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父杨母签了股权委托书，将手里的股权暂时转给了若娢，条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杨妍打来电话，说是杨爸妈想请若娢吃个饭，地点选在车站旁一家普通的饭馆。
杨梓父母一直没离开过农村，即使后来条件好转，也没和杨梓来闫城住过一天，一是不习惯，觉得年轻人浪费，再者，惦记家里的牲口庄稼，劳碌半辈子，早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我们请你吃这个饭，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在我们心里，是认可了你这个儿媳妇。”杨父杨母叹了口气，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杨梓还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只是这话在若娢看来，多少有些稳住她的意味，生怕她违约跑路一样。但她并未在意，浅笑道，“谢谢！”
杨妍最后也敬了杯酒，不管怎么，他们的养育之恩不可否认。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杨妍出去默默付了账，一身穿工作服的侍者走到身边，将托盘上的信封呈现在三人面前，“刚刚有人在门口，让我转交给你们！”
几人不明所以，杨爸妈在若娢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伸手将那黄色的信封接了过去。杨爸妈展开，双手一抖，那张相片便掉落在脚边。
若娢低头，是杨梓葬礼上的黑白照。杨爸妈一见此情形，又忍不住悲恸起来。
明显的恐吓照。
“怎么回事？”若娢眼疾手快，赶忙道，“是谁让你送来的？那人还在吗？”
她抓住侍者，眼睛已别去了门外。
侍者的身体轻轻摇晃，却未说话，也未移动，他眼睛紧紧盯着杨梓父母，仿佛在确认其身份一般，也就是在此意念打定之后，他手一身，长袖中便露出一把尖刀的利刃。
“去死吧。”
“你干什么？”若娢惊呼，她扑上去，伸手去夺那把刀，“你快放手……”
身后的杨妍推着轮椅往前靠，“你快住手。”
男人眼中的怒火似熊熊烈火般烧起来，他盯着杨父杨母，任谁也阻挡不了他手中的动作，他用力一推，若娢踉跄着倒在杨母身上，他瞳底的狂色没有消减半分，直接将手中的刀刺了出去。
杨妈已被吓得昏厥在沙发上，若娢面露狰狞，挡在了她面前。
“娢娢……”
若娢和杨妈被送去了医院，歹徒也被制服。
无非还是商场上不知名的对手，即使是杨梓这样不喜惹是生非的人，也免不了被打击报复，没了杨梓，还有他的父母。据说是上次葬礼就打算闹，碍于当时安保过严，在门卫处便被拦了下来。
严少聪是在新闻上得知这消息的，“饭馆歹徒捅人案”几个大字滚动播放，他一眼便认出被打码的当事人，若娢和杨妍。
这几天他已将游戏城托付给阿良，回到公司上班，肖白拦住他，“你是不是想去找祁家那丫头去。”
他这次半丝玩笑没开，“少聪，适可而止吧，别把自己弄得越陷越深……”
这不是他第一次劝他，严少聪回国两年了，和若娢也拉扯了整整两年，他来回折腾，肖白看得都累，最重要的是，严少聪以前，可没怎么想不开。就拿上次日本的事来说吧，严少聪若不是命大，人早就折在了日本。
并非是肖白强人所难，要和严少聪作对，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即使有真感情，又能怎样？可严少聪显然……用肖白的话夸，简直百里挑一，百折不挠。南墙撞得都头破血流了，也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归根到底，他被严家保护得太好。
若娢是被送进了就近的医院，在娢妈妈和落落还没出现的时候，严少聪便已经驱车到达。
杨妍身体不便，若娢做完检查，被直接抬进了手术室，她只能在走廊外焦急等待。
杨妈只是受了惊吓，若娢却是实在刀伤，杨妍想起若娢背上鲜血直涌的模样，到现在都害怕。
“娢娢呢？”严少聪一路打听过来，“手术中”两个字亮在头顶，他的心比刚才还悬了厉害。
杨妍在杨梓的葬礼上见过他，“她刚刚进去。”
两个小时之后，若娢被推了出来，背后的伤口刚刚缝合，只能趴着，全身麻醉之后，没有半点知觉。
“还好没有伤到心脏。”医生摘下口罩，真是万幸，“刀口离心脏只有两三公分！”
娢妈妈，落落，杨妍都松了口气。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事没有？”旁边一言不发的杨父忽然探过来，“没有伤到我孙子吧！”
医生露出鄙夷的神色，“没有，刀口和腹腔离得还很远！”
落落忍住气才没骂人。
严少聪被挤在人群外，恨不得上去出手揍一顿。
直待所有人都消失后，严少聪才来到主治医师办公室，开口询问若娢的情况。
“她没事，就是失血过多，要过段时间才能醒过来，还有就是怀孕的话，还是要注意身体，她贫血……”
贫血？
另一位值班医生从帘子后出来，见到严少聪时兴奋地扑到他身上，“少聪！”
严少聪一愣，“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后者和他许久未见，一开口便是牢骚，“不愿意在公司呆，被我家老爷子打发到这儿来了！”
如果严少聪没记错，他的同龄人里，被挟持回家的，就有眼前这一位。
严少聪也没忘记正事，老医生见他俩熟稔，也没吝啬将若娢的检查结果给他看，他抬了抬老花镜，“你这朋友之前在这儿做过手术的吧！”
“什么？”
严少聪点开鼠标，长排的身份证号之上，是若娢的病史记录，上面赫然写着，“人工流产，终止妊娠”。
严少聪来到病床前，身上伤口还未痊愈的若娢在梦中痛出声，背部已经又被绷带包裹，她双腿屈起，胸后的肋骨仿佛断裂，她皱着眉，仿佛在经历一场激烈的厮杀。
严少聪看了眼，黝黑的眸子里闪出冷漠的光。
他将手里的东西扔在白得渗人的被罩上，只这一点点微动，若娢便疼得呓语出声。
“疼……”
男人没有理会，甚至唇角勾起一抹惨淡的嗤讪，做完这一切之后，顾自大步离开。
若娢睡得很沉，她全身酸疼，根本翻不了身，只有手臂很很自然摆放在两侧，她上下抚弄了下，感觉到与皮肤贴在一起丝绸般的光滑和冰凉。
她喃喃了下，随之睁开了眼睛。
“杨妍姐。”
无人回应。没有任何声响。她以为自己会躺在医院，可这儿显然不是，这是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灰色的窗帘，灰色的电视机，甚至连天花板，都是暗色调。
她的目光由方才的朦胧变成诧异，她扫向四周，这里的摆设，只会让人联想到两个字，不安，或者惶恐。
若娢肩肘支撑，勉强坐起，在见到床头被人随意撒落的本子时，脸色大变。
她支在身侧的两只手臂都在抖，呼吸骤然缩紧，浓密的睫毛扫下一片阴凉。
她伸手拿过来，放在膝盖上，轻轻翻动起来，每一页都字迹泛黄，写满时间的气息，她指尖放缓，一字一句都舍不得略过，她的孩子，她的日记本，十八岁那年，被她遗弃在出租屋的日记本。
那段无人陪伴却充实的时光在她脑海里一幕幕上演，多久了，她没再回忆过。
她沉浸其中，眼眶中流出湿热的液体。连周身的静谧和黑暗都抛诸脑后。
翻到最后，是一张泛白的化验单，在看到右下角落款的时间时，她嗡地瞳孔放大，一年前……
忽然间，她头顶的水晶灯闪起，刺眼的亮光令她下意识捂起眼睛，待她反应过来时，身形颀长的男人已站在离她半寸的地方。在她手底映出恶魔般的光影。
若娢护住手里的本子，干净的面容立马垮下来。她这才想起，这并非是她第一次见这本子，之前，在严少聪的书柜里，她便无意翻到过。
“还装吗？”严少聪箭步坐到她身旁，手指张开，敏捷地掐住若娢手里的日记本，“不装了吧！”
“不要。”
若娢左手使力，却被严少聪一把夺去，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薄纸，三两下，便化作碎屑，若娢扯住他的衣袖，却被他退开，纸片被扬在空中，撕扯着她的心。
半倾，若娢将目光移到严少聪脸上，倔拗的眼睛通红无比，她这才意识到，他在试探她！
“娢娢。”严少聪环过她的腰，捏住她的脸与她对视，“你的孩子，在这里就一文不值吗？”
严少聪指节明硬，顿在她的胸口，“你告诉我，他就这么不值钱吗？”
他重复道，嗓音随着他的手势绷紧，不露声色的受伤。
“六年前，都是你的虚情假意，你的同情呢，你的不舍呢……那一年前，你怎么可以毫无留恋的杀死你的孩子？可以在打掉孩子后像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生活……”
若娢垂下脑袋，身体松懈下来，眼角的泪越来越重。
“你为了杨家人可以不要你的命，为了杨梓的孩子可以不管不顾，那我们的孩子呢？”
“你从来没有珍惜过他。”若娢嘴角溢出一丝凄凉，吼却发不出声，“是你从来都没有珍惜过他。”
严少聪眼睑微颤，瞳光黯了暗。是，他扪心自问，六年前年少无知，难辨轻重，仇恨在那个最该肆清放纵的时间将他们裹挟，以至每每见到她这张同杀人凶手一模一样的脸时，会不可理喻的疯狂。
“是，我没有珍惜过他！”严少聪回究半天，想起自己回国那晚，他举办的派对上，若娢自顾自坐着，那时他们已经两年未见，如果不是那次，他们也不会有那个孩子。
偏偏在他最自以为是的时候，是她背叛的起始。
他说完，便微倾坐回到侧边的沙发上。壁垒打破，一切又回到从前。
“所以，娢娢，你是觉得骗人好玩，还是耍闹有趣，还是，在心里暗暗高兴，从前对你颐指气使的男人，终于对你穷追不舍了？”
喜怒哀乐已经泯灭，留下的，是孑然不休的讥讽。
若娢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膝盖，神色不清不楚。
“你走吧，让我回家好吗？”
就这样吧！这是娢娢对自己说过最多的话，从一开始，就是她的错，她以前听说过，幸存者偏差，而她倒霉的是，献出自己唯一的勇气，然后人生溃不成军。
“娢娢，你难道不知道，人做错事要付出代价？”严少聪烟瘾上来，他抽出一支，火苗轻燃，旁若无人般吞云吐雾起来，丝毫没有在意怀孕的若娢。
男人好看的一张脸很快堙没这缭绕的烟丝中，他的话，满满恫吓。
“你想干什么？”
“娢娢，一命抵一命，我要你最在乎的东西！”
严少聪吃软不吃硬，跟他好好说，尚有一丝回转余地，但是欺骗，简直是践踏他的自尊，何况，是他的孩子！
严少聪走到她窗前，白色运动鞋踩着洒落的片笺，线圈封面发出吱压的黏缩。
“严少聪，你别这样！”
若娢眼睛瞪开，她动作蹩拗，只能强忍探出左手，嗓音撕裂，“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动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