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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落草芥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穹顶阴沉得厉害,另一场春雨不知何时降撒。

    雀柳街上,行人踩着湿寒青石板来去匆匆,生怕雨来时躲避不及。

    锦茵望着自家搭支的豆腐小摊幽幽叹气,夜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好容易止住,还未来得及欢喜,摊子刚搭上又逢天公变脸。

    迟迟不见银钱,她心中不免焦躁。这时似有雨丝坠下,白嫩豆腐可沾不得水,她手脚利落地收拾摊子,打算今日生意作罢,回家另寻打算。

    油纸伞刚一撑开,一翠色夹袄女子撑着伞娉娉婷婷曳步过来,唤住锦茵,“可是你新来此处卖豆腐?”

    锦茵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点头应是,“姑娘可是要买豆腐?”

    锦茵本是寻花楼一风尘女子曼娘的婢女,日前回归自由身,偏生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便想起幼年在隔壁寡妇婆子那处习得的制豆腐手艺,想以此积攒银钱好细细谋划,假以时日成全心中大计。

    那翠衣女子眼睛长在天上,傲然答道:“正是!天大的福气!你家的豆腐得了我家姨娘的青眼。”

    锦茵毫不在意,温和一笑,“是我的福气。不知姑娘需要多少?”说着她打开特制盖板,漏出豆腐让人选看。

    哪知那姑娘纤手一挥,素色手帕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不耐烦道:“全要了,你随我走。”

    意外之喜,锦茵心里乐开花,匆忙装整,怕慢了惹眼前这位不好性的姑娘不喜,煮熟的鸭子吃不进嘴。

    翠衣姑娘在前头引路,锦茵落后半步温顺跟着,知情识趣闭口不言,绝不主动向姑娘打探有的没的。

    两人左弯右拐,不几时,在一阔气府邸的角门停脚,翠衣姑娘吩咐守门小子几句,小子灵巧跑进府。

    他回来时,后面跟着一健壮婆子,手中稳稳端着木盆,甫一出来,扬着菊花谄笑跟翠衣姑娘见礼,后者一使眼神,婆子立马领会。

    婆子肥腰一扭,菊花笑顷刻尽数敛去,将木盆粗暴地往锦茵身前一怼,锦茵没有防备,险些被这力道带倒。

    婆子三白眼一吊,粗声粗气责备:“一点眼力见儿没有。”

    锦茵见惯了捧高踩低,面不改色接过木盆,细致装满豆腐,待接过银钱,胸口的隐痛和心中的那点不痛快霎时消弭无形。

    她笑着跟翠衣姑娘道谢,上道地避着耳目塞了些铜板到人袖中,果然,立见成效。

    翠衣姑娘不动声色捏着铜板估摸数量,暗自点头,这黑脸麻子豆腐小贩还算通晓礼数,遂大方施舍她一好处,“往后府中的豆腐都在你这处定了,每隔三日来送一回。”

    锦茵忙不迭点头,连连道谢。

    得了一门固定买卖,她心里安稳许多,归家路上喜意在四肢百骸肆意流淌,分明裹着寒凉的天气,生生逼得周身滚烫几欲冒汗。

    好似未走几步便要到家。

    锦茵为方便做豆腐,特地赁了一独门小院,虽内外皆破,但这处离府衙不远,治安甚好。

    一至门外,锦茵便察觉到异常,走前她再三检查大门锁紧,这会儿锁头不翼而飞,门缝半张,她小心顺着缝看进去,恰与锐利发寒的眼睛对上。

    她心中大骇,家中该是遭了贼,仓皇转身逃跑,正欲呼救,身后伸来一只大掌,死死捂住她的口鼻,窒息感浇头,她奋力挣扎,可力量悬殊,撼动不了分毫,这人应当是练家子。

    身后那人被挠了几道,脚被踩了数下,忍着钻心疼痛跟锦茵商量,“在下不是坏人,只想与你打听点事。你不叫我便放开你,你可愿意?”

    锦茵晕乎点头,依言被松开,空气重回胸腔,竟有死里逃生之感,她恨恨想贼子真是多虑了,现下她周身乏力,出声都觉困难,更遑论大声呼救。

    她扶着土墙喘气,屋内出来一干瘦黑脸婆子,径直走向锦茵,伸手一揽,架着她回屋。

    锦茵不禁感叹,真真人不可貌相,看着年老瘦削,不曾想比她身强力壮。

    她顺着婆子丢扔的力道倒在床榻上,望着漆黑朽败的房梁分析眼下面临的处境,左思右想都觉不妙。

    若真如那铁掌男子所言,有事朝她打听,断然不可能不声不响趁她外出之际破门而入,再者,她先前只是一介婢女,卖豆腐不过五日光景,又能问她打听何事?

    这般想着,冷汗润湿了内衫,锦茵挪动身子欲夺路而逃,还未施行,便被吓退。黑脸婆子立在床边定定盯着她,不好惹气息浓烈,她逃无可逃。

    锦茵熟稔挤出温善的笑颜,可落在黑脸婆子眼中,只觉刺眼,眼前这皮肤黑黄,麻子密布的小丫头当真是她要寻的姑娘?

    婆子一时间张不开口问询,锦茵哪知招了婆子的嫌弃,只管恼忧脱身之术。

    屋里仅立着一位,可院中还立着一堆不善生人呢?锦茵忍不住先开口:“这位婆婆,不知如何称呼您?先前的好汉说有事打听,敢问是何事?若我知道,定全盘托出。”

    黑脸婆子嘴唇阖动,仿佛几经挣扎才说出来,“你可知你生身父母是谁?”

    锦茵愣愣摇头,她儿时跟着春柳生活过几年,她口唤她娘,可春柳喝醉时说过,她并无生育能力,锦茵是别人不要的孩子,她好心捡来养着给一条活路。

    婆子倏地蹲下身,掀开锦茵的襦裙,扯起内里一边衬裤裤脚,锦茵始料不及,被她出格的动作吓了一跳,而后踢腿挣扎,婆子力大死死用手箍住,仔细打量。

    尽管凭这糊焦芝麻脸,她是万不敢信这丑丫头便是她费尽周折找的人,可脚踝内侧的印记做不得假,丑丫头正是她要找的人无疑。

    锦茵腿被钳得生疼,呼痛间,隐约瞥见黑脸婆子的脸更黑沉了几分,她不解是何缘故。

    婆子眼睛睁了又闭,瞧了又瞧,印记愈发深刻,终于接受事实,撒开手,只见留下一圈发红泛青的痕迹,不由得暗嘲,腿上肌肤倒是生得娇嫩。

    她直起身,姿态无可挑剔,淡漠道:“二姑娘,老婆子举止失态,冒犯了,还望见谅。”

    锦茵可没从她的语气中品出真诚致歉的意思,不过她帮手众多,只好忍气吞声。

    “无碍。只是不知婆婆方才行为是何用意?”

    婆子站着,锦茵坐着,锦茵总觉得婆子居高临下的摄人眼神占了高度的便宜,不等婆子回答,补充道:“婆婆不必拘束,希望简陋床榻不会辱没了您,我们坐着说话。”

    黑脸婆子这才身体板直贴着床沿坐下,她虽是奴婢,也是自幼生活在高门大户的奴婢,何曾见过这等破落的屋子,如今进了这屋,自是处处瞧着不顺眼。

    锦茵见她稍稍贴着床沿、脊背挺直的姿态,不免替她累得慌,但没多事出声。

    黑脸婆子清清嗓子,自陈道:“老婆子姓翁,旁人都唤我一声翁嬷嬷。”

    锦茵从善如流,“翁嬷嬷。”

    “接下来,老婆子所言关乎你的身世,你须得仔细听着。”

    身世?锦茵脑子晕乎。这么多年,她未尝没偷偷想过亲生父母,可皆是泡影,聚不成形状。

    据翁嬷嬷所述,十八年前,上京威远将军府的大夫人诞下一对龙凤胎,本是喜事,可一恶奴因记恨偷盗被老夫人重罚,偷走其中的凤。

    当时正值多事之秋,将军殒命战场,大公子与人冲突重伤,府内乱作一团,等察觉凤被恶奴偷走,为时已晚。

    将军府派出大量兵力搜寻,最终只找到恶奴,凤不知所踪,用尽一切手段也未能从恶奴口中撬出凤的消息,一个不察,恶奴自尽身亡,更是没了指望。

    此后老夫人和大夫人整日以泪洗面,供着佛祖,祈求凤平安无恙,早日回家。

    将军府始终没放弃寻找凤,皇天不负苦心人,前段时日终于得了新线索,老夫人激动地命她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也就是翁嬷嬷带人接凤回巢。

    “你可知道,你就那凤,威远将军府大房的嫡次女。”翁嬷嬷眼神一错不错看着锦茵。

    锦茵只觉奇怪,她应当是有反应的,欣喜若狂也好,举足无措也罢,可她什么情绪也没有。

    她左脚轻轻碰着右脚脚踝内侧的印记,心想这便是威远将军府大房嫡次女特有的印记罢,难怪翁嬷嬷莫名掀她衣裙。

    翁嬷嬷预想中的反应皆未出现,她不觉锦茵稳重,只觉她吓傻了。命如草芥苟活十八年,却突然得知本是高门贵女,受到惊吓实属正常。

    “老夫人和大夫人都盼着你念着你侯着你,不宜耽搁,这便动身回府团聚。”

    锦茵微微错愕,这般行事未免过于急迫,谁知翁嬷嬷是不是诓骗人的,虽她顶着一幅自己都不愿多看的相貌。

    “这是不是太着急了?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况且也许是误会,错认了人,再者,我也不知您的根底……”

    翁嬷嬷何等人精,一听便知这丑丫头是怀疑她的来处,怕受蒙骗。

    她掏出老夫人给她的令牌,让锦茵辨认。

    锦茵定睛一眼,那令牌通体鎏金,牌身雕印如意祥云,中间浮雕威远二字,笔走龙蛇,气势迫人。

    不似作伪,锦茵安心下来。上京啊,威远将军府在上京,她本来就要去的上京,她立刻同意了同翁嬷嬷回上京,然其中存有几分将会亲人的期待,她自己也细辨不清。

    其实她知道,她同意与否无关紧要,即便她不应,就是捆也会捆着她去上京,权贵者要做的事,哪会容人忤逆。

    同翁嬷嬷去上京也好,省了银钱,免了路途危险。

    就是可惜了她这刚做起来的豆腐买卖,购买一应物什花销不少,如今本银尚未收回几钱,急赶急转让脱手,也不知可有人接手。

    “嬷嬷,暂缓两日出发可好?我这刚制备的器具,扔了可惜,不如转卖出去。”

    翁嬷嬷似是没想到她这般守财小家子做派,噎了一下,冷声冷调道:“这等粗鄙物什,等姑娘回府,要多少有多少,莫要让老夫人久等了。”

    锦茵暗自撇嘴,话说得好听,哪里知道威远将军府究竟是洞天福地还是龙潭虎穴。

    这不是关键,她另有紧要事要办,“翁嬷嬷,可否允我去拜别故人?”

    故人?翁嬷嬷早探听到了锦茵的经历,在烟花柳巷谋生,所识之人三教九流,决然上不了台面,她既要认祖归宗,前尘过往俱应斩断。

    “既是故人,就让她故去,不必再见。姑娘今时不同往日,往来友人也该符合身份。”

    锦茵心里哀嘲,故人已逝,不过一抔黄土,想往来也是空想,须得百年以后才得再见。

    不拜别也罢,等她去上京报得故人大仇,再去故人坟前告慰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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