆恩,陛下万寿无疆!”

    声之大如雷鸣,声之诚挚使得谢懿之的神色越发温和。

    孙铜刃“咚咚咚”就磕下三个响头,偌大一个汉子淌眼抹泪的退出了太极殿。

    谢懿之低头批阅奏折,继续道:“宣果毅侯。”

    不一会儿,白泽卫指挥使顾延业走了进来,屈膝跪地,恭声道:“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鄂国郡公府被烧了,事态变化超出了朕的预期。”

    顾延业赶忙道:“夹在人群里一块冲进鄂国郡公府的白泽卫反应,人群里还有另外一伙人,这伙人异常狠厉,从一开始就躲在人群里鼓噪,冲入鄂国郡公府后,属他们杀的最狠,混在里面的白泽卫发现有几个手上佩戴了带刺的指虎,专杀姜姓子弟,后面大火烧起来了,人群四散奔逃,让那伙人溜了,臣等无能,请陛下降罪。”

    “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何况大火无情,你们好生保住性命才能更好的尽忠,起来,不必跪着。”

    “唯。”

    “鄂国郡公府男丁,除了被扔到别院关着的姜遇喜,还有活着的吗?”

    “姜遇喜的嫡长孙姜文鲤还活着,姜文鲤不赞成把疯癫的姜遇喜送到别院关着,但是没拧过他那些叔伯和生父,就陪着姜遇喜住到了别院,因此还好好活着,大火把鄂国郡公府付之一炬也没见他露面。”

    谢懿之沉吟良久,冷冷一笑,“展宏,你信鄂国郡公真的疯了吗?”

    顾延业心头打鼓,额上沁出冷汗。

    “下去吧。”

    “唯。”

    顾延业恭敬后退,退至门槛处才转身提起袍子跨过高高的门槛,疾步而去。

    闪电划过黑暗的夜空,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追上果毅侯,给他送一把伞去。”

    谢懿之金口一开,跪坐在帷幕后的內侍便有一人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脚步轻而快,似没有沾地一般。

    屏风后,晏青瓷被愧疚压的喘不过气来,想要喝一口水润润干涸的嗓子,抬手去拿茶几上的杯子,手一抖便摔了,茶水泼了一地。

    谢懿之听到动静,进去一看,就见晏青瓷歪在靠枕上,两眼通红,泪盈于睫。

    “陛下,我是不是犯蠢了,我想着搅浑水,别人就也想着浑水摸鱼,我点了火,却没有控制火势的能力,我没想到会波及到后院的女眷,满府里的人真的都死了吗?整座府邸都被烧毁了吗?”

    晏青瓷看着自己的双手,“我间接害死了好多无辜的人是不是?”

    谢懿之把她抱在怀里,安抚道:“是朕安排了人在里头,也有痛恨姜氏子弟的人夹在里头趁机报复,你是被利用,朕也利用了你,所有罪孽在朕不在你。何况,姜府后宅女眷之间的阴私争斗也不干净,崔超宗知道一些秘辛,他妻子王氏正想投到你那里去,你可以问问她。”

    轰隆——

    轰隆——

    天上接连劈下两道响雷,振聋发聩。

    晏青瓷怕的浑身发抖,揪着谢懿之的龙袍往他怀里钻。

    谢懿之越发把她抱紧,抚弄着她的脊背,道:“既享受了姜氏男丁们通过罪恶手段得来的富贵,共享业报也是应有之义,你若想与朕同往,便要习惯,该狠的时候就要狠,妇人之仁在紧要处只会害了你自己。”

    烛火噼啪,光影闪动。

    “不是,不是这样的。”晏青瓷把头埋在他胸膛上,一边滴泪一边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点起来的火,究竟会如何燎原吗?”

    晏青瓷心脏揪紧,牙齿紧咬,终是抬起头来与谢懿之对视,眸光灼然坦荡,“我内心深处知道!”

    “陛下,我惊恐的发现,原来我骨子里也有一股狠辣,剥去伪善,我内心深处也认为,她们既然享用了沾血的钱财,被积累的罪孽反噬,也是她们该受的。原来,我也有这样冷漠无情的一面。陛下,会厌恶有这样一面的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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