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宅平静得死气沉沉，朝中此时却在暗流涌动。
这几日，朝中反武派臣子，除上官仪外，都开心极了。因为武皇后刚刚怀了身孕，决定要养胎，不再参与朝政，甚至连皇上都见得少了。他们觉得此时皇后战力锐减，是废后的绝佳时机，便聚在一起制定计策。
尚书左丞郑钦泰感到出乎意料：“妖后这次竟然真的要退居后宫，难得呀。上回怀殷王的时候，她还一直死撑着干政，不肯收手呢。”
上官仪倒是不感觉奇怪，他冷哼一声分析道：“她肯定是怕死。女人高龄怀孕风险大。我那儿媳妇比她还小些，都不能再怀了呢。”
中书舍人高正业闻言感叹：“她们可真脆弱呀！男人四十岁还生龙活虎的呢，她们已经开始要死要活的了。”
上官仪十分认同，随即鄙视道：“是啊，要不怎么说她们废呢。一辈子就只有生育一个作用，还总是拖后腿。能把男人的优良血统毁得渣都不剩，一个有能力继承祖业的孩子都生不出来。”
虞部郎中魏玄同拍了拍他开导道：“别气了，大家都一样的。我的孩子们也都不行啊。别管她们了。当务之急是对付妖后。如今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大家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我听王伏胜说，妖后最近常常召见郭行真道士作法。不如我们就状告她实施厌胜好了。”上官仪提出。
“是个好主意。”郑钦泰点头赞同，随后他话锋一转提出，“只是我们都有家眷，牵扯太大。不如让王伏胜去告好了，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而且还有发现问题的条件。而我们是没有的。”接着他对上官仪说，“这件事还得你去谈啊。你跟他比较熟。”
“这个好说。当年妖后废旧太子的时候，我和他都没少被找茬。从那儿开始，他就一直很讨厌妖后的。我再许他一点利，他肯定会答应。”
“那就全靠上官大人了。”其余人等一起恭维。
上官仪被奉承的很满足，都把前面生下孙女的不痛快给淡忘了。他心中感慨人生果然是有失必有得，大悲之后有大喜。得个晦气孙女换来皇后倒台他还是能接受的。
他很快联络好宦官王伏胜，将家中最小庶孙许给他养老，成功换到让他出头。
王伏胜便趁侍奉之时向皇上诬告：“陛下。老奴发现，皇后近来时常邀请道士郭行真往来宫中作厌胜之术，遮遮掩掩不知在求些什么事情。而且老奴那日听上官仪大人他们也在谈论此事。绝非空穴来风，陛下要当心些才是。”［1］
皇上闻言陷入思考。他对皇后也颇有不满，因为皇后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越来越不顺从。甚至还干预他的决定，对他形成掣肘。
他不由得回忆起她那几次罢工。自从她坐稳后位，单单因为他召其她女人侍寝，她就罢工多回。后来得知武顺怀了龙种，更是直接停工一年，坚决不帮他管理官员。
累得他那年头疼频发，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当时的她没有替代品。后妃中只有她一人有分析朝臣心思的能力和意愿。
但这些经历导致他后来都不敢再跟其她人亲密，更遑论生儿育女。
如今她已然更加过分。都在和其他男人过密来往，却不许他和其她女人来往。这叫什么事嘛？到底他是皇帝还是她是皇帝？而且那男人还是个术士，真不知她们在搞什么幺蛾子。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可替代了。
生活方面。她的亲姐姐韩国夫人武顺，和她相貌相似，还比她更加温柔体贴。一直都像刚回宫时的她一样温顺，这些年来从未改变。得宠时也没像她一样得寸进尺、飘飘然。
政务方面。太子已经有了初步的政治能力。而且其实武顺也未必不能培养，她们俩是亲姐妹，能力肯定不会差很多，只是武顺不想干政而已。不想干政这一点，曾经不符合他的需求，如今却更符合他的需求。因为他的儿子们步入青少年了，不再是幼儿，这些儿子们都可以帮他分担政务。她不热衷政治反而更合适。
他目前已有八个儿子。［2］
庶子四人：
长子李忠，二十一岁。做过三年半的太子，四年前被废为庶民，囚禁到黔州李承乾的故宅。
次子李孝，十七岁。封爵许王，现任遂州刺史。
三子李上金，十七岁。封爵杞王，安置于封地杞州，遥领益州大都督。
四子李素节，十六岁。封爵郇王，现任申州刺史。
这四人早已全部外放。没有他的允许，不许回京。他也从未想过指望他们。
他更看中的还是嫡子四人：
长子李弘，十二岁。至今已经做了八年太子，虽仁懦病弱，但稳重妥当。
次子李贤，十岁。封爵沛王，聪明伶俐，调皮可爱，能文能武。现任雍州牧，兼左武卫大将军，遥领幽州都督、扬州大都督。生母武顺，记在皇后名下。然而他虽非皇后亲生，却神奇的方方面面最像皇后。
三子李显，九岁。封爵英王，活泼爱玩。现任洛州牧。
四子李旦，三岁。封爵殷王。
这四人，应皇后要求，不与庶子一同排序，都单独排行。他其实也只把这四人当作儿子。
其中，他最寄予厚望的就是李弘、李贤二子。就算没有其他儿子帮忙，单就他们两个外加武顺，都完全可以替代皇后了。
所以即使厌胜是假，他也很想办她了。
现在既然有人告发，他正好可以顺水推舟，便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回道：“竟有此事！”
王伏胜等候多时，终于等到皇上做出反应，连忙回应：“是的，陛下。”
他密切观察着。发现皇上做出了茫然的表情，轻抚额头，不知是头痛发作，还是装的，总之呈现出一副受害者形象。片刻后便听他委屈地吩咐：“召上官仪前来，朕要和他商议对策。”
王伏胜领命前去传唤。上官仪听他说明情况后，得意非常，火速到达紫宸殿，拜见了皇上。
皇上依旧扶着额，眉头紧锁对他说：“朕听说你们发现皇后有压胜行为，到底是真是假？”
上官仪立马回道：“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那爱卿觉得朕该如何是好呢？”
上官仪很满意，认为皇上终于开窍。便进言道：“陛下当然应该废黜皇后。即使抛开压胜不谈，单论皇后干预朝政、独断专权、无所约束，都已经足够被废黜。若加上压胜谋害皇上这一点，那简直是为天下所不容，不死不足以平民愤！”［1］
皇上倒是没想杀，万一以后还有用，杀了就找不回来了。而且杀了太过影响他和皇子们的关系。他只想过降职，具体降到哪里，还没想好。他皱眉回道：“好歹夫妻一场，又给朕生儿育女的，杀掉会不会过了？”
上官仪听明白他的意思，顺从地恭维：“陛下心怀仁慈，念及旧情不杀也可。但废黜是绝不能免去的。”
“为何？降一降削权不是也可以吗？这样既惩罚了她，还可以让她在一定范围内为朕效力。皇子们也更好接受。”
“皇后最大的问题是干政。继续为您效力，不还是要干政吗？而且以皇后的狐媚功力，她只要还能出现在您面前，就还能回到后位，再度大范围干政。”剖析罢，上官仪流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发出质疑，“其实微臣一直不懂，陛下为何那样信任皇后？甚至用皇后辅政。可那皇后哪里有在帮您管理朝臣呢？她明明就一直在利用职权，清理自己的反对派。愿意为陛下效劳的忠臣那么多，微臣也是其中一员。陛下需要协助管理官员，微臣定是比皇后更合适啊。”
皇上没有说话，他肯定不能让朝臣分权啊。他就像一头老年狼王，狼王只要身体老化变弱，就会被取代。他虽然不老，但是他病弱。身体不好的皇帝，都压不住朝臣。朝臣最喜欢架空这种弱帝，将权力揽到自己手中，成为实际掌权者，吸干王朝。
不同于健康的皇帝，他这种人就需要借助一些力量去震慑朝堂。这力量肯定不能是健康的成年男子。他哪是那种人的对手，那样做他绝对会被架空。
当初选皇后，就是因为她是女人。好控制，好收权。
上官仪见皇上沉默，只得说道：“陛下若是不够信任微臣，那也该让太子或者众亲王代劳。历史上的君主都没有找皇后辅政的，都是选太子及朝臣。因为这就是最佳选择。”
皇上听完这段话，倒是稍稍点了点头。这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皇子都还未成年，也好控制。服从是有惯性的。从小开始控制，长大后他们也会下意识服从。他本来走的小众路线，这下可以回归寻常路。只是这其中还有变数，他提出：“问题在于废后之后，皇子跟朕的关系会有所变化。”
上官仪受到一部分认可，心情变好，继续提议：“陛下可以立韩国夫人为皇后，将四名皇子记到夫人名下。夫人不干政，心系陛下，为人温和，又跟皇子们也流有一部分相同的血，还跟他们相处融洽。是个优选。”
见皇上面色狐疑。他补充说明：“陛下不用担心太子会因为皇后被废而对您心生芥蒂，臣会尽力开导太子殿下，助他辨明是非。太子殿下对微臣一向信赖敬重，又明事理。他会理解的。而且孩子都是越长大跟父亲越亲近，跟母亲越疏远。微臣家里就有不少实例。微臣的孙子琨儿成年后，跟他的生母、养母都不太交流了，倒是跟微臣和他父亲的沟通多起来了。”
皇上恍然大悟，觉得确实是这个理。他当年便是如此。随着年龄增长，对父皇、舅舅越发崇拜，对母后因为没有崇拜加持，是真的感情变淡了。男人对附属品真的很难有太多感情，即使那人是母亲。
如今距离孩子们成年还有许多年。等他们长大，再加上武顺持续从中调节，也许真不会过多地怨恨他。他们之间还是可以父慈子孝。
想到这儿，他已经下定决心废后。
但他一向喜欢先做做样子再动手，就像他杀哥哥姐姐时那样，先哭一哭假装不忍心，再在臣子的劝说下坚定不移的杀掉。这回也是同样。他开始面带不舍，外加久瞪双眼，逼出几滴眼泪。
上官仪很急切，他还以为皇上真的不忍心，便直截了当地说：“陛下，皇后越来越喜欢制约您的决策，不废了她，您的权力可是越来越少了。而且她已经四十岁了，这次过后肯定不会再怀了，以后您就再也不能趁她怀孕对付她了。皇后平时多可怕，您是知道的。她有精力的时候，您根本拿她毫无办法。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皇上心生感慨，上官仪真是不了解他。他既然都不调查就让他这个负责拍板草诏的中书侍郎过来，肯定是想处理皇后的。不然他会直接置之不理。说那么直白做什么呢？虽然他确实想过机会难得。但是这样大剌剌说出来，他最终还准了，会显得他像个小人似的。
不过毕竟他已经哭过了，绝情这个锅扣不到他头上。他便点头指示道：“那爱卿就直接草诏吧，早日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1］
上官仪躬身兴奋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