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阴影

    江华市洪庆区,瑞兴华苑。

    今天是佐屿行的五十六岁生日,下午单位没什么事儿,就提早请假回家,帮高琳一起买菜,准备晚饭。

    瑞兴华苑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处,一辆白色卡宴缓缓驶入,转眼消失在了负一层。

    “小弟,待会儿你回家可收着点脾气,别在这种日子惹老爷子生气。”

    佐星晚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十指纤长,像水葱一样白净,淡淡的护甲油在停车场的灯下微微反光。

    佐佑也不接话,生无可恋的看向车外。

    “你拿着后座上的蛋糕先下车,等我一下。”佐星晚停好车,指着后座上的蛋糕对佐佑说道。

    佐佑拿着蛋糕在车外面等了半天,佐星晚才慢悠悠的下了车。

    鸭舌帽,黑口罩,明星的专属街造。

    佐佑无语的叹口气:“这都到家门口了,用得着这么严实吗?”

    “你懂什么。”佐星晚说着又把鸭舌帽压得更低了,“狗仔无处不在,说不定明天就会有头条,说我和陌生男子一起回家。”

    佐佑一听不禁皱起眉头:“走走走,赶紧回家,我可不想替你挡枪挡剑。”

    佐星晚伸出胳膊,一把勾住佐佑的脖子,不怀好意的问道:“小弟,你这么着急,是不是有情况了?”

    “我有情况也不会告诉你,快走吧!”佐佑拨开了佐星晚的胳膊,几不可见的勾勾嘴角。

    佐家门前,佐星晚摘掉了鸭舌帽和口罩,然后站的端端正正的按响了门铃。

    家门很快打开,佐屿行穿着一件灰黑色休闲衬衫,才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里已经夹杂着些许白发。

    “老爷子,生日快乐!”佐星晚笑嘻嘻的说着,张开双臂拥抱了佐屿行。

    “这么久都不回家,还认识家门不容易。”佐屿行看了一眼佐星晚旁边的佐佑,“姐弟两个一个样,没一个有良心的。”

    “这不是工作忙么,老爷子理解一下啦~”佐星晚扶着佐屿行的肩膀,撒娇道。

    “别听你爸爸乱说,她天天念叨你们姐弟两个。”高琳闻声从厨房走了出来,将一盘葱爆羊肉放在了餐桌上。

    佐佑一听见高琳的声音,瞬间冷了脸色,看向了佐屿行:“她怎么会在?”

    “这里是她的家,她为什么不能在?”佐屿行也有些不高兴。

    佐佑想扔东西走人,却被佐星晚一把抓住,眼神提醒他不要搞事情。

    高琳是佐佑的继母,当年佐佑的亲生母亲徐琴抑郁症自杀不到两年,佐屿行就不顾佐佑的强烈反对,娶了高琳。

    那一年,佐星晚才十八岁,刚刚出道,而佐佑才9岁。

    佐屿行和高琳结婚后,佐佑就辍学在家,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学校班主任和任课教师多次上门劝说,佐屿行也软硬兼施,但他都像一块顽石,丝毫不为所动。

    辍学的第二年的夏天,佐佑差点饿死在房间里,最后还是找了开锁公司强行把房门打开,才把濒死的佐佑给弄了出来。

    佐屿行的母亲一听说宝贝孙子差点饿死,于是连夜买机票从比利时赶回来,等到佐佑身体恢复了,就带着佐佑一起出了国,直到高考前才回国。

    知道佐佑不喜欢自己,这几年佐屿行过生日的时候,高琳都不会在家,每次都是提前请好了保姆在家做饭,姐弟两个和佐屿行一起过生日。

    看着黑着脸的佐佑最后一个走进家门,高琳反倒有些局促和紧张,连忙用围裙擦擦手上的水,朝佐佑走了过去。

    “小佑也回来了!”高琳说着,伸手去接佐佑手中掂着的蛋糕,却被佐佑躲开。

    佐佑啪嗒一声把蛋糕盒扔在鞋柜上,面无表情的走向了餐桌,一眼都没看高琳事先准备好的新拖鞋。

    佐屿行见佐佑态度有些过分,刚想张口责怪,就被佐星晚打断。

    “哇,高姨,你手艺也太好了吧,看看这些菜,色香味俱全,一点也不比外面卖的差。”

    有了佐星晚的这顶高帽子,高琳尴尬的脸色有所缓和,她一边说一边解着蛋糕盒上的蝴蝶结:“自从你爸爸几年前被查出来了三高,我们几乎就没出去吃过饭,你也知道你爸爸口味比较挑,所以前几年我专门报了烹饪课,就为了让他吃的健康又开心。”

    佐星晚抿着嘴对佐屿行笑道:“爸爸真是有口福。”

    说话间,高琳已经在蛋糕上点好了蜡烛,然后把蛋糕摆在了餐桌上。

    “来吧,大寿星,许个愿吧。”高琳笑着对佐屿行说道。

    “是啊爸爸,许一个你最想实现的愿望。”佐星晚也高兴的起哄。

    佐屿行一本正经的想了想,然后吹灭了蜡烛。

    “许的什么愿?”佐星晚忍不住问。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一直黑着脸坐在一旁的佐佑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那怕什么?爸爸你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让你提早实现了呢?”佐星晚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而高琳就站在佐屿行身边一直笑。

    “真的要说?”佐屿行试探性的问佐星晚。

    “是啊,我还能骗大寿星吗?”佐星晚拍着胸脯说道。

    “行。”佐屿行目光如炬,看了看佐星晚,最后目光又落在了佐佑身上,“你们改口叫‘妈’吧。”

    除了佐屿行,在场的人都呆住了。

    佐屿行看着佐星晚:“不是说帮我实现愿望吗?”

    “呵呵……”佐星晚尴尬的笑笑。

    “老佐,不要勉强孩子们……”高琳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前解围。

    佐屿行伸手握住了高琳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十二年了,你为了这个家无怨无悔,甚至连个孩子都不要,你是真心把他们当成自己孩子的,趁我还活着,我也想让你听见有人叫你一声‘妈’。”

    佐屿行这几句话说的高琳双眼含泪。

    啪——

    佐佑把手里装着橙汁的杯子重重的放在玻璃餐桌上,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妈已经死了。”

    “小弟,别这样。”佐星晚见佐佑情况不对,连忙说道。

    佐屿行拉着高琳的手坐在了一旁,然后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

    “佐佑,我知道你对你妈的死耿耿于怀,你过不去那个坎儿,可是事情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你长大了,该懂事了。”佐屿行当了一辈子法官,说起话来不怒自威。

    “你别提我妈!”佐佑摔了筷子,一米九的个子站起来就像是一座山一样,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佐屿行,一双眼睛聚满了愤怒:“你们都没资格提她!”

    这么多年来,只要一提妈妈的死,佐佑都要发疯。

    “我过生日,不想和你吵,你要是不饿,就不要浪费这么好的饭菜,赶紧走。”佐屿行强压怒气,声音低沉。

    “求之不得。”佐佑冷笑一声,踢开椅子,摔了门就走。

    “我去送送他。”佐星晚撂下一句话,赶忙追出了门。

    佐星晚在电梯口拦住了佐佑。

    “你追出来干嘛?”佐佑冷着脸,“里头还有一个等着你叫‘妈’呢。”

    “哎哟,别说气话了。”佐星晚拍了拍佐佑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电梯门很快打开,两个人走进电梯,佐佑接过佐星晚手里的车钥匙,然后一把把她推出了电梯。

    “你的车借我开开。”佐佑晃着手里的车钥匙。

    “喂!”

    佐星晚还来不及多说,电梯门就关上了。

    佐佑来到地下停车场,发动车子,然后这辆白色的卡宴像箭一样飞了出去。

    新建的平安大道上,路灯间或亮着,看不见一个人。

    白色的卡宴疾驰而过,车速足有一百码。

    佐佑的眼前,不断浮现着当年目睹妈妈被血水浸泡在浴缸里的场景,尽管过去了十四年,但那一幕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做过多少次这样的噩梦,在梦里,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可是妈妈却一次也没有醒过来。

    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发抖,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弯道,他甚至在想,如果这样撞死一了百了,也挺好。

    刺耳的声音响彻夜空,那是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而发出的声音。

    佐佑趴在方向盘上,心烦意乱的拨通了谢凌川的电话。

    “出来喝酒,老地方见。”

    好哥们心照不宣,谢凌川只从佐佑的语气中就能听出来他心情不好。

    “行,一会儿见。”

    说了简短的两句话,佐佑就挂断电话,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重新发动车子,向着老城区的一家酒吧驶去。

    这是一家隐藏在老城区破旧房子里的酒吧,不大,但自打佐佑记事起,这个酒吧就一直开着,后来他跟着奶奶出国了许多年,回来后发现这酒吧仍旧屹立不倒,所以上大学的这几年,他和谢凌川就常常约在这里喝酒解闷。

    “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谢凌川盯着佐佑的脸看了半晌。

    佐佑把一杯酒灌肚,咧了咧嘴:“今天我老爹过生日。”

    “啊?”谢凌川看了看手表,才八点半,“这个点儿出来,肯定又和佐伯伯闹掰了吧?”

    佐佑看了谢凌川笑了笑:“这不是经常的事儿么,你那么吃惊干嘛?”

    谢凌川叹了口气:“我不是吃惊你和佐伯伯吵架,而是他今天过生日,你整这么一出,老爷子不得气成什么了?”

    “我也不想今天和他闹,这是他逼我的。”佐佑脸色冷了几分。

    “逼你?什么事儿呀?”

    “他叫我和我姐管那个女人叫‘妈’,你你说他是不是自找的?”佐佑又灌了一杯酒,脸上浮现出几分不羁与嘲笑,“她也不问问自己配不配。”

    谢凌川知道佐佑的脾气,知道在他面前,只要是和高琳有关的事,他都不会给好脸色。

    “佐佑,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们还小,有些事或许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爸爸说佐伯伯其实也很不容易。”谢凌川试探性的看看佐佑,见他没生气,才又继续说道:“我爸爸说,徐阿姨走的第一年,佐伯伯整天埋在案子里,恨不得把自己累死,这样才不会总想徐阿姨的事儿,高琳是他在徐阿姨走的第二年才认识的,那时候高琳被她前夫纠缠,她想不开去跳江,是佐伯伯路过救了她,并且帮她摆脱了那个变态前夫,高琳感激佐伯伯,所以经常去法院看望他,一来二去,两个人才走在了一起。”

    听谢凌川说完,佐佑沉默了好久。

    “我知道她不是小三,不然这么多年我会让她好端端的呆在佐家?”佐佑深吸一口气,心中像是绑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当年妈妈得了抑郁症,她瞒着家人去医院看病,吃药,她一直独自一人和病魔抗争,就在她最痛苦挣扎的时候,那个她深爱的丈夫却根本没发现她得了病,并且还提出了离婚,但我没办法选择,他是我爸爸,我摆脱不了他,后来那个女人出现,他居然对她呵护备至,我妈妈尸骨未寒,他却娶了那个女人,现在还想让我管她叫‘妈’,真是可笑。”

    这还是佐佑第一次在谢凌川面前说这些。

    “不过,我还是最恨我自己。”

    欧美老爵士的旋律在酒吧里盘旋,炫彩的灯光闪烁,时不时的钻进佐佑湿润的眼眶里。

    “妈妈走的那天我在家……”佐佑开始哽咽,“要是我没有睡着该多好,那样妈妈就不会死了……”

    眼窝里的泪像珍珠一样,啪嗒一声坠落在了酒杯里。

    谢凌川连忙把手放在佐佑的肩膀上安慰:“这不怪你,你当时才一年级,况且你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佐佑痛苦的摇摇头:“不,都怪我……”

    这是佐佑这么多年都失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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