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云娘

    女人之美,美在柔肤连着玉指,美在青丝盖住柳腰,美在唇红衬着齿白,或是如红玫瑰般娇艳欲滴,或是如白玫瑰般圣洁清秀。

    而云娘,是近乎包揽了全部。在梦云院,她含情凝涕,风情万种,如今一身素色墨发也清丽脱俗,楚楚动人。

    她立在大理寺审讯堂中间,与那糙汉王正截然相反,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周柳青问她:“你与李永春是什么关系?”

    云娘微微一伏:“回官爷的话,李永春之前是我的客人,后来帮我赎身,于是我俩一起过日子。”

    “你可知李永春死了?”

    云娘点头:“知道。”

    “案发当日,你在何处?”

    “那日,我没见过他,我与王正在一处,他可给我作证。”

    沈离盯着她,寻常人进了大理寺审讯堂,即便不哭也哆嗦,而这云娘不慌不急,镇定得不合常理。

    沈离问她:“你认为李永春会自杀吗?”

    云娘沉默了一会,道:“他难道不是自杀吗?”

    “是我问你。”

    “我认为他是自杀的,他极爱我,或许那晚撞到我与王正在一处,一时想不开呢?”

    “不可能,第一,他留了用血写的遗书,写了两个字赎罪,第二,他的手指却没有任何伤口,说明遗书不是他自己留的,第三,仵作验过尸体,照清河并非案发现场,而是在别处被杀,再被弃尸照清河的。”

    “所以……”沈离停下来看她一眼,“他是被杀的,而被杀当天,他去找的是你。”

    谢执这时重拍案几:“云娘,大理寺的手段你可想试试?老实招来还可免受皮肉之苦。”

    云娘反而轻声一笑:“大人,奴只是一柔弱青楼女子,经不得大人恐吓,但我没做过的事情,的确也不能胡乱认是不是?若大人非要屈打成招,奴认了这罪便是,反正,官府不都是这样办事的吗?”

    沈离:“云娘说的对,你本柔弱,这神不知鬼不觉搬动尸体扔进照清河的事肯定做不来,所以你另有帮手,但是,那跳河之人却是你。”

    云娘一颤,抬头端详她:“大人看着面善,没想到却也是随口诬陷良民百姓的庸官,如今是人都知道跳河的是男子,难不成大人庸得不识男女区别?还是非要白的污成黑的,好的冤成坏的?”

    沈离提起嘴角一笑:“云娘子别急啊,我还没说完你就绷不住了,着急了?谁说跳河的一定是男子?你见到了?事实上,亲眼见到的打更福伯自己都不确定,那是因为当时你为了伪装成男子身形废了番苦功夫,所以连走路都不自然,跳了河之后你仗着水性好,把塞了一身的累赘物留在河里,从别处上了岸,可是你忘了,那些累赘物是会飘上来的。”

    “带血遗书也是你留的,不如你把手指伸出来给大家看看?敢不敢呢?”

    “我之前只是不明白,为何你要留赎罪二字,现在看来,这跟你杀李永春的动机有关,我说的没错吧?”

    “还有你和李永春双桐巷的住处,水缸换了新的,那旧的呢?不巧,也被我们同僚找到了。”

    云娘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慌,只一瞬,便镇定下来:“大人如此栽赃,可就有些无理了,奴没见过什么血书,手指的确受伤,但这就能说明是我做的?更何况,水缸是前租户留下的,太旧了不能换新的?”

    “哦?如果你说水缸破了不得不换,那还有些道理,”沈离摇头笑道,“众所周知,我朝每家每户院子里都会摆放一个太平缸,乃是蓄水防火之用,门前大海以克火,不仅如此,所谓藏风聚气,得水为上,是聚财之意,且越是旧的水缸越聚财,所以一般都不愿换新缸,更何况,你那院子的还是一口难得的荷花缸,房东极为看重,每任租户都会得到房东嘱咐,务必保证此缸的完好。云娘,现在,你需要做的,是交代同伙,免受皮肉之苦。”

    云娘又恢复沉默了。

    沈离看着她,懒懒一笑:“云娘,我倒是挺敬佩你,出身青楼,却比一般人讲义气,可这里是大理寺,不是容你意气用事的地方。不如,让我猜猜看你的动机吧。”

    沈离站起来,缓缓地来回走动:“你的美貌名震梁都,多的是人想给你赎身,李永春不是个良选,而你愿意委身于他,不为情不为财不为权,那就是为仇了,但是你发现他不好杀,怕打草惊蛇只能找个帮手,我本以为,帮手是你后来找的,却并不是,否则,你不必大费周章,所以一定是那帮手主动找你,他说服了你杀李永春,他用什么理由说服你杀人呢?”

    “采花大赛那日我的同僚查过你房间,你本不喜穿紫色衣服,因为在梦云馆里,你有粉吟仙子的称号,一贯爱穿粉色系的裙褂,直到一年前,你突然开始穿自己不大喜欢的紫色衣裳,为什么呢?我猜,是因为惦念,或者执念。”

    “于是我查过,一年前,与你有来往的人中,有一个叫杜巧的女子,颇爱穿紫衣。”

    云娘轻轻一颤,双手紧紧握住手中的帕绢,这点小动作也逃不过沈离的眼睛,她继续说道:

    “于是我查了卷宗,杜巧在一年前,死于匪患。而你的真名叫杜环,是她亲姐姐。对于杜巧的死心中存疑,质疑匪患之说不过是托词,却在官府屡次碰壁,寒了心,所以你方才才会说官府办事不过如此,正在你四处求人却投奔无门之际,有人告诉你,你的妹妹杜巧,是被李永春所杀。”

    “可是云娘,”沈离停下脚步,立在云娘面前,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妹妹杜巧,并不是李永春所杀。”

    “你胡说!他明明告诉我……”云娘猛地一回神,可是却晚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在大理寺这帮人面前,藏都无处可藏。

    她一个卸力,瘫坐在地上,满脸泪水:“我和妹妹从小无父无母,相依为命,我已经是这样了,可是我的妹妹才十三岁,她什么都不懂,跟白纸一样纯洁,却白白冤死,她是我的命根子,我怎能不恨?”

    谢执道:“你怎知你妹妹不是死于匪患?”

    “那日,她只是出门在不远处买桂花糕,却许久没回家,后来被发现暴尸在林子里,没穿衣服……”云娘边说边颤抖着,每个字都仿佛要耗尽她的力气,“官府说,她是被土匪虏了去。可我不信,出去打听过,那日并无土匪来闹,于是我托了许多关系问到仵作,仵作说,杜巧……杜巧还是完璧之身……”

    云娘用发抖的双手捂住通红的眼睛,眼泪穿过手指顺着脸颊流下,越来越汹涌,直到无法克制,哽咽的说道:“这怎么可能?这根本不可能!可是我求也求了,卖也卖了,实在没办法啊……你们官府无能,来抓我这种弱女子倒是积极,可是真正的凶手呢?我妹妹才十三岁啊……我疼啊……”

    一时间,审讯堂众人寂然无声。

    -

    青云苑,月亮今儿偷懒去了,外头乌漆嘛黑,只剩谢执屋内烛光摇曳。

    “沈兄,”周柳青一脸崇拜地看着沈离,“你怎么知道李永春不是杀杜巧的凶手?”

    沈离笑道:“其实我也是诈诈云娘,结果她真的说漏了嘴。不过,在云娘设计结识李永春之前,他应当是个还算稳当的人,朴实勤快不贪财,颇得主子看中,日子过得好好的,没理由去杀人。”

    周柳青点点头,覆而又问:“那会不会是路上遇见,临时见色起意?”

    一旁一直安静听他们说话的谢执说:“不像,你们可还记得,他床上材质上乘的粉色补丁被子?当时他应另有相好或者心仪之人,更何况,如果他是凶手,那杜巧不会还是完璧之身。”

    谢执话音刚落,沈离忽而恍然抬头,看着谢执问:“那什么情况下,杜巧被掳走,死前没穿衣服,却还能是完璧之身?”

    “……”

    周柳青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杜家姐妹俩挺可怜,云娘方才说了,他俩只见了几次,那男子次次都遮住脸,云娘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杜巧之死必须查,因为肯定跟那神秘男子有关。”

    沈离给周柳青竖了个大拇指:“周兄优秀,因此,还得劳烦周兄再跑一次知府大人那,把卷宗取来了。”

    周柳青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我这就去,你们等着我。”

    周柳青前脚刚走,沈离的肚子就咕咕作响,她在心里给自己翻了个白眼。

    不是……虽说这辈子不打算嫁谢执,可是树要皮人要脸,她堂堂大理寺少卿与谢执平级好吧,总要端点当官的架子。

    继而她又想到,重生后头一回与谢执遇见,他就见她在吃,这些天更是没少见她的嘴巴停不住,大概,再想挽回什么面子也回天乏术了吧?

    算了,爱咋咋地。

    沈离心一横,抬头直视谢少卿:“我就是饿了,这也怪不得我,今儿忙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吃……”

    谢执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出门右拐,饭堂你熟得很,沈大人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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