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女人正说着,便见她丈夫已经转身大步离开,她也只好匆匆与泊影二人道别追了上去。

    泊影与赵云奕互相对视了一眼,并肩走回屋前。

    “你说,方才他们口中的那位妇人,与三皇子一事可有关系?”

    赵云奕沉默片刻,握着她的手停下了脚步。

    晨曦微光落在山水之间,两人站在木屋前,远远望着静谧无波的南湖,脑海中回响着方才那二人说过的话。

    “如今的赵弗章是当年被贵妃余嫣抱进宫里的婴孩,是先帝亲子。真正的三皇子被她交到了南湖寺住持手中。但你我也都亲耳听见,住持提起有愧于她的女施主,和他腕间的齿痕,或许便与这间屋子的主人有关。”

    泊影点点头,认真思索道:“但若是当年还有另一个孩子,一个曾经出身这里的孩子,一切就好说了。”

    赵云奕回头望向身后的木屋。

    昨夜来到湖边时天色已晚,不曾仔细观察过眼前这座木屋。门窗处换上了崭新的木料,屋顶也显然被人修补过,而檐下屋墙处仍可见破败痕迹,似乎是有人刻意留存下来的。

    赵云奕捡起一根树枝,在雨水浸湿的泥地上划着什么。

    泊影凑到他身边,低头看着地上留下一笔一划的印记,思绪顺着他的话语展开。

    “当年的三皇子,确如余贵妃所希望的那样离开皇室纷争,而余嫣也以南湖寺为借口,能够时不时离开皇宫,来到山中悄悄见自己的亲生子。但三皇子并没有如母亲期望的那样平安长大。

    “许是染病,许是意外,总之年幼的孩子被交到僧人手上却没能活下来。但宫中时不时会有人来,即使已经离开宫中那也是皇帝的孩子,若是叫余贵妃知晓,于南湖寺众人来说多半是灭顶之灾。

    “于是住持一念之差,盯上了刚生下孩子不久的妇人,也就是这间屋子原本的主人。木屋位置偏僻,近山林而远渔村,妇人与村中其他人少有来往。更重要的是,她手上有一个适龄的孩子。

    “为了瞒下三皇子的事情保全南湖寺,住持便打算用襁褓中已经没了气息的三皇子,换一个活生生的婴孩。那位母亲原本和其他人一样,从来不曾怀疑山上南湖寺的僧人,却发现对方的目标是自己的孩子,自然极力反抗,但最后仍旧没能成功。

    “孩子被住持抢走,争抢中,她也在住持的腕间留下了那道疤痕。”

    枝桠划动渐渐停下,在深黑泥土上留下了一片繁杂符号与文字交织。

    “妇人说山上僧人抢走她的孩子,但没有人相信。因为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婴孩的尸体,只当她受不了孩子离去的打击,得了癔症疯了。”泊影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婴孩一天一个样,但她不似余贵妃那样一年半载才见上一面,怎会分辨不出整日抱在怀里的亲生孩子。

    “所以,先帝遗腹子在余贵妃不知有意无意的运作之下成了如今的赵弗章,而先天不足与叔侄血缘容颜相似,也为她圆了这一场换婴。在南湖寺长大的白途,是渔村那位妇人的孩子,而真正的三皇子,早在二十年前便逝去了。”

    赵云奕盯着脚边那一张图看了半晌,抬头见四下无人,便又执起那断枝将自己所书全部划开,只留下一团凌乱痕迹,看不出任何信息。

    而后,他沉吟少顷缓缓开口道:“白途入朝之前既然有意隐藏出身,说明他当是知晓自己身上背负着三皇子这一身份的,再加上余贵妃时不时前来南湖寺,白途或许早就将自己认作是真正的三皇子。而前几个月见他那般状态,好似受了什么打击,约莫便是听住持说出了当年的秘密。”

    泊影点点头。

    “昨夜,我在屋中发现了一只长命锁,当是我们在国师宅院发现的那枚。现在想来,这长命锁或许便是余贵妃认定亲子的信物。长生,应当是那位早逝三皇子的乳名。”

    “如若是三皇子的身份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位置,那一朝信念崩塌,不知白途又会做出什么。”

    泊影想了想,再开口时不由放低了声音,缓缓说起另一事。

    “昨日找到你之前,我遇见了白途,他说刺杀并非出自他手。远山也说,除了白途,临安与他合作的另有一人,不知真假。”

    “你相信么?”赵云奕问。

    泊影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敢相信他们任何一个人。白途与远山一直有联络,我更相信远山的话不过是为了动摇我的想法。但不得不留个心。”

    天光越来越亮,渔村传来人声,村民逐渐晨起劳作,湖面上三两小舟已经零星飘远。

    不远处林间草丛似有动静,泊影二人顿时警戒望去,只见一人拨开半人高的杂草钻了出来。

    顺着赵云奕留下的记号,渚七终于找到了这里。

    昨日的刺客早早埋伏在林间,就等着皇帝一行人自投罗网,前去围剿的御林军伤亡惨重,抓获的刺客也早早服了毒,不等审问几句便没了性命。

    余舟已经找到了柳不寒的尸体,连夜运回了二皇子府。

    提起柳不寒,渚七面露不忍,似乎也在压抑着情绪。不止是赵云奕,那位稳住整个二皇子府的长史对他而言,也是多年来的同伴。

    “可知晓背后是何人?”

    “刺客毒发前供出的是辽王。”

    “不可能。”赵云奕皱眉道:“如今辽王已经彻底失势,还有我们的人监视着,更不可能有机会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布下昨日的局。再者说,赵成松若当真有那个脑子,又如何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陛下已经无力追究了。皇帝在刺杀中虽不曾受伤,但受了惊吓,自林场出来便一病不起,当即回了临安。”渚七说道。

    “殿下,我们要赶紧回去。”

    这等关键时候赵淳病倒,定会有人乘虚而入,而假死的伎俩也不宜再施第二次。

    赵云奕点点头,便命渚七在外等候,与泊影转身进了木屋,简单收拾便准备离开。

    两人的佩剑昨日沾满了血,夜里已经被泊影擦拭干净。赵云奕将佩剑在腰间系好,抬头望向泊影时见她将屋中各物归于远处。

    她正要往外走,却见赵云奕突然挪过来挡在面前。

    “该回去了。”

    泊影不明所以仰头看向他,却听赵云奕有些支吾着从唇缝中挤出一句话:“昨夜……我似乎梦见,有人问我要不要做阁主夫婿。”

    泊影了然,眉眼含笑望着他说道:“你若当作那是做梦,我可不再说一次了。”

    赵云奕双眸微微亮起,努力压下不自觉扬起的嘴角。他忽而凑近了泊影,在她唇角轻轻一吻,而后若无其事地退开。

    转身时太过迅速,大约是一个不留神扯到了某处伤口,赵云奕动作一顿,才放轻了动作向外走去。

    泊影瞥见他耳根一闪而过的绯红,不由轻笑出声,摇摇头跟了上去。

    -

    三人策马绕过山林,回到临安时天色已晚。

    刚刚进了府,泊影只来得及简单上了药换了身衣服,便听闻有人匆匆自府外跑回来报信。

    赵淳在山中受惊之后一病不起,眼看着情况不大好。辽王不顾禁足之令,方才悄悄离开府邸朝着皇宫方向去了。

    赵云奕一刻不得停歇,当即遣人备马便要赶去皇宫。渚七本欲率一队府卫跟从,却被赵云奕拦了下来。

    “如今宫中情况不明,如若赵淳病卧不过是放出来掩人耳目的消息,擅自动作有造反逼宫之嫌,正中对方下怀。”

    最终渚七留在府中待命,泊影与赵云奕一同进了宫。

    当赵云奕二人策马穿过长街,身披夜色赶到皇帝寝宫外,一眼辨出两方相对峙的场景。

    辽王不顾禁令带人冲进宫中,余舟率领御林军抵御相持,双方皆是不肯相让。

    忽而见二皇子出现在眼前,赵成松目光中划过一丝憎恶,不由冷笑一声。

    “这么着急忙慌跑进宫来,皇弟消息真是灵通。听说你在南林遇了难,如今全须全尾站在这里也算命大。”

    赵云奕全然不理睬他的话,下了马走到殿前,泊影亦跟在他身侧。但两人不等靠近殿前石阶,便被余舟拦住了去路。

    “二皇子殿下,”余舟向他见礼,“任何人今夜不得进入陛下寝宫。”

    “孤听闻陛下染病,心中忧虑,特来求见以尽忠孝之义。”赵云奕负手站在殿前,扬声道。

    余舟仍旧挡在前不肯让开一步,话语恭敬却坚持道:“二殿下,除国师大人外,今夜任何人不得进入陛下寝宫。”

    他话音刚落,忽然余光瞥见赵成松向一旁扑过去。余舟佩剑出鞘,噌的一声横在赵成松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赵云奕的出现转移了余舟的注意,辽王便欲趁其不备冲出包围,却不想被人发现。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这般剑指,他顿时恼羞成怒。

    “竟敢对本王出剑?余舟!你这是以下犯上!”

    “辽王殿下误会了,职责所在。”

    余舟无视一旁怒气冲冲瞪着他的辽王,突然一挥手。

    一旁待命的御林军一拥而上,将赵云奕几人并着辽王手下统统围住。

    赵云奕看向余舟,皱眉问道:“余大人这是何意?”

    而余舟始终重复着那一句:“末将奉命保护陛下。任何人今夜不得进入陛下寝宫。”

    赵云奕向殿门处瞥了一眼,面色沉了下来,冷冷盯着面前的武官。

    “余大人,你口中的奉命,奉的究竟是谁的命?圣上?国师?还是……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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