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了。”

    周子默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电话打完，他按断，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于修永。

    一辆宾利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周子默和于修永就坐在后座，于修永是行业内人脉最广，扎根最深的电影投资人，也是周子默最近新添的合作伙伴。

    周子默今天春晚做完活动之后，刚下台，就注意到周围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那是一种周子默很熟悉的，看热闹中夹杂着鄙夷的眼神，结果他就收到了来自于修永的电话，现在两人一起前往公司签约协定。

    周子默坐在后座，神色淡然地看向窗外，他什么都没想，就只是想到了今晚十二点之前赶不回上海了。

    碰地一声响。

    周子默抬眼。

    窗外是一个大大的礼花。

    直射天空，又大又圆，喷出了一串串金星，洒落下来，消失不见。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的。”于修永并没有看向周子默，而是也看着他那边的车窗外说话。

    窗外的电线杆一闪而逝，周子默的脸色晦暗不明，他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于修永的脸色，后者侧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周子默估摸了一下觉得于修永现在应该不至于太有情绪，斟酌着开口：“于总，都是交给我经纪公司那边处理的。”

    外面又一个礼花炸开，于修永眯着眼睛，“这件事你也不能怪我，《闻居》这部电影已经和你签好了合同，回不了头了，但你又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必须得跟我们再去补签一个合同，制作方那边才会放心，电影公司那边也要有自己的考量的。”

    周子默点点头，说：“放心吧，于总，本来就是我自己出了问题，不可能怪别人的。”

    于修永笑了一下，终于转头看向周子默，不过他虽然笑着，眼睛里却不见笑意，于修永天生长了一双笑眼弯弯的眼睛，见谁都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虚伪得如此表层。

    “周子默，咱们俩相处得这么多天里，不管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反正我是拿你当朋友的，本来男人之间是不该说的，但我真的说实话，我是相当的看好你的，能力有，手段也有，偏偏就是容易栽倒女人手上。”

    于修永笑呵呵地说。

    “男人对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尽到自己的责任，给她想要的，但也要把握好自己内心的分寸，一旦对方做错了事，或者满足不了自己了，就毫不手软地踹了她。”

    他笑完，刹那间唇边抿起，眼神定定地看着周子默。

    “所以男人顶要紧的就是赚钱和地位，有了这些，永远不缺下一个，岂能被女人牵着鼻子走。”于修永说着就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出来点着。

    周子默将车窗拉低了一点，他很不喜欢烟味，只是这两天为了角色不得不练习抽烟，连续抽了将近一个月的烟也没能让他染上烟瘾，反而更加的厌恶这股浓浓地烟草味。

    于修永倒是很爱抽烟，而且喜欢不分场合地抽烟。

    周子默这些年也学会了忍耐，习惯了忍耐，他常常沉默，但现在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无力感，让他更加的沉默。

    于修永刚刚三十岁，也就比他大了五岁，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差了很多。

    很多很多。

    “很多话都是不能和女人说的。”于修永向外吐出一口白烟，“否则是非无穷。”

    周子默说：“前两年太年轻了，做事不够谨慎。”

    于修永看着周子默，说：“那女的手上还有其他东西吗？”

    周子默的思绪停了。他不知道于修永是打算套他的话，为自己做后一步的打算，还是单纯的真的想和他聊聊天，解解闷。

    他现在的脑子很乱，其实他对于所有外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没有任何的恐惧，从那个女人在网络上发布了第一张图片之后，他就没有情绪地接受了一切。他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也不想去想了，这两年自从红了之后想得东西太多，也太累了。

    他安静，于修永也不再说话。

    沉默蔓延开来。

    周子默看着窗外闪烁的烟花，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居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一个女人站在窗边，伸手去接窗外的雪花。

    周子默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面色如常地说：“我会找到她的，她接下来不会再放出别的东西出来。”

    于修永盯着他的脸，问：“你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周子默沉默。

    于修永又说：“也就是说你现在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周子默说：“我会找到她——。”

    “居然不是为了求财。”

    于修永笑了出来，只不过这回的笑，眼里真的带了笑意。

    “你这是把人家伤到了吧，哼，跟女人这种情绪化的动物打交道真是得小心，这下难弄了。”

    周子默整场对话都被于修永掌控，他本身也不是个擅言辞的人，他最后干脆保持沉默不再说话。

    整整到公司的两个小时里，周子默都看着窗外,天空中的烟花一个接着一个,周子默看得眼睛生疼，才闭上休息一会。

    *

    柏雨一直没有给周子默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尽管时间，远远超出了周子默给她的时间。

    当初周子默告诉她，这个晚上他能回来。

    可当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后，依旧没有他的身影。

    柏雨一路上赶得非常匆忙，不到十二点就来到了周子默的公寓大楼，她本来坐在大厅里写东西，虽然带着口罩，可依旧不时有人向她投来目光，柏雨害怕被人发现，就拖着行李箱上楼。没曾想，这里的电梯居然坏了，柏雨只好拎着一个重的不行的行李箱往二十层的最顶层开始爬。

    行李箱很重，柏雨带了很多的东西，衣服，电脑，书，甚至连一个星期之后会用到的姨妈巾都带好了。

    柏雨一边拎着箱子，一边低着头在台阶上走，结果一不小心踩了个空，从已经走了四五个台阶上摔了下来。

    她吃痛地紧咬着牙，缓了半天才又继续往上走。

    楼道里不算明亮，但却很宽敞，台阶也打扫的非常干净，几乎能反光。

    楼道的墙上不时还贴了一些春节的贴纸。

    但这些贴纸在柏雨眼里却显得很突兀，与公寓内部冷静的氛围很不搭。

    虽然说现在是春节，可依旧突兀，这种突兀并不会因为节日氛围的渲染就消失。

    很多物，很多地点，很多人，都是没有办法被感染的，强行侵入就意味着格格不入。

    柏雨目不斜视，闷头拎着行李箱往上走。

    终于爬到顶楼，柏雨扶着楼梯在楼道口歇了一会。

    整个楼道安安静静，柏雨能非常清楚地听到自己大口喘气的声音。

    柏雨在楼梯口歇好了之后，就走到楼道里。

    最顶楼也是只有一户，柏雨走了两步就到了。周子默家的门就是一扇纯黑金色的门，没什么特殊的设计。

    虽然柏雨在大厅里没等到周子默，她也觉得里面没人，但柏雨还是按了下门铃。

    等了一会，果然没人。

    柏雨翻身，靠坐在门边，从包里拿出来一本小说看。

    走廊上没有灯，看不清字，柏雨转了转头，没发现有开灯的地方，便把手机拿出来照。

    柏雨这会看着手机，忽然就想起周子默也会上春晚，便准备打开来看看。

    说到看春晚，柏雨除了知道可以在电视剧上看，她还真不知道那个软件是可以看春晚的，而且她只想看属于周子默的片段，于是她便打开了微博。

    微博热搜因为春晚很热闹，不过比春晚更热闹的是最顶层关于周子默的一条热搜——周子默暗中算计竞争对手，抢夺资源。

    柏雨看了两眼，点进去，里面是视频是一个录音。

    柏雨看了看这个录音，忽然觉得自己的左手有些疼，她低下头，发现左手的手掌上被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可能是刚刚从楼梯台阶上摔下时不小心割到哪里了。这个伤口不算浅，但她居然都没能意识到，柏雨握紧手掌，伤口被握住之后感受到手掌间的热气，反而不是那么疼了。

    柏雨最终还是没点进去那条录音。

    她把手机关上，也没看春晚，继续翻自己的小说。

    手机背部一条直线灯光，静静照在那一行行文字上，柏雨盯着书里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逐渐入了神。

    周子默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点着手机灯，微微侧头，披着长发坐在自己家门口的女人安安静静，面带一点笑意地看着手上的书。

    柏雨穿了一件粉色的羽绒服，粉色很清透，并不俗气，更能映衬出她此时此刻的清净柔和。

    柏雨看书看得实在入迷，完全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以至于她根本都没发现周子默已经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周子默在看见柏雨的一瞬间有些惊讶，他之前因为没有在大厅看到柏雨，心里认为她一定已经走了，要不就是没来。

    毕竟今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没人想在这个时间点粘上他。

    周子默看着聚精会神的柏雨，原地愣了愣，然后走了过去，蹲在了柏雨的身边。

    周子默看向柏雨的书，发现这居然是一本日文书，他又愣了一秒，不是因为柏雨看得懂日文而惊讶，而是为自己对柏雨的判断而惊讶。

    周子默对柏雨没有任何多余的了解，只是粗略地判断她是一个温柔可爱的漂亮女人，如果再延申一点的话，他之前的判断里是认为柏雨只是一个爱慕男明星的肤浅女人，头脑简单，没什么特别的。

    周子默回忆过往，发现他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是柏雨的外在形象给了他这样的印象，而只是因为她喜欢自己，并且找上了自己，让周子默这样判断她。

    周子默为了叫醒柏雨，将手伸出，放在了柏雨的书上。

    柏雨正看着字，字上面突然多出了一只大手，唬得柏雨一激灵，直接把书扔在了地上。

    柏雨抬头，再凝眸，看见周子默笑着看着自己，说：“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柏雨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大眼瞪小眼，柏雨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总感觉面前这个还做着完美的发型，妆都没卸的男人很虚幻。

    而周子默这边则开始有了一瞬间的紧张，他不知道柏雨只看着自己但不跟自己说话是因为等的太久而生气，还是因为网络上发生的事情。

    “我今天......”在周子默刚准备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迟到的时候，柏雨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叫一声——

    “啊——”然后就满脸欢喜地向周子默扑了上去。

    周子默：“……”

    这动作来得太突然，周子默一个没反应过来竟然被柏雨扑到了地上。

    柏雨趴在周子默的身上，鼻子就往周子默的脖子上蹭，她竭力的感受周子默身上的气味，她想抚摸他，想拥抱他，一点都等不及了。

    “嗯......”柏雨发出撒娇的声音，她脸都红了起来，飘飘柔柔地说：“我好想你啊，周子默。”

    周子默反应过来之后，神色轻松起来，他一只大手捏着柏雨的脖子，让她看着自己，笑着道:“你是狗吗，柏雨，就这么喜欢闻我。”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然后用力地点点头，说：“你身上特别香。”

    周子默笑着挑眉，“我从来不喷香水。”

    柏雨摇了摇头，“你身上的香味是我感受到的，和香水不一样。”

    周子默抱着柏雨从地上坐起来，柏雨的坐在了周子默的腿上，两只手揽着他的脖子，两个人就这么的互相看着对方，周子默手落在柏雨的额头上，拨开了她的头发，好像想把她看得更仔细一些。

    他左手摸着柏雨的手，亲和又温柔，目光中满是爱惜，“手怎么这么冷？”

    “我的手一直都挺凉的。”柏雨回答。

    柏雨说完，就又往抱住了周子默，在他身上蹭，周子默有点好笑得说：“就这么喜欢撒娇？”

    柏雨声音绵绵地说：“我就是很喜欢撒娇，你不喜欢吗？”

    周子默说：“没有，我很喜欢，我也喜欢你闻我。”

    柏雨说：“你还喜欢什么？”

    周子默静了两秒，说：“喜欢你刚刚第一眼看到我时的眼神。”

    柏雨笑了，没说什么，就静静抱着周子默。

    楼道里一男一女隐匿在其中，外面没有不算暖和，地上更是冰凉，但没人想起身进屋。

    就这么默默地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