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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泊影赵云奕

    皇后又失踪了。

    新帝继位已有两月,登基当日帝后并肩携手同行的一幕还在众人面前。而转日起,成为皇后的泊影便常常一整天不在宫中,这自南魏开国以来还是头一例。

    但新帝本人毫无怨言。至少表面是这样。

    皇后这般不合规矩的举动,初时还有人上书暗示,但皇帝本人极力支持,丝毫未觉不妥。而泊影此举除了换来一句“不成体统”之外,诚然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于是,一开始还义愤填膺的几位老臣,终于在赵云奕的铁壁铜墙之下暂且吞下的心中不满。

    但今日早朝,赵云奕的脸色却有些不对。与其说是不悦,更似有些似有若无的怨气,叫人琢磨不明白。

    先皇驾崩后,赵云奕以雷霆手段稳住南魏朝堂,对剩余的辽王党羽更是恩威并施,或贬谪罢官,或收归己用。而登基后的两月里,朝臣也逐渐摸清了赵云奕的脾性。

    先皇赵淳一个不悦殿中便人头落地,朝臣心知一味觐见只会白白送了性命,只得闭口顺从其意。

    虽说这位新帝不若那位先帝,称得上心怀天下,是非分明从谏如流,但也抹不去当初北境杀神的威名在众人心中留下的印象。尤其是今日这样,将情绪几乎写在脸上。

    朝臣战战兢兢,总算熬到了退朝,一个也不敢留下,匆匆跑了。

    只有谢子庸一人还留在宫中,如往常一般去往御书房向赵云奕汇报。赵云奕一句句听着,可结束了又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谢子庸看了看他,阖上手中的书册。

    “陛下有什么烦心事?可否说来听听,也容臣替陛下开解一二。”

    赵云奕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见他面上带着十足的兴味。

    “爱卿看着倒不似有意开解,倒似只想听个乐罢。”

    “陛下误会了。”谢子庸瞬间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能叫陛下如此忧心,想来与阁主有关?”

    赵云奕嗯了一声。

    他将看完的折子搁在一旁,目光有意无意撇过身边的位置。雕花凤纹紫檀木椅眼下空空无人,但即使人不在宫中,也要将她的位置摆来陪着自己。

    “看来阁主又出宫了。”谢子庸了然。“殿下这是后悔了?”

    “没有后悔。”赵云奕摇摇头,视线越过窗外看向天际,思绪不知又飞到了哪里。

    谢子庸顿时明白过来。赵云奕不满的不是泊影出宫,而是泊影分明离了宫,自己却不能相陪。

    皇帝如往常一样在椒房宫醒来,睁眼时天还不曾大亮,身边已经没了人影。泊影只在屋中留下了一张字条,说傍晚再回来。

    这样的事情不常出现,但泊影往往出宫便是一整日见不到人。若是遇上渡影阁事务繁忙的时候,夜里不曾回来都是有的。

    想到空空如也的宫室和不在身边的妻子,皇帝心中不禁有些哀怨。

    但妻子本人对赵云奕的失落一无所知。

    泊影清晨走进铺子时,正遇见一男子怀抱画卷离开。

    红槿见她来了,便将手头事情交给店里伙计,与她一同往后屋去了。

    “绿烟昨天夜里便到了,千里带着两个徒弟也从苍平过来了,一大早顺手接了个任务出城去了,大约午时回来。”

    泊影点点头,摘下银面在桌边落座,红槿也在她对面坐下。

    “方才买画那人你可曾见过?我见当是柳家的人。”红槿问道,从一旁抽出几张薄纸交到泊影手中。

    是这阵子临安据点接到的委托,还有各地渡影阁行善扬名的汇报。

    “不曾。”泊影一边看着手中的文书,一边应道。“我不过是担了个柳家义女的名,还是大婚前一日去的国公府,不曾见过多少柳家人。”

    红槿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她。

    “说起你大婚那日,前些日子我还听见街头巷尾有人谈论,称那日场景煞是惹人羡艳。但南魏皇室向来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你是阁主最清楚不过。我先时还惊讶你竟会愿意步入宫墙,后来见你与从前并无二致,才意识到一切不曾如我担心的那样。”

    “于我而言,我首先是渡影阁主,需要足够的自由不被宫规束缚,也需要保证渡影阁的中立不被影响。后者我能给自己,前者他也不会阻拦,否则我又如何会愿意?”

    泊影顿了顿,接着开口时眸光不由柔和了些。

    “不过话是这样说,如今既然成了皇后,该有的责任还是要承担的。”

    她与赵云奕能够走到今日,双方都有妥协。她虽有她的坚持,却不能让为她着想的人太过为难。

    “我自然信你是能做好的。但是……”

    泊影提笔在委托书上写下了什么,红槿抬眼望向她的目光沾着一丝担忧。

    “自古帝王不会只有一个皇后伴在身侧,倘若将来有一日,宫中有了别的妃嫔……”

    “那便没有我。”

    泊影头也不抬回答道,开口时不曾有一瞬犹豫。

    “我留在宫中是为了赵云奕,若有一日他当真负我,我便失去了唯一留下的理由,又何必留在宫中。”

    泊影放下笔,望着面前那一张委托单。日光穿过窗棂落在纸上,角落里一笔一划字迹郑重,一如她的神情。

    她成为皇后,或是他成为阁主夫婿。这是春猎那天晚上她脱口而出的承诺。

    那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一时间她没空细想,过了也没有再提。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赵云奕却格外认真思考起那句话。

    仲夏的夜晚,登基大典尚未举行,赵云奕与泊影来到了从前在二皇子府时策马的河边。

    她和他驰骋在夜色中,将所有杂念与缠身琐事抛在身后,不顾一切策马狂奔。

    赵云奕紧紧跟在她身后,一步不疾,一步不落。

    天幕之下,她的眼中是夜色与草地,他的眼中是她。

    白日里晴朗无云,入了夜星光点点,不远处林中荧光闪烁,皆落在河面,恍如星河落入人间。

    待到泊影奔马终于尽了兴,才恋恋不舍地勒住缰绳。

    泊影下了马与他并肩坐在草地上,仰首望着眼前的天幕,心中满是无需言表的欢喜。

    赵云奕回首看她,胸膛轻微起伏着,唇畔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赵云奕,”她忽然偏过头望向身边的人,“为了说服朝臣让我做皇后,费了很大功夫吧。”

    赵云奕不曾对她说过,只口口声声叫她放心,但泊影能够猜到。不管她是二皇子府的美人,还是苍平孤女,在世族眼中都难以服众。他许是与柳家交换了什么,才能够让她担上这个柳家义女的身份。

    “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赵云奕开口应道,抬手将她鬓边散落的碎发拢至耳后。

    方才一阵疯狂策马,迎面而来的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却让眼前的人在夜色中更加耀眼。

    “不过是有些人早早有了旁的心思,先前便盯上了我的正妻之位。”

    泊影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若是有一日,你不得不……”

    “不会有那一日。”赵云奕微微转身看着她。

    “为帝无能者,才会想要借后宫拉拢前朝势力。我不会成为那等人。我眼中只有你一人,身边也会只有你一人。”

    话音落下,不等泊影应答,他又接着开口。

    “窈窈,我知你心中所想。我不能保证将来的我会是什么样,会变成什么样,也不能保证你是否会厌倦宫中的生活,但我会尽力将所有你不喜欢的挡在外面。”

    他顿了顿,话语忽而放缓了些,眸中认真神色不减。

    “但若是不幸我真的让你失望,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阻拦。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泊影望着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云奕忽然想起了什么,自前襟取出了某样物件,郑重交到泊影手中。掌心的重量有些熟悉,泊影低下头,手中正是她亲手交出的阁主令。

    “窈窈,如果有一日你在宫中不快乐,请你离开我,不要让自己受伤。”

    他自然希望有她在身边,否则又如何会一直等待着她的回答,哪怕在误会缠身时也本能想要靠近。但眼前的人比能否相守更重要。

    泊影看着手中的玄铁令牌,符文上方一处深深凹陷下去。她指尖轻轻抚过那一处凹陷,却感觉心中某处被填满。

    “这是你的委托吗?”

    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掌心之上,在夜风中渡来温热。泊影抬头看向他,撞进一双深黑眼眸,眸中映出的是她的身影。

    “我的委托是,希望你万事以自己为先。”

    -

    泊影在画铺待了一整日,转眼便到了夕阳西下时候。

    绿烟同她作别,与千里几人一同启程回去苍平。

    虽然右腿留下的遗憾终身无法治愈,但好在绿烟乐观,反倒安慰众人说那是她的功勋,回去苍平之后还要争一争空缺的右护法之位。

    泊影将这段时间积攒的事务处理完,走出画铺时不经意抬头,望见了门口站着的人,眸光一亮。

    “你怎么来了?”

    赵云奕看她明亮的眸中满是惊喜,不由唇角悄悄扬起。

    “我来接夫人回家。”

    早晨被谢子庸看穿了他的心思,紧接着便又被此人一句话点醒。

    “皇后虽不在宫中,但陛下既可以随她去,亦可以随她同去。”

    赵云奕思忖片刻,深以为然。

    他从不曾跟随泊影出宫,不单是平素在宫中忙碌,更是尊重她保持渡影阁中立的坚持,绝不掺和渡影阁事宜,泊影也是一样。早出晚归便罢了,但若是泊影为了任务离开临安,倒是难解相思之苦。

    谢子庸说得对,既然泊影离了宫,他也可以去找她,不冲突的。

    眼看着天色将晚,新帝便暂且搁下手头的事情,独自离宫前来。

    赵云奕看着她向自己走来,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油纸包。

    “是什么?”他心中隐隐猜到,却还是想要听她的回答。

    “品仙斋的芝麻糕。我担心晚了买不到,早早便去排了队给你买来,可惜已经冷了。”

    “冷了好,我爱吃冷的。”

    两人并肩往皇城方向走,不等行至长街又绕了些路,经过从前的二皇子府。

    原先的皇子府邸如今已经无人居住,泊影与赵云奕也甚少回来,秦姨等人都一并进了宫,只有些洒扫下人留在府中。

    泊影向四周张望着,见四下无人,忽然落后了他几步,小跑两步一跃跳到他背上。

    赵云奕稳稳接住了她,察觉身后人双臂环在颈侧,大约是趴稳了,方迈开步子缓缓向前走去。

    “最近可还忙么?千里说明日天气好,你想不想出宫玩一玩?”耳侧传来泊影的声音。

    “你想去何处?”

    “城外吧,有个简单的任务在临安城不远处,不危险的。我想着城外的枫叶红了,甚是好看,要不要一起出去转转?”

    “好。”

    “前阵子太后可曾与你说清了当年的误会?”

    “说清了。”

    “那叫上太后一起吧?她大约也许久未曾离宫,恐怕都要记不清满山红叶是什么模样了。”

    “好。”

    泊影顿了顿,忽然伸出一只手指在他脸上画了个圈。指尖掠过脸侧酥酥麻麻,赵云奕感觉自己好似被她画上了印记。

    “陛下平日那么忙,今日怎得这般轻易就答应了?”

    “人人当我是南魏皇帝,在你这里我只是阁主夫婿。既然夫人说得都对,难道还要我反驳不成?”

    泊影轻笑一声,双臂环紧了些贴近他耳侧。

    “从前可不见你说话这样好听,只会寒着脸四处吓人。”

    赵云奕眼中浮现出笑意,将她往背上颠了颠。“有人告诉我,有话就该坦诚说出来。夫人如今又不喜欢了?”

    “自是喜欢的,”泊影大方应道,“从前的你现在的你,我都喜欢。可还满意了?”

    “能得夫人喜爱,那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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