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高瘦的身影离开了鸽子屋，系统111都还没有从他那句话中反应过来。

    腊月二十七的天气并不好，发黄发灰的叶子被风席卷着在天上翻飞，掠过平静的湖面，绕过照明的灯，在夜色中像是一群蝴蝶，恣意生长。

    闭园的时间，人群稀稀落落地往外走，它盯着人群中央非常显眼的顾闵，还是没有将那句为什么问出来。

    冥冥中它有一种系统的预感，将那句话问出来，不好。

    可是不问那句话，它自己未免憋屈。

    所以——【为什么？】

    顾闵双手拢在袖中，取暖的样子和一旁的老大爷们没有多大区别。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语调平淡：“111，你都300岁了，不要像小孩子那样那么多问题。”

    【可我在统界就还是一个小孩子。】系统111委屈巴巴。

    它才300岁，怎么就年纪大了。

    “好吧。”顾闵笑笑，非常纵容地道：“那你就还是小孩子。”

    系统111心气儿顺了。

    在这个世界呆了那么久，它看得最顺眼的还是自家宿主，不愧是快穿局指定让他拯救的男人，看得最不顺眼的，大概就是——

    【咦——】

    【女配怎么在这？】

    这么冷的天，她不呆在她苏家的庄园里，在这里呆着干什么！

    正慢悠悠过马路的人听见这句话，不由停住了步伐，眉宇间沉吟隐现。

    下一刻，他回头望向公园门口源源不断往外走的人群，目光顺着人流往后捋，脚步忽然就折返了回去。

    【宿主，你干嘛回去？】

    系统111眼见着顾闵走回了原本的街沿，可在走上人行道的那一瞬间，他又停了下来，未在前行；它本来打算再问，却见他再次迈开了脚步。

    “111，导航一下。”

    系统111不想配合他，它当做自己没听到。

    只听得一声沉沉的叹息，顾闵依旧迈步朝前走了。

    寒风吹动他长长的围巾，手捧一杯早已冷掉的珍珠奶茶，外流的人群中，只有他是往里走的。公园门口的人群是最多的，等穿过那些人，空气瞬间就寂寥了不少。

    顾闵感觉自己的鼻尖有些痛，哪怕有围巾阻隔，却依旧掩不住寒风的刺骨。

    他不由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绕过好几个长廊，走过好几个小路，漆黑的鸽子屋近在眼前。

    顾闵的目光落在鸽子屋后那棵高高的大树上，他深呼吸，颊肉在围巾中鼓动一瞬，缓缓绕到了树后。

    ——树后两排木制的长椅上空无一人。

    难道他——猜错了？

    顾闵忽然若有所感。

    他回头看去，远处通往鸽子屋的短桥上，一个漆黑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正是他刚刚想寻找的人。桥与鸽子屋中间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在那盏灯的比衬下，他这边和她那边似乎都显得太过黑暗了些。

    顾闵觉得自己的手和身体都被冻得很僵，脚也硬硬的。天太冷，以至于他走路都没什么知觉。

    他走到了桥边。

    极轻的呜咽声如今才落在耳廓。

    他心下慨叹，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以前吵到天翻地覆的时候都没见她哭过，要是她哭，他说不定就不和她吵了。

    顾闵没有说话，他只是很沉静地站在桥边，他也没有看苏雅珺，目光落在湖面和那些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耳边的呜咽声渐渐小声，他方才道：“我们去吃火锅吧，这天冷，适合吃火锅。”

    另一个黑影抽噎道：“火锅吃完的话，全身都是那个味儿——”

    顾闵已经习惯了她的否定。

    “但是我的衣服和头发也差不多该洗了。”

    那双刚刚哭过的眼睛在夜色里格外亮，如雨后晴空，清澈到一望而尽。

    正准备等她提出一个答案的顾闵明显愣住了，他盯着那双眼，想从中看出一丝不情愿，但令他诧异的是，一分一毫都没有。相反的是，在他这样的眼神下，她似乎又要哭了。

    他叹息一声：“走吧。”

    他当先往前走，走过她身侧的时候，左边衣角微微一重，他微垂眸，并未因为这一举动而回头。

    身后的人于是就这样抓着他的衣角，跟在他的身后。

    走到公园门口的时候，大片的金黄的灯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小广场。

    保安左手拿着个手电筒，右手拿着个大喇叭，正准备去里面巡视，瞥见落后的两个人，不由用喇叭道：“你们两个快点哈，都要闭园了！小情侣要亲热就回家嘛！犯不着在公共场合哈！”

    直把后面的那个身影羞得低下头去。

    保安本来想看看这么慢的一对情侣长什么样，没想到看过去的时候正对上年轻小伙狭长的眼，那眼睛看着虽然尖，眼神却是善意的。

    他朝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保安于是也就歇了八卦的心思，拿着喇叭往深处逛去。

    两人出了公园的大门。

    顾闵偏头去看苏雅珺。

    对方深深地埋着头，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到她的脸。

    他将脖间的围巾摘下，递了过去。

    “你自己不需要吗？你冻得指节都红了。”

    苏雅珺把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几乎把眉毛都全部遮住。

    “我有帽子的，我的帽子比你的围巾暖和。”

    顾闵于是伸手把围巾圈在了她脑袋上，绕了两圈，最后在胸前打了个大大的结。

    结打好的时候，他发现对方又哭了。

    【我早就想说了，女配怎么一直在哭啊，之前在鸽子屋偷看你的时候在哭，跟着你一路出了公园的时候也哭，跟着你折返的时候还哭，她怎么就那么多眼泪，好像流也流不尽啊。】

    顾闵的手有些颤抖，长睫微敛，他很平淡地在脑海中道：“大概是遇见了什么伤心事吧。”

    【她能有什么伤心事啊，她那么有钱。】

    “只要是人，就会不开心。”

    系统111实在难以理解。

    它最讨厌别人哭了，要是有人或者有统在它面前哭，它保准一脚踹上去！

    也就宿主的脾气好，居然还给她围巾。

    【宿主，她明明害得你那么惨——】

    顾闵却很理智：“不是她害得我，是你的男主找人打晕了我，111，你不能包庇。”

    系统111顿时没声了，它能怎么办，那是男主啊，他们又不可能对男主下手。

    不对，宿主说这句话，不会是打算对男主下手吧，就凭现在的他，应该不可能吧。

    系统111忍不住去瞅顾闵，却见他很认真地看着苏雅珺，眉眼间的专注终于让它意识到，原来宿主对女配并不是没有感情。

    他又何曾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别人呢？

    顾闵手指微蜷，理顺围巾的尾端，手臂后撤，指尖落在空中的时候，却忽然被苏雅珺抓住了。

    她微微抬头看着他，那张脸没有化任何妆容，因为哭痕斑驳而显得有些丑，但此时却很是努力地扯出笑容，显得有些呆和笨拙。

    “走吧，我们去吃火锅。”

    顾闵低目看着她的手，比他的小很多，只堪堪握住他的指节，但手心却发热，烫得有些不正常。

    他并没有试图挣脱，只是沉默地任她牵着。

    两人就像是非常普通的情侣一样，牵着手走在大街上，与先前不同的是，现在走在前面的是苏雅珺。

    路灯下的两个影子一高一低，却有一部分重叠在一起。

    直到热腾腾的火锅在眼前冒着热气儿，顾闵才抽出手，像是开玩笑一般地道：“怎么？又想包养我了？”

    苏雅珺其实没什么心情吃饭，但她其实很饿，于是机械地刷着肉，手心温热的触感消失后，她才如梦初醒，便听到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不可以？”苏雅珺听见自己这么说，她朝他笑：“我这么有钱，你又这么穷，我还长得漂亮。”

    顾闵于是也向她笑笑，没再提这个话题。

    两人默契地没有揭开那一层纱。

    “决定好怎么过了吗？”

    “决定好了。”苏雅珺朝他笑，目光坚定。

    顾闵点点头，莫名地，他觉得心空了一块，但他觉得他是该高兴的。

    这顿饭并没有持续多久，晚上顾闵回了酒店，而苏雅珺回了家。

    家里三个人都等着她，客厅灯火通明，明显打算三堂会审，她不屑地笑了下，抬首挺胸走了进去。

    “你这两天究竟在疯什么！”

    是她爸苏护德的声音，声如隆钟，语调板正严厉。

    苏雅珺没什么所谓，上辈子顾闵死后，她见识到了一些人的真面目。

    这其中就有她的亲大哥苏景，以及包庇苏景的她父母。

    珺安集团虽然是块肥肉，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咬的，既然下手了，就别怪她百倍地还回去，她可没有顾闵那么能忍。

    苏雅珺一想到那些事情就恨，她的亲大哥啊，一直把那件事架在顾闵脖子上，逼着他让利，他竟然也就吃下了那些亏，都不曾和她提过。后来他离世，她大哥居然还想把集团接过去，若不是她反反复复查了十几遍车祸的来龙去脉，她甚至怀疑是苏景害了顾闵。

    而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命运轨迹也完全不一样，她望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亲人，深呼吸一口气，没等他们的质问再出来，就先哭出了声：“爸，妈，大哥，我现在在圈子里，是真的没有什么脸了。”

    苏雅珺翻出那个想讨好她的人发的视频，摆在了三个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