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涅低着头，藏在第十审判室敞开的大门和墙壁的夹缝之间。

    邓布利多是最先从里面离开的，然后威森加摩的成员鱼贯而出，接着是魔法部官员，包括阿米莉亚·伯恩斯还有一个矮小的女巫。她低着头，紧贴着墙壁，直到康奈利·福吉和他的助理也匆匆离开，这才悄悄探出头往审讯室里看了一眼。

    暗室里，哈利仍然呆呆地站着。在火把昏暗阴森的光线里和升高的空板凳投掷下来的阴影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弱——也许是又长高了一点，也许是一如既往乱七八糟的头发。他看上去寂寥又孤单，一下子和去年在全校注目之中不得不上前，以接受火焰杯选拔和指示的身影重合了。

    ?“你还想在里面待多久？”塞勒涅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回荡。

    下一秒，那个身影抖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过头来，动作快到塞勒涅怕他扭断自己的脖子。在如此昏暗的光线里，时隔一个多月，哈利的眸子还是闪着光的碧绿，四目相对时依然毫无保留地将他此刻的情绪都传递过来：此刻的不可思议和喜悦，早一点的焦躁不安和委屈——

    在这里拥抱好像不是一个好主意、也不太得体。塞勒涅后知后觉地想到，但是当胸口传来不属于她的、但因为激动而微微加快的心跳时，她还是觉得小半个月来消息全无时的想念和慌张被抚平了，随之而来的是再次鲜活热烈的悸动，像在胸口绽开一朵花。

    “你怎么在这？”哈利好像被烫到一样突然放开她，不知所措地问。

    “当然是偷偷来看你。”塞勒涅轻轻翻了个白眼，轻飘飘揭过这一页，示意哈利跟上自己，一起穿过安静的走廊，“我看到邓布利多最先离开，然后部长的脸色不太好看，就猜到你肯定没事了，结果一直没看到你出来，还以为错过了……走吧，我带你去二楼。罗恩他爸爸在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

    走到第九层的走廊上，塞勒涅拉住哈利。确认过没有其他人后，才带着他来到升降梯前，并且示意哈利先不要开口。等到升降梯来了，她带着他进去，确认里面空无一人，才松了一口气。

    “魔法部现在到处都是互相举报的人，谁和邓布利多亲近、谁私下谈话支持过他的一部分看法，或者谁和知名的邓布利多拥护者来往过密……”塞勒涅按下二层的按钮，对哈利小声说，“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收过你的信，也没见过海德薇，所以我猜你到了一个保密的地方，联络不方便。爸爸只说邓布利多决不会让你有事——”

    哈利忍不住靠得离她更近一点。“那你还到这来。”

    ?“不太费事。”塞勒涅轻声说，“那一层审判室十几年没人用过了，不会有人过去。爸爸早上带我过来，然后在九层的走廊帮我看着别人，我只管在门口藏好，等着你出来就是了。如果被人发现，就说我是塞尔温的女儿，他带我来见部长，但是我走错了。”

    她感觉到自己每说一句，哈利悄悄牵住自己的手就用力一点。塞勒涅不合时宜地觉得脸上发烫，但是又觉得在这个时候应该给他更多的支持，于是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掌心。哈利转过头来，她对他笑了一下。

    想说的话似乎有那么多，但是真的见了面，塞勒涅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哈利不再是孤身一人，小天狼星·布莱克会好好照顾他，邓布利多不会在这样的时刻让哈利出现危险，肯定会安排好一切。他还有韦斯莱一家和赫敏·格兰杰，他们的立场更坚定不移、也更适合无微不至地关心他。

    有什么话就留到回程的火车，或是到了学校再说算了。塞勒涅想道。

    “如果你在的地方方便了，就写信给我。海德薇很聪明，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地址，它就明白怎么带回给你。”升降梯一层层向上，塞勒涅觉得差不多要到了，最后说道，“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这时，升降梯里响起的声音让他们知道已经停在了第二层。

    塞勒涅把哈利推出了电梯。“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在那边。”她指了一个方向，“转个弯进到橡木大门里面就是。爸爸说早上是亚瑟·韦斯莱带你来的，结束把你送回来就行了。我得回去了——”

    “——哈利！”

    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塞勒涅在升降梯的门缓缓合上之前最后对哈利摆了摆手，食指在唇边逼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就按下了三层的按钮，缓缓向下了。

    *

    随着假期即将结束，塞勒涅也没有在每天窗外大群的海鸥之中看到哈利的海德薇。她由此得出结论，无论现在哈利住在哪里，一定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连放出一只猫头鹰都有可能被人察觉出异常。因此，她也就不再想通信的可能，转而准备自己开学的箱子。

    事情在假期最后一天有了转变。当塞勒涅躺在花园的长椅上，像其他时候一样翻着书时，一只猫头鹰——可惜不是海德薇——将一个信封丢在她面前。信封上的校徽告诉她这时来自霍格沃茨的新学年书单，显然比以往晚很多。

    但这个信封也比以往要重一些。塞勒涅将信封在手里捏了一下，在一角察觉到了一个小小的、硬质金属质感的东西。她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一下就想起了半个多月前的审讯那一天，父亲带她离开魔法部前、她在办公室隐隐听到的他在门口和福吉说的话：

    “……也许可以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以及作为我们这样的家庭应起的表率作用……”

    原来是这个表率。塞勒涅撕开信封，把它倒了过来。斯莱特林的蛇弯成“S”型，上面镶着一个大大的字母“P”字。邓布利多选择她的理由是什么呢？无论如何，肯定不是她父亲和福吉说的那种“表率作用”——那么他希望她引导斯莱特林的态度吗？还是说意识到了下个学期哈利在学校的日子会难过，所以给她一定的权力？

    晚饭时候，她没有忍住将自己的猜测一并对父母说了出来。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觉得你的猜测都合理。”塞尔温先生说道，“西弗勒斯原本就认可你，而邓布利多对院长的推荐一向是认可的。那天在魔法部，卢修斯基本上确定了这件事，所以我才和部长谈起……而且，也是那天，部长下定决心，下学期你们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要由魔法部副部长担任。前天福吉通过了教育令，今天你们就收到了书单。”

    塞勒涅放下了叉子。

    审判的结果一定不是康奈利·福吉想看到的。所以他会更迫不及待要打破霍格沃茨目前邓布利多的话说一不二的状态——教师对学生的影响太深远，他不会接受。所以他一边想要魔法部对霍格沃茨的控制，一边需要提前了解学生目前对邓布利多的态度。

    她做级长对两边来说都确实是个还不错的选择。

    “可是我和哈利的事去年上过报纸。福吉不会觉得——”

    “不是每个人都会把十四岁的男孩女孩之间的事当真，也不会有人觉得这是份深刻又认真的感情。”塞尔温先生好笑地说，“一两句话就可以让他并不在乎的事罢了。”

    父亲似乎话里有话。不是每个人，那么神秘人也在这之内吗？但是塞勒涅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方式反问。“我们家的每个人都要生活在两派之间的位置吗？”

    坐在对面的父母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塞尔温先生只是微微挑起了眉毛，而母亲则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塞勒涅知道这是她不赞同但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时惯有的表情。

    “有么有可能，是因为你本来就不认为其中一边是完全正确的呢？”塞尔温先生没有生气，微笑着说，“至少目前你面对的这两边——不是吗？”

    塞勒涅一下泄了气。

    看到她不再发问，梅伊莎将晚餐甜点分到她的盘子里。“掌握了权力的人是很容易变得盲目的。但是有时如果想要事情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又不得不手握一些权力，否则能起到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她看着女儿，神色中有担忧和骄傲，但更多是无奈，“这会是一把很好用的双刃剑——只要你好好利用。”

    她切开了自己最爱的香蕉太妃派，轻轻点点头。

    也许这枚级长徽章在很多人眼里有很多原因，也有可能会有人觉得自己得到它不过是因为其他人对她的出身和家族的考量。但是塞勒涅心里清楚，从这一刻开始，对她自己来说，她只需要证明自己配得上这枚徽章，也一定会尽到斯莱特林每一位级长该尽到的责任。

    “你的书已经买好了，帮你放在茶几上。”塞尔温先生也换了话题，语气变得轻快了些。

    “没意思。你都说了黑魔法防御术是魔法部的人——”塞勒涅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人怎么样？这是我最不擅长的科目了。今年还有O.W.Ls考试！”

    塞尔温先生的神色变得微妙了起来。“乌姆里奇……也许吧。如果你听从她的所有指示，会觉得她人还不错的。”

    这就是不需要对这门课抱有任何期待的意思了。塞勒涅撇撇嘴，不再追问了。但是她倒是后知后觉的想道，格兰芬多的级长如果是哈利和赫敏，他们要怎么给学生起“表率”——带头反抗魔法部吗？

    *

    在格里莫广场12号的餐厅里，丰盛的饭桌上方挂出一条线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热烈祝贺罗恩和赫敏当选级长。

    许多凤凰社成员也一同参与了庆祝晚餐，包括穆迪、金斯莱和唐克斯。哈利原本仍然因为级长的结果而胡思乱想、情绪低落，但是一听到小天狼星和卢平说他爸爸也不是级长，还花了很多时间关禁闭，心情变得好多了，开始把盘子装得满满的。

    当哈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一片热闹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塞勒涅。明天回到学校就能见到她了，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轻松了不少。他偷偷地离开餐桌，先是去角落里围观了一场双胞胎和蒙顿格斯的交易，然而当他站在角落里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说他的名字。

    “……邓布利多为什么不选哈利当级长呢？”是金斯莱。

    “他准有他自己的道理。”卢平回答。

    “大概是担心太显眼了吧。”小天狼星加入了谈话，“在这样的时候表现出太多信任，只会让魔法部把炮火一起对着他们两个。”

    哈利回到了饭桌旁。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听见了，但是清楚地意识到刚才突然产生的快乐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餐厅的热闹似乎一下又离他很远，他宁愿一个人在楼上待着——也许薰衣草、山楂和柑橘比这里的欢笑更能让他平静下来，不再纠结级长这件事。

    韦斯莱夫人最先离开了厨房。哈利把盘子放在桌上，正想着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她一起离开的时候，却被穆迪拦住了。

    当他将那张初代凤凰社的会动的照片展示给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心里更像打翻了五味瓶。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其他的照片上那些活生生的人，都遭到了厄运。还剩下的人有几个还坐在餐桌上，可是谁又能知道前面等着的是什么——

    好在小天狼星走了过来。“你在那儿做什么呢，疯眼汉？”哈利刚想走，就被小天狼星拉起来，自然而然地走出了厨房，来到安静的楼梯口，两人走上门厅的楼梯。

    “哈利，你有心事。”一将厨房的热闹隔绝开来，小天狼星就开口了。

    “我——没什么。”哈利沮丧地说道，“说真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我总是觉得难以平静下来，感到心烦意乱。最关键的是，我也不知道哪件事更困扰我一点——”

    要回到学校的喜悦、邓布利多对他莫名其妙的态度、是否不信任他、还是说他不信任的另有其人、他该如何自处，没有被选为级长只是在一团乱麻的思绪里多打了一个结。也许答案就藏在那些自己不被允许知道的一些事情之中，也明知道所有未成年人都没有被允许参与凤凰社的消息，并非是不信任他一人，但是——

    “哈利。”小天狼星叹了口气，哈利很高兴他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自己，“你亲眼目睹了伏地魔复活，又经历了审讯，所以才会有迫切的做点什么的想法。和我逃出来的时候一样……只是有个目标，但是能做的事又有限。”他搂着他慢慢走完最后几级楼梯，“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可以告诉你，大张旗鼓地做事未必有好处。现在我们也在暗处，才能更好地防备他。我们都在招揽更多的人加入自己的阵营，而你，让更多人知道了伏地魔回来这件事，就已经是为凤凰社做的最重要的事了。”

    小天狼星的话让哈利稍微平静了一些。但是走过平台时，他们听见了一个声音。有人在客厅里哭泣。小天狼星走过去推开门。

    原来是韦斯莱夫人。她面前是一个博格特，反复地变成他们熟悉的人的尸体。

    因为这个插曲，厨房的人也陆续从楼下赶来。尽管最终博格特还是消失了，但是当哈利反手关上卧室的房门时，他无法认为韦斯莱夫人是在犯傻。他仍然能够看见他爸爸妈妈从那张破烂的旧照片上笑眯眯地望着他，他们像周围的那么多人一样，浑然不知他们的生命就要终结。哈利眼前不断闪现着博格特轮番变出韦斯莱夫人家每个人的尸体的景象。

    突然，他额头上的伤疤一阵剧痛，胃里也翻腾开了。

    “停下！”他坚决地说，一边揉着伤疤，疼痛减轻了。

    他感到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很多，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因为事情一下变得如此简洁明了：好好活下来，从伏地魔手中保护每一个他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