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赵成松不知何处掏出一把匕首,向着蜷缩在地的赵弗章刺去。

    他突然动作的瞬间,赵云奕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紧紧攥住持刀的手腕不得落下一寸。

    不等他再次出手,御林军已经围拢过来,夺下他手中的匕首,将他双臂背后压制住。

    “放开本王!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抓本王!”

    赵成松越是挣扎越被御林军牢牢捆住,挣脱不得,只有瞪着眼睛狠狠盯着赵云奕,恨不得将他喉咙刺穿。

    “你也要死……你也要死……”

    他已然近乎癫狂,不停低声嘶吼着。

    泊影站在赵云奕身边,俯视着眼前的辽王,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怜悯。

    赵氏三位名义上的皇子中,赵成松大约是与其父最为相似的孩子。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自私残忍,是非不分,怀着一脉相承的执念,而偏偏能力又配不起野心。

    吼叫声中,赵云奕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二皇兄救了我。二皇兄你真是好人。”

    赵弗章的啜泣声渐渐停止,他从地上爬起来站好,才将遮着脸的那只手放了下来。

    衣袖之下露出一张无辜的面容,没有任何哭过的痕迹,即使昏黄烛光映照下,那双冷静澄澈的眼眸也不曾显露出任何异样。

    他从赵云奕手中抽出圣旨,只飞快扫了一眼,看见自己的名字似乎并不意外,然后抬眼看着赵云奕。

    “二皇兄真厉害,被那么多人追杀,居然还能活着回来。送给父王与皇兄的礼物,二皇兄可还喜欢吗?”

    赵云奕转头望向他,微微眯起眼睛。

    “昨日的刺客,是你安排的。”

    “什么刺杀?二皇兄,弟弟可什么也没有说哦。”

    赵弗章一咧嘴,对着他露出惯常的笑容,带着几分傻气的笑语却人听着有些不寒而栗。

    名为痴傻的面具,他戴了二十年,连旁人再过分的辱骂与拳脚也可以装作毫不在意,便是为了今日。能够装痴卖傻这么多年而不曾被人发现,这位三皇子又如何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既然今日皇兄救了我,二皇兄放心,待到弟弟继位,绝不会亏待你。”

    “三殿下这话是不是说早了?”

    赵弗章一顿,转头看向泊影。

    “我是不是见过你?那天夜里救我的人就是你吧?你也是好人。”

    他仍旧一副天真与良善模样,泊影却根本不理睬。

    “三皇子殿下不再仔细看看手中的圣旨?”

    赵弗章一愣,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祥之感,狐疑地低下头展开手中诏书。

    御用的粉蜡笺触感不见任何异样,秀丽的字迹墨迹未干,纸上所书也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最大的问题,便是再无其他。

    当他目光划过某处,却突然停滞住,瞬间变了脸色。

    诏书没有盖上玺印。

    方才进殿时他明明看见白途按着皇帝的手印上的!

    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面上天真无辜荡然无存。

    “是你动了手脚?”

    赵云奕冷静地站在原地,缓缓开口道:“三皇弟可莫要污蔑旁人。遗诏已成,结果不可更改,诏书上若是印了玉玺,又如何能够平白抹去?”

    “只能说,三殿下手中这份,并不是真正的诏书。至于皇帝遗诏上究竟写着什么……看来只有国师知晓了。”

    泊影看向殿外的方向,声音有些飘渺。纵使她看上去冷静淡然,好似毫不在意帝位归属,心中却已是万分紧张。

    赵成松顿时抬起头,双眼闪着亮光,好似看到了峰回路转的机会。

    “是本王!本王是皇后亲子,乃是嫡长,皇位该当是本王的!”

    眼见情况如此,余舟一时间也有些犹豫,眼前三人个个都得罪不得,他一个不慎竟被赵成松挣脱。

    赵成松踉踉跄跄向殿外跑去,但还不等他跑出几步,便听殿外内官声音尖锐,清晰地传进宫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统御天下,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朕蒙皇考为宗社臣民计,缵承统绪,绍登大宝,二十三年以来,夙夜忧勤。今朕躬不豫,奄弃臣民,但皇考先祖托付之重,志愿未尽,不无遗憾。

    “皇次子赵云奕,秉性仁慈,居心孝友,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内官的声音飘进夜色,清晰传到殿内殿外所有人的耳中。

    赵成松顿时停住脚步,好像被黏住了双脚,僵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今夜几次三番大起大落,连最后翻身的机会也没能握在手中,眼下就连满腔士气都已经消耗殆尽。

    宫室之中一片寂静无声。

    赵弗章眼中划过各种复杂神色,有震惊,有不甘,有一瞬间的森然,却在赵云奕望过来的瞬间尽数敛了去。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假笑,满眼无辜。

    “恭喜皇兄。”

    赵云奕漠然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只那一眼,赵弗章却觉得后背莫名渗出些寒意,面上装出的样子险些挂不住。

    “走吧。”

    赵云奕深吸一口气,忽然牵起一旁的泊影,向殿外走去。

    夜色融融,一轮圆月悬在点点星光之间。

    皇帝寝宫外站满了人,当赵云奕二人并肩走出宫室,站在殿前台阶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白途站在不远处,垂首敛神不知思考着什么,朝臣神色各异,不少试图上前来与国师搭话,见状又识相地退回原处。

    董如燕站在众妃之前,也是第一个见到赵云奕走出宫殿的人。她目光中似有光芒闪烁,又仿佛藏着什么感慨般的情绪,看不明晰。

    赵玉姝跟在皇后身后,泪水无声滑过颊边,但目光却是出乎意料的坚毅与倔强。没有哭号,也没有那样沉重的悲哀。就好像她早看透了赵淳宠爱之下藏着的东西,却装作从来不曾知晓,才好在这以偏宠为名的轻视之下,成为那个无忧无虑的福安公主。

    后妃的哭声隐隐传来,不知几分出自对逝去帝王的真心,抑或是哀叹自己未知的命运。

    赵云奕站在高处望着众人的面孔,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有些迷茫。

    从深宫中年幼丧母的赵云奕,到共内外避之不及的阴翳皇子,到名扬南魏的北境将领,再到今夜的赵云奕。

    直至这一刻,直至站在众人面前成为那个视线中央的落点时,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那样想要这个位置。

    自幼时起,他想要的不过是活着。想要母亲活着,想要在宫中活着,想要在赵淳的目光之下活着。除了活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后来他想要的越来越多。想要平定北境战乱,想要承担起皇子的责任,想要战胜虎视眈眈的父兄,想要家国永昌,物阜民安。

    再后来……

    赵云奕忽然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泊影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的眼神似被月色笼罩,镀上一层柔光。她当他是有些紧张,将他垂在袖中的手愈发握紧些。

    身后传来微弱脚步声,白途回首望见走出宫室的新帝。

    他站在众人之前,忽然挥起衣袖拱手胸前,朝着赵云奕深深一躬身,扬声道:“臣白途,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在场朝臣或是二皇子的支持者,或是以白途为首的文官,见国师大人率先表了态,都纷纷拱手躬身,迎接新帝。

    泊影见状欲要后退,却被赵云奕紧紧抓住了手不肯放开。泊影动作一顿,没再坚持抽出手,与他并肩受了这一礼。

    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逐渐渡到心口。

    心跳仿佛落实了些,赵云奕坦然望着前方,眸中暖色却久久不曾褪去,整个人在夜色笼罩之下也显得柔和下来。

    他曾经求过许多,后来遇见了一个人,余生所念便唯她而已。

    -

    八月初,日暖风和,瑞气祥云氤氲九霄。

    在赵云奕的坚持下,新帝的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同日举行。

    泊影以柳家义女的身份,成为南魏皇后。

    赵云奕顶住所有压力,将各种诸如身世之类的劝说挡了回去,力排万难说服众臣。他悄悄放出消息,称泊影姑娘与二皇子邂逅于北境,救命之恩之下一见倾心,自此念念不忘,平叛峥州时更是生死相随,并将其编成话本在南魏境内流传。

    百姓为之感动,将帝后故事口耳相传,纷纷感叹没想到看上去冷心冷情的二皇子,竟与泊影姑娘如此情深意重,实是良缘天赐,佳偶天成。

    帝后成婚当日,十里红妆绵延长街,仪仗浩浩荡荡,华丽繁复而宏大,其场面于临安街头巷尾传颂了好些日子。

    至于皇后真正出身的渡影阁,则以另一种方式在南魏扬名。

    峥州一事过后,渡影阁的名声堵是堵不住的。虽然远山当初本意不善,但既然已经让渡影阁在峥州境内扬名,泊影便当机立断,将其当作渡影阁的机会。

    一项项富贵人家的委托兴许只是立场争斗,但总有一些事与立场无关,一眼便能分出善恶。昼夜并行,黑与白融成一体,原本夺人命的刺客白日里也会伸出手,拉一把路边的溺水者。

    总要做出一些改变,才会知晓什么样的路真正适合如今的渡影阁。待到渡影阁真正以善名扬名南魏的那一日,兴许从前担心的一切都能找到出口。

    辽王与三皇子已经移交刑部,与柳不寒的认罪书一起。

    宫中事了,赵云奕回到二皇子府,找到了柳不寒口中的那一封认罪书,上面细细列出了当初北境一事的内情,包括皇长子的罪证。他就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毫无感情地将所有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事无巨细。

    泊影回想起当时在皇子府书房中翻到的那一本记录,才意识到,那个监视着柳不寒一举一动的人,正是他自己。

    与认罪书放在一处的还有一封信,信上写着香融二字,却再没了旁的东西,大约是提笔之人未曾来得及写完。泊影将它交给了香融。

    香融盯着那两个字,对着余下的全部空白愣了许久,最后不由笑出了声。只是笑着笑着红了眼眶,泪水无声滑落。

    柳不寒的丧礼在二皇子府举行,由赵云奕一手操办。

    斯人已逝,长史的罪责该当如何也不是他应该插手的,哪怕刑部裁定的结果或将多年的功劳一朝尽毁。

    以这样的方式送他最后一程,也是赵云奕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赵成松通敌叛国,赵弗章弑君谋反、残害手足,证据确凿,由国师一手呈上,又经渡影阁暗中调查确认。不管是当初雨夜的刺杀,还是挑起峥州动乱,抑或是林场的埋伏,无一不是这位痴傻皇子的手笔,却借了国师的名头暗中行事。

    等待两人的结果,无非都是一个“死”字。

    看完刑部呈上的折子,赵云奕坐在桌前沉默许久,目光好似落在前方,却又仿佛融进了一团轻雾,失了落点。

    “我本以为自己不会成为赵淳,却不想最终与他没有两样。”他缓缓叹道。

    “你与赵淳自然是不同的。赵淳为了一己之私滥杀无辜,残害手足。你不过是按照律法,目睹了他们应得的责罚罢了,合该夸你一声公正呢。”

    泊影在他身边坐下,安慰般覆在他手背上。

    “而且,你又没有如赵淳那般只身一人。你还有福安,还有我。”

    赵云奕反手将她握住,眉间愁绪淡了些许,眸中浮现出浅浅笑意。

    白途见状适时敛下目光,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赵云奕面前。

    “陛下。”

    赵云奕定了定神抬手接过,看清信上所书的那一刻,忽而目光一顿。那是一张辞表,白途亲笔,上请辞官归隐。

    他张开辞表,一字一句耐心看完,而后看向白途。

    “国师身怀济世之才,又有心为民,何不留在朝中?”

    白途摇了摇头。

    “我从前被蒙蔽了双眼,险些走错了路,也是时候回到来处。更何况,如今的南魏已经不需要我了。”

    先皇驾崩,他相信眼前这位新帝能够当得起这个位置。

    赵淳沉吟少顷,将手中的辞表重新收好郑重放在案上,微微颔首算作应允。

    泊影蓦地松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抬手行了一礼,动作间洒脱利落。

    “那便祝大人,万事称心。”

    白途学着她的样子回礼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阁主姑娘若是有需要,随时可以去南泗湖边找我。”

    掌心温度抽离,赵云奕莫名有些不爽,抢在泊影之前开口应道:“她不需要。”

    泊影笑容不变,在桌下抬脚轻轻踢了踢他,这位新帝顿时噤了声,不再多话。

    两人的小动作不曾瞒过白途,他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对着赵云奕拱手躬身行了最后一礼。

    “臣告退。”

    赵云奕敛了神色,站起身来与泊影一同将他送到御书房外。二人点头作别,不似君臣,倒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白途转身迈下石阶潇洒离开,踏上这一条走了好些年的路,仰首间无意望向天际。

    晨间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落在南魏大地。

    天亮了。

    【正文完】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