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3章

    耳边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个不停,意识模糊间,赵曦迎觉得烦人得很。

    早些年她与皇祖母居住在济南历山的千佛寺,寺庙虽修建得极好,但到底背靠着大山,每年夏天,山上的噪鹃没日没夜地叫唤,叫声难听极了。

    赵曦迎不喜欢这些烦人的家伙,但哥哥喜欢。

    因身体有疾,哥哥打从出生起就未曾出过远门,连这皇城之外的土地,他都未曾见识过几分。

    于他而言,东宫虽大,但到底孤冷了几分,不知何时便爱上了养鸟。

    想必她是被送到东宫了吧。赵曦迎想。

    除了烦人的鸟叫声,赵曦迎还隐约听到了有人在争吵,似乎是舅舅与母后。

    “你别与我说今日是阿晗自个儿惹是生非,这话你哄旁人可以,哄我不行。阿晗一个公主,莫说是几乎没出过宫,她再怎么顽皮不知规矩,无缘无故的,跑去杨楼街作甚?”

    “我已派人去温府上打听过了,今日来东宫接人的马车就是温老四安排的。如果不是阿晗顽皮,今天在醉烟阁前被看到的人就是太子了!他是太子的亲舅舅,难道不知道自己今日所为可能会害死太子吗!”

    “幸好是阿晗……”

    在母后的哭诉与责问声中,赵曦迎艰难睁开眼,身体的痛感随之袭来,她瞬间变成苦瓜脸,嘴里哼哼唧唧地喊着疼。

    榻边坐了一人,听到动静,温声斥了句:“别乱动。”

    赵曦迎顺势望过去,就看到哥哥赵元正红衣金冠正襟危坐,身形虽瘦弱,但绝不单薄,背脊挺得笔直,一副端庄君子作态。

    赵曦迎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同时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生哥哥气了?”

    “没有,”赵曦迎闷声开口,“你什么也没做,我生你气作甚?”

    “口是心非。你脸上分明写着,‘我讨厌死哥哥了’。”

    赵曦迎没说话,她只觉得委屈。

    她与哥哥,分明是一胎双生,却因着他是个儿郎,便处处受宠,莫说是父皇母后更在意与疼爱他,今日在御书房,若真是哥哥跪在那,舅舅也定然下不去那么重的手。

    可她又有什么错呢?生作女儿身,又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偏生她却要为此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瞧见妹妹在赌气,赵元正轻叹一口气,温声唤了她的小字:“阿晗。”

    他说,“母后今日得知你挨了打,一个人守在这儿哭了一下午。舅舅来时走路也走不稳,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听说你没有大碍,才终于如释重负。便是你一贯不喜的小舅知了这事,也派人送了许多你爱吃的点心过来。”

    “你瞧,他们都是爱你的。”

    听了这话,赵曦迎终于偏过头,“你下回能不能换个说法?真当我还是三岁的娃娃好哄呢?”

    “难道不是?”赵元正笑,“我们家阿晗可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姑娘。”

    “嘁,真虚伪。”

    赵曦迎嘴上不松口,心里却好受了些。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趴着,“其实母后说的一点也没错。今日幸好是我,若真是你被抓去了御书房,嘶——”

    赵元正皱眉,“你慢些说,别手舞足蹈的。”

    “哦,”赵曦迎乖乖收敛,小声说道:“我的意思是,今天若真是你跪在那,那父皇和舅舅可就真找不着台阶了。说不好啊,还真会杀了那个姓裴的呢!”

    “别乱说话。父皇不会做这样的事,舅舅也不会。”

    赵曦迎白他一眼,“是是是,天底下都是好人,都是大善人!”

    “难道不是?舅舅与裴相斗了这么多年,他若真想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又怎会相持不下这么久?”

    看着赵元正一脸认真地问出这样的问题,赵曦迎神色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赵元正茫然,“我说错了?”

    “我的好哥哥,你是真傻还是装的啊?”赵曦迎有些无语,“舅舅现下与裴家相安无事,是因为裴家的势力暂且威胁不到他罢了。但今天若真是你犯了错被裴家的人告到御前,莫说是一个裴晏礼——就是整个裴氏一族,舅舅也能给他连根拔起!”

    与此同时,隔壁书房里。

    温皇后止了哭声,略带犹疑地问了句:“所以今日你对阿晗下这样重的手,就是因为料定陛下不会为了这件事动裴家?”

    “陛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他对任何一个人的宠信和纵容都是有底线的。这件事在他眼里,就是太子做错了事,以陛下的作风,怎会因太子自己犯的错轻易动他亲封的朝廷命官?更何况裴延松的地位和声望摆在那,动他的儿子,你让他怎么想陛下?”

    温季按着眉心,神情难掩疲惫,但还是耐着性子同妹妹解释:“所以陛下没有办法,在他眼里,这件事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处罚太子。可偏生太子的身体……陛下自是下不去狠心。莫说是陛下,今日若真是元正在那,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元正的顽疾是打从娘胎里便落下的毛病。

    温皇后怀着他们兄妹二人的时候,正是大昱内乱的时候,彼时还是王爷的赵泓被夺位的兄弟追杀,他拖家带口一路逃亡,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又哪里有条件让身怀六甲的妻子将养着。

    一对胎儿在母体里艰难长大,不足月便出生,赵元正从生下来,身子骨竟比女儿身的赵曦迎还要弱上许多,险些夭折于襁褓之中。

    所幸通过这么些年的调养与悉心照料,赵元正好歹平安长大,身子虽然比同龄人弱上一些,但好歹健全,偶尔顽疾复发也不至于危及性命。可即便是如此,让他挨上一顿板子,风险还是非常之大的,没有人敢冒险。

    所以温季也有几分后怕,长叹一口气后,眉目里难掩愧意,“今日苦了阿晗。这小妮子惯会记仇,也不知这回要记恨我多久。”

    不提阿晗还好,一提到,温皇后脸色又不好看了。

    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赵曦迎毕竟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何况今日之事,本也不是赵曦迎的错。

    于是温皇后板着脸,冷声质问:“兄长既然能狠心管束阿晗,不知回府之后,打算如何管教三弟?他今日这般胡作非为,拿太子和温氏一族的荣誉玩笑,兄长也要放任么?”

    温季被问住,一时无言。

    温家这一辈有四个孩子,温季与温皇后是同胞兄妹,老三和老四皆是续弦所生,小他们好几个年头。

    温老四年纪最小,最为骄纵,加上他的生母在他年幼时为了救温季兄妹溺水而死,所以温季从小对两个弟弟尤为疼爱,老三在十三年前故去之后,温季更是把这份愧疚与疼爱尽数给到了温老四。

    这便也养成了温老四目中无人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仗着哥姐得势,在昱都横行霸道,为祸了不知多少百姓,声名狼藉。

    素日里他为非作歹,只要不闹得太过,都会有温季给他善后,温皇后虽然心存芥蒂,但念在老四生母的事情上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独独今日,温老四居然胆大包天地把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这是温皇后绝对不能容忍的。

    见温季沉默,温皇后坐不住了,“你还要纵着他到几时去?是,以往他干的那些勾当危害的都是些没权没势的小门小户,你可以解决,可以不放在眼里。但今天他做了什么?害的是谁?你不会不清楚,这你还要包庇他?”

    沉默许久,温季终于开口:“老四既能把这件事与我坦诚,说明他心里是知道错了的。”

    “究竟是知错还是怕事,兄长比我有数!”温皇后冷笑,“我看他就是在醉烟阁那蹲着,一见下车的人是阿晗而非太子便慌了神,所以急忙回家告知兄长,请你去陛下面前开脱!这些年他的所为,陛下都看在眼里的,无非是卖你的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如今——”

    “阿莲!不要再说了!”

    温季低斥着打断温皇后的话,哑声说道:“是咱们欠老四的,得还。”

    这边相谈不甚愉悦,隔壁赵元正却在赵曦迎的解释中恍然大悟,“原是小舅舅惹出来的祸事。可我与小舅素无纠纷,他为何要设计于我?”

    “他又不傻,你是太子,是赵温两家的孩子,害你就等于害他自己,骗你出宫去,当然是为了坑害宋太师!”

    “宋先生?”

    赵曦迎点点头,她捻了块温老四托人送来的点心在手上,“宋太师性子刚烈,为人正直,小舅与他交恶已久。当初父皇选他做你的太师时,母后和舅舅本也是反对的,但父皇坚持任用了裴相推荐的宋太师,这事儿当时闹得不大愉快。舅舅和母后是没辙了,小舅能放任宋太师继续在这个位置吗?必然不能,所以啊,他骗你去那种龌龊地方,又透消息给宋太师,肯定是为了借这事儿把宋太师换下来啊。”

    说罢,掌心的糕点被掰成两块,赵曦迎没吃,只将其中一半捻碎成沫,又嫌弃地扔回一旁的餐盒里。

    “不吃?”

    “才不要吃脏东西。”

    赵元正知道妹妹一贯不喜欢小舅,他送来的东西,她是绝对不会往嘴里送的。

    “我虽然不清楚父皇能不能猜出前因后果,但当时他拿不定主意,就让严公公去请舅舅过来。我猜他肯定是动了心思的,只是他自个儿不能做决定,就让舅舅来当坏人。但舅舅也不傻,不到万不得已,谁想自己百年以后被史书上骂是颠倒是非、陷害忠良的奸人?所以舅舅干脆揍了我一顿,也算是对其他人有个交代。”

    话虽是如此说,但赵曦迎想到舅舅揍自己时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咬牙低骂:“臭舅舅,下手可真不轻。还有那个裴晏礼!若不是他,我也犯不着挨这顿打!”

    赵元正本对赵曦迎颇有赞赏之意,看着妹妹皱着小脸骂骂咧咧的样子又有些忍俊不禁,末了又觉得不妥,便忍了笑,安抚了她几句。

    赵曦迎也不是什么矫情姑娘,虽然生性骄纵了些,但这点小伤小痛的,倒也能忍,毕竟舅舅下手虽然重,却也是有分寸的。

    她想着母后来东宫,必然是接自己回去的,之后好些天估计都得在宫里养着,母后也断不会准许她再有偷跑出来的机会。

    于是赵曦迎赶紧提醒哥哥说:“你先别担心我了吧。今天出了这事儿,宋太师肯定是做不成了,父皇这会儿定然在头疼。毕竟是你自个儿的事情,你多少也得有点主意吧?”

    赵元正觉得赵曦迎跟个小大人似的操心,不由好笑提醒:“明明我才是兄长,怎么瞧你说话,倒像是你更年长似的?”

    “切,才大两个时辰而已。”

    “那我也比你大。”

    话虽是如此,但赵元正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事情上,妹妹懂的比他要多许多,这兴许与她随着皇祖母在宫外游历的那段经历有关。

    皇祖母是整个大昱最令人钦佩的存在了,据说当初父皇在夺位之战中处于劣势,是皇祖母凭一己之力说服了广大僧侣集结成兵,力挽狂澜,妹妹跟在皇祖母身边那样久,定然学到了许多他压根无法接触到的东西。

    想到自己无法随意走动,便是踏出东宫一步都是艰难,而妹妹却能见识到他无法企及的天地,赵元正心里是说不出的羡慕。

    他非常虚心地请教妹妹:“换太师一事,你有什么看法吗?”

    同一时间,温皇后在隔壁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事已至此,太师一职,你打算怎么处理?”

    温老四闹这一出,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太师一职。

    太子成年前,太师毕竟是他最亲近的人,这一位置至关重要,断不可能旁落温家之外,加上太子身患顽疾,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不信任的人知晓的,尤其是温家的政敌,也就是裴家。

    温季沉思片刻,没有给皇后确切的答复,只道:“我心中有数。”

    说到这里,温季又想到了从御书房出来后,那个叫裴晏礼的年轻御史与他说了句话——

    “冒险求利,实非君子所为。”

    裴家人对政治的天生敏锐,绝对超出了温季的想象,裴延松能从寒族的一个小小进士一步步坐到宰相的位置绝非偶然,便是初入京城官场的裴晏礼,竟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看透事情的本质,这也是温季绝对容不下裴家的因由所在。

    于是,温季眼里露出几分寒芒,语气却与平时无异,“裴延松那个二儿子,留不得。”

    而这时,赵曦迎眉心轻轻皱起,似是阴云密布的天,镌了几分愁容与风雨欲来的不安感。她想起今日御书房里那穿着绿衣的白面罗刹,心里莫名泛起了不安。

    “看法谈不上,总归舅舅不可能让这位置落到裴家那边。但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这一次,父皇不会顺舅舅和母后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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