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具店16

    白虎大街上风雪交加,冉府上下一团乱麻。两辆马车急停在府前,早就出嫁了的冉家两位小姐急匆匆地下了马车,直往内院跑。还没走几步,她们就听见了小弟的鬼哭狼嚎。

    冉侍中气得整张脸通红,他甩起厚重的鞭子,发狠地招呼在冉檐飞白白胖胖的屁股上。鞭子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声响,又在皮肉上留下闪电般的伤痕。

    “逆子,你个不学无术的逆子!你让我的老脸往哪里搁?”

    冉侍中一边骂,一边抽,一条鞭子舞得在空中闪出了残影。

    “爹,我真的不喜欢异能。你没有异能不也成了侍中吗?到底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去在异考中拔得头筹?”

    冉檐飞也被打出来了脾气,顶着涕泗横流的一张脸,哭喊起来。

    “你做了作弊这样的丑事还敢顶嘴!”

    又是重重的一鞭。

    冉侍中气急攻心,脚步趔趄了一下。两个出嫁女赶紧上前扶住他,大姐不动声色地拿走了鞭子,二姐则是使劲儿给冉檐飞使眼色,让他快些服软。但冉檐飞把头别过去,当没看见。

    冉侍中年事已高,身体已经有明显的衰老迹象了。他喝了好几口清心茶才缓过来。冉檐飞瞧见老爹的样子,有些内疚,垂着头一言不发。

    “你还小,你不懂。从前是因为先皇还没有那样重视异能,我才能混到现在的职位。但今时不同往日啊!你知道你爹我已经快二十年没有晋升了吗?你知道我因为没有异能在工部被多少人暗地里嘲笑过吗?”

    冉侍中说到动情处,眼睛都湿润了。冉家两位小姐也拿起手绢揩起了眼泪。

    “你们阿娘去得早,我常年在外盯工程,你是被三个姐姐宠大的。你不小了,该想想前程了!你这样我在闭眼前怎么放心把冉家交给你?”

    冉侍中止不住失望地叹气。

    “爹,你知道我不是那块料。三姐是管家的一把好手,您该把冉家留给她。”

    冉檐飞将自己内心反驳的话倾泻而出,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三姐正好推开了内院的大门。

    “说什么孩子话,你三姐终归是要嫁给刘家的!这世上哪里有女儿继承香火的道理……”

    冉侍中理所应当地说着自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抬头就看见冉玲珑面色惨白地站在门边上。

    “玲珑来啦……”

    冉侍中莫名察觉到一丝尴尬,但没有半点要道歉的意思,只是打了个招呼就想含糊过去,反正从前都是这样粉饰太平的。

    “阿姐……”

    冉檐飞笨拙地扭身去看,发现三姐浑身紧绷,控制不住地发抖,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冉玲珑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把门锁上了,谁叫也不开。过了一夜,她又跟没事人一样出来打理家务,管店里和工坊里的事情。冉家其余人都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事终于是过去了。

    冉檐飞因为作弊,被书院记了大过。冉檐飞的考试成绩也取消了,他直接被分去了最差的丙班。

    冉檐飞本人倒是不觉得丢脸,但冉侍中每日去上朝都觉得脸上发烧。冉侍中准备了大礼去找院长求情,谁知院长铁面无私,硬是不松口。

    冉侍中说急了,干脆当着院长的面说了要给儿子退学。本来只是虚张声势,谁知道院长听了竟然松了一口气。冉侍中这下骑虎难下,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从缘山书院退学之后,根本不会有别的书院愿意接收冉檐飞。冉侍中只好让儿子放弃了走异考那条路。他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就算参加异考最多也只能分得一个小官当当,只是还存着捡漏的侥幸心理,一直不愿意承认。

    “你还是等荫补吧,我再有两年就退下来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研读书房里的工程书,不至于到时候什么都不懂……”

    冉侍中说完这段话,就背过身走了出去。他似乎忽然生出来了半头白发,肩膀也松垮下去,连教训人的精神气都荡然无存。

    他曾经意气风发,奈何天资所限,这些年一直是在原地踏步。他寄希望于下一代,可儿子终归也只能做个胸无大志的工部小官。他的冉家全然没有进入大世家的气运了。

    冉檐飞不悲反喜,连被罚了两个月的禁闭都觉得是值得的。他屁股上全是伤,每日只能趴在床榻上静养。每回大夫来给他换药的时候,他都叫得分外惨烈。但只过了小半个月,冉檐飞的伤好了大半,他就又死性不改起来,每日沉迷于欣赏自己的藏画,把功课丢在角落不管不顾。

    这日白雪消融,天气暖融融的。

    冉檐飞瞧着窗外的好天气,就丢开了手上的书,开始跟照顾自己的小厮絮叨起来。

    “再等一个多月,我就能出去了。到时候正好能赶上三月的春日赏画大会!”

    他的语气里洋溢着喜气。

    房门一响,一只绣鞋踩了进来,差点就踩中一本随意掉在地上的《南方工事集》。

    冉檐飞刚回头,就瞧见冉玲珑逆着光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他,眼睛里闪过嫌恶和隐怒。

    “阿姐……”

    冉檐飞立即起身站好,讪讪地叫道。

    冉玲珑弯腰捡起掉落的书本,仔细抚平书页上的折痕和卷边,最后轻轻搁在了书案上。

    “我……我刚准备收拾来着……”

    冉檐飞知道自家三姐平生最爱书,见不得糟蹋书的行为,赶紧找补起来。

    “不要再装腔作势了。”

    “什么?”

    冉檐飞没听清。

    “我说,”冉玲珑一字一顿地喊道,“不要再装腔作势了!”

    “阿姐,对不起。我这就去学习。”

    冉檐飞局促地绞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原以为这么说后阿姐会消气,但冉玲珑却更加愤怒,直瞪着他。

    “够了!”

    冉玲珑一掌拍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侍候的小厮浑身一抖,哆嗦着退到角落去了,只当自己不存在。

    “我恨你老是得过且过的样子。你怎么能这样满不在乎地轻易度过自己的人生?你以为把自己承担不了的东西拱手相让我就会开心吗?你不要再用没有天赋来搪塞了,就算是你最喜爱的东西你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做出一番事业。你老是瞻前顾后,唯唯诺诺,懒惰拖延,你这个软弱的胆小鬼!”

    冉玲珑说完,便拂袖离去。冉檐飞下意识地想追上去道歉,但是张开嘴又什么都说不起来。他站在原地望着三姐远去的背影,心中翻腾起复杂的情绪。

    此后,冉玲珑每日都早出晚归,整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北边的工坊里。冉侍中问起,她也只是轻描淡写过去。冉侍中知道女儿还在生气,便不多问了。反正她也快出嫁了,嫁人后脾气总是要磨一磨的。

    冉玲珑不想再为家里的事情气恼,干脆一鼓作气、争分夺秒地推进自己早就想做的事情——将她自己画了三年编写出的《工程要义》印刷出来。

    《工程要义》写好之后,冉玲珑第一时间给了自己的父亲过目。冉侍中也算是经验老道,深谙工程设计的巧思,连夸她编写得十分缜密详实,哪怕拿去书院讲授也不为过。然而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

    “要是你是个男儿就好了……”

    冉侍中明明看着冉玲珑,却像是在透过她看一个自己心中捏造出的完美后代。

    冉玲珑觉得心寒,继而怒火中烧,却又只能缄默不言。

    “印书自然是好事,不过新雕模板所费太大。还是得找相熟的印刷坊,但是那样就不好暴露你的名字了。你夫家不会欢喜的。不如换成为父或者你小弟的名字?”

    冉侍中说着,畅想到了未来的图景,然而看着女儿的脸色沉下来,只好尴尬地咳了两声。

    “实在不行,换上冉家的署名也是不错的。”

    冉玲珑没答应也没拒绝,印书的事情就这么搁置下去了,直到她偶然听到米芽提及了活字印刷。至少据她所知,活字印刷在方玉国还没有出现过。

    冉玲珑现在不单单想印一本女人写的工程书,她还想印方玉国的第一本活字印刷出来的书。为此,她典当了自己平日里几乎不怎么用的首饰摆件,又加上手里攒的月钱,全都投进了印刷坊。

    原本坊里的人手不大够用了,她又请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匠人队伍来加入。领队姓袁,是个笑嘻嘻的话唠,好奇心旺盛得像个小孩子。他时不时就要跟赶来支援的米芽探讨一下具体的工艺。

    “米兄,我袁心慈好久没碰到像你这么投缘的人了!今晚跟哥几个一起去我家吃顿饭怎么样?我三弟可是缘山书院的主厨,那手艺老好了!你想吃啥,通通不在话下!”

    袁心慈非常不见外地拍了拍米芽的肩膀,旁边一伙沉默寡言的匠人们也露出了欢迎的微笑,但米芽还是推脱了。她现在还有最后几天班要上,今天都是挤时间过来的,实在不想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应酬了。

    “那行,你下回有空咱们再聚。”

    袁心慈见米芽不是客套,也不再多说。他闭上嘴,沉下心来干活,倒是很有老师傅的高深模样,刻字模又快又好。

    米芽走到二楼,瞧见冉玲珑正在伏案计算。

    “找这个速度,精准地刻书里需要的字模,再加上一些必要的配图,最快也要两三个月。”

    冉玲珑放下笔,拿起自己的手稿册,盯着封面上的署名发呆。

    她慢慢地抚摸着“冉玲珑”三个字,不知该如何是好。换成别人的名字她自然是觉得膈应,但要是用自己的名字……她真的有勇气承担所有的后果吗?

    米芽听了她的顾虑,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但还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或许,你可以用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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