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念香最近正式卸任了宣传单小队兼卖报小队的队长一职。离职那天她还分外伤感，依依不舍地看着小伙伴们都背着小包出去干活了，结果没过多久她就跟着米芽和甄奇姐姐去了一个格外偏僻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个跛脚的叔叔，一直沉默不语地刨木头。

    米芽姐姐拿着图跟他比划，他就点头，很快做出一个小模型之后，他们两个就又开始讨论。如此过了几个回合，他们终于不说话了。但是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孙念香每天都要和甄奇姐姐来刨木头。

    刚开始，孙念香刨得比甄奇快，因为她更擅长用工具。但很快，甄奇的速度猛然变得快得惊人。她甚至不需要工具，只要两只手按在木料上面，就能听见一声声崩裂的响动，木料从中分成均匀的两截断，截断的面还格外地光滑，像是本来就长成那样的一般。

    孙念香觉得有点挫败，但甄奇姐姐安慰她都是木系异能的作用。

    没过几天，孙念香被姥爷带着去测试了异能。听说以前女孩子是不用测的，但是公主说从现在开始改了。测出来是金系异能，测试官张大了嘴巴，姥爷也很惊喜。但孙念香有点郁闷，因为她更想要甄奇姐姐那样的木系异能。

    当天晚上，孙念香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串梦。梦里有个大姐姐一直在耍刀，从小刀到镶了铜环的半人高大刀，她都抡得虎虎生风。最后，她还拿起锤子开始捶打金属，逐渐锤出了刀枪剑戟……

    孙念香发现自己刨木头的速度也快了好多。程木匠还丢了小零件让她打磨。

    当她说起晚上做梦的事情时，甄奇姐姐和米芽都只是看着她笑，但是什么也不说。孙念香觉得两个姐姐一定是趁她睡觉了就在她耳边说话。

    后面接连几天，孙念香只要一躺上床榻，就能听见乒乒乓乓的捶打声。通红的金属忽然捅进水里，一时间滋啦作响。孙念香睁眼坐起来，才发现是自家的油锅在响。

    今天有客人来吃饭，所以孙家大杂院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孙念香也赶快收拾好自己，刚出厢房就瞧见牡丹姐姐带着招娣。

    招娣跟着牡丹搬去了罗府，后来就去编辑部干活了。虽然离得不远，但是总归不如之前那样天天都能见到。念香拉着自己的小伙伴，坐在小马扎上，帮姐姐们剥豆子。

    姐姐们寒暄着一些她听不懂的事情，她不管，好奇地问招娣。

    “你在编辑部每天都做些什么呀?”

    “辰时去每个邮箱收一遍信，回来给信分类，放到不同的姐姐桌子上。她们教我认了很多字，我现在大概能看懂信封上写的是什么了。然后白天就跟彩韵姐姐打扫卫生，整理资料。如果有客人要端茶招待。快到饭点的时候要到楼下小厨房做顿简餐，然后叫姐姐们吃饭。她们经常忙到忘记吃。一般吃完晚饭就可以回家了。”

    招娣掰着指头，把自己一天的日常都数了一遍。

    念香捧着脸，满脸羡慕。

    “好厉害！”

    “姐姐们才厉害，她们每天看到稿子能累半个我那么高呢。念香你最近在做些什么呢？”

    念香赶紧去房里拿了小模型来给招娣把玩。

    “我磨了得有小半个月的木头了，不过磨得越来越好了！程木匠还夸我了，他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他说我在做器具上很有天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念香喜滋滋地说着。

    “这个椅子会转诶！好厉害！”

    招娣把微型转移放在地上慢慢转动，觉得很是神奇。

    “但是这个桌子为什么是斜着的？”

    招娣说着，指了指另一个坡面的微型书桌。

    “米芽姐姐说这样把书放上去看脖子才不会那么累。”

    念香给招娣比划了一下。

    招娣刚想点头，就听见敲门声。两人一打开门，就瞧见一起过来的霍玉书吴曼娘，后面还有金思巧和拘谨的韦盼儿。

    “你也来啦！”

    念香更惊喜了。

    说起来念香之前还以为盼儿死于大火，前不久霍玉书带着她来和姥爷讨论女子防身术的写法，念香这才知道盼儿侥幸活了下来，现在是霍玉书的学生。

    三个女孩都坐在马扎上，继续一边剥豆子一边聊天。她们最关心的无非是盼儿的近况。盼儿最忙，平日里几乎见不到她。

    “……辰初跟着国霖卫一起跑操顺便巡视辖区，上午要学招式，下午练习控火，等把异能耗尽了才能吃饭。老师说我每顿都要吃够，每次都在卫所里给我打一满盘，特别特别特别多肉！晚上负重徒步去温泉，等泡完了再坐马车回来，拉伸完筋骨就睡觉。”

    “你，你这也太魔鬼了吧！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训练吗？”

    念香捏了捏盼儿的手臂，觉得结实了不少。

    盼儿摇了摇头，开始回想。

    “刚开始有好几十个人，有的比我大上很多。老师说她们也都是想来参加比赛的，但是没过几天就跑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有两个比我大一些的姐姐在府里训练，只不过她们一个水系一个土系，有些技法是卫所里别的老师在教，没有一直和我在一块上课。”

    盼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口。

    “之前，我请老师帮我取个新名字，她说这几天会告诉我。”

    “你不喜欢现在的名字吗？我之前还想你的名字好少见，还有期盼的盼字。”

    念香觉得“期盼”是个好意蕴。但盼儿并不这么想。

    “不喜欢，因为期盼的并不是我，却要强加在我的身上。我每次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会觉得又被提醒了一遍这个事实。”

    念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以为每个人的名字都应该承载着丰沛善意，就像她的名字里就有姥爷对她母亲的思念。可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有的人的名字像是蒙冤之人脸上的刺青，渗着胀满了诅咒和轻视的毒液。

    “霍姐姐肯定会帮你取一个好名字的！”

    念香衷心地祝愿着自己的朋友。

    “说起取名字，该不会就是霍姐姐拜托了编辑部吧？”

    招娣越听越觉得赶巧，说起最近火花报编辑部在筹备的事情。

    “你们看前几天发的号外了吗？正好就是向读者收集女生的好名字，被选中的投稿会在下一期火花报上刊登出来。我这几天收了好多记载了名字的投稿，整理的时候姐姐们还问我要不要挑一个。”

    “那你挑了吗？”

    念香不自觉地凑了上去。

    “没，我说再等等。投稿截止时间还没到呢。我拜托了编辑姐姐们帮我挑一个好名字，她们懂得多，选出来的肯定没错！”

    招娣很是期待自己的新名字，她原本是打算取好了之后再给小伙伴们一个惊喜的。

    “其实我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在我家那个村子里吼一嗓子招娣，至少得有十来个姑娘答应。女孩子的名字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好一点的人家取引章金巧，凑合过的人家就只用大丫三妞凑合叫。这些名字都太没意思了！但是我之前也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别说取新名字了。等取了新名字，我一定要好好练字，至少得把名字写得好看。”

    “你肯定可以的！”

    念香兴奋地给小伙伴打气。她毫不吝啬地分享自己的热情和欢喜，习惯于付出爱，也自然地接受爱。

    没过多久，袁家三兄弟推门而入，半点也不客气。

    袁心慈大大咧咧地搬桌子去了，还拉着姥爷说今日高低得喝点好酒，然后就亮出了两坛子刚打来的黄酒。敦厚的袁心宽是个经验老道的厨子，径直去厨房帮忙去了。袁心静还是提着一兜书，里面大多是有意思的启蒙话本，只不过这回三个小姑娘都有份。

    盼儿珍惜地捧着书本，尤其满足。现在虽说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要训练，但老师还是会教她认字，背诵异能口诀。她终于可以勉勉强强开始读一本正儿八经的书了。

    热热闹闹了一阵子，总算是开席了。罗浮和冉玲珑踩着时间赶了过来。大家就坐在大圆桌旁，共同分享丰盛的佳肴。

    中间的大锅里炖了两只肥鸡，炖得软酥耙烂。念香兴致勃勃地夹了根鸡腿，啃得喷香。招娣之前在这住过一段时间，也和大家混熟悉了。她够不着就拜托米芽帮她夹了鸡腿。

    “谢谢！”

    招娣一抿，就只剩一根光秃秃的骨头了。

    盼儿看了她们两个一眼，但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专心吃自己面前的菜。

    自己面前的菜也很好吃，还是不要去麻烦别人比较好。

    霍玉书现在只要看一眼盼儿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她正准备帮忙，甄奇就替盼儿夹了鸡腿。

    “你要是夹不到就跟我说哦……”

    甄奇对着盼儿笑了一下，想让这个小姑娘不要那么拘谨。

    “谢谢……”

    盼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米芽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吃了一阵子，她嚷着想喝汤，舀了最后一个鸡腿放在了甄奇的碗里。

    “鸡腿给小孩子吃吧……”

    甄奇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自己该吃的东西，想要推拒。

    “可你也还是小孩子啊！”

    内心年龄已经三十来岁的米芽看着甄奇，说得理所当然。

    甄奇忽然想起从前在家里过年，每次炖鸡都没有鸡腿。后来她才知道，娘亲每回都会先把兄长叫去灶房，让他偷偷吃掉两只鸡腿。那时，她一个人看着附近的野猫啃食剩骨头看了半天，但却连表达不满的勇气都没有。

    所有没来得及发泄的情绪从来都没有消失殆尽，而是默默蛰伏在心底，等待着时机，最终变成决堤的山洪，变成崩塌的雪山，甚至变成席卷天地的海啸……

    “眼睛怎么了？烫到了？”

    米芽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

    甄奇无声地呜咽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进碗里。

    其余人有些懵，但招娣和盼儿很快上前递帕子。她们完全能理解甄奇此时的崩溃。念香一时没想明白，但她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抱住了甄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