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还未散尽，早晨的雾气里已经弥漫起早桂的清香。
女校门口格外热闹，家长和年龄不一的新生们欢欢喜喜地挤成一团。女老师和守卫们维持着秩序，让大家依次排队进房间。
甄奇牵着念香，进房间测量了身高体重，又拿了下发的校服。有的家庭比较困难的女孩子还有文具包裹发送。那些都是文具店出品的，甄奇和念香前几日还帮忙打包过，对里面有哪些东西了如指掌。看到这些文具被送到了有需要的人手里，她们不由相视一笑。
“明天记得带着行李按时来报道，这是宿舍钥匙，可千万别弄丢了。”
念香接了钥匙，仔细放到贴身的小兜里。
女校可以选择是否住宿，一般来说京城的女孩子大都还是住在家里。不过念香从前没怎么和同龄的女孩子朝夕相处过，她很是好奇住宿生活，便主动要求住校。念香本以为姥爷会不放心，谁知孙老头只说“锻炼锻炼也好”。他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不说话了，不知道想起了谁。
甄奇倒是没有住校，她现在还是经常去程木匠那边倒腾新东西。大型文具厂也开起来了，除开转椅，现在带书架的一体式书桌也卖得很好。甄奇想要圆自己的读书梦，但并不想完全把文具厂的事情丢开。
“我们也不在一个班，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来找我。”
甄奇摸摸念香的头，有些不放心。
女校综合考虑了学生的年龄、未来志愿、异能水平和技术能力，将学生分成了异能科与技术科，每科都有六个年级。甄奇在异能科木系五年级，而念香则是异能科金系二年级。
念香点点头。她虽说很紧张，但更多的还是期待。
二人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见米芽拖着个木箱子从校内跑了出来。
“这是什么？”
甄奇和念香都朝着米芽手里的木箱子看去。那箱子上面有提手，下面则是和转椅一样的滚轮。
“这是行李箱，程木匠顺路给我带过来的，算是送给念香的开学礼物，今天正好拿回去装行李！”
米芽说着就将行李箱递给念香，让她自己拉着。念香很是好奇，欢欢喜喜的拖来拖去。
“文具厂的那批桌椅安顿好了吗？”
甄奇知道米芽是来做最后确认的。
“数量和质量都没问题，就是高度还得调整。等学生身高数据统计出来了，学校里会自己组织人去调。”
文具厂给女校提供的是可调节桌椅，就是为了尽可能地适应不同的学生。
两人说了一阵子文具厂的事情，念香都玩累了。米芽干脆让她坐在行李箱上。两个姐姐轮流拉着行李箱，带她回家。
隔了一条街，一个童花头女孩子的眼睛轱辘轱辘转动着，注视着那三人走远了。她话锋一转，从满脸抗拒变成了满脸笑容。
“我决定了，我要去上学。你不要跟来，我自己去报道。你们以后也不要来接我。”
干练的黑衣女子一愣，不知道眼前的小祖宗又是哪根筋搭错了，之前百般劝说都不肯同意，这会子却突然改口了。不过结果总归是好的，她应了一声“是”，默默待在原地，目送小满到校门口排队去了。
米芽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孙老头交代自己的事情，便让甄奇带着念香先回去。她自己快步到了深巷里，寻摸进孙老头战友开的老店，打了一整壶的绿蚁酒，又提了一罐子酸酸甜甜的米酒。
“小念香要去上学啦？”
店家将酒壶递过来。
米芽扬起笑脸接过来。
“是哩！今日得好好庆祝一下。”
“上学好啊，老孙能欣慰啰……”
店家半是唏嘘半是长叹，拖着残腿歪进躺椅里，望着天陷入了回忆。
干瘪的人蜷缩进躺椅里，躺椅被框定在狭小的酒馆内，酒馆困囿于曲曲折折的深巷中。米芽仰望着能看到的一方蓝天，那些被压抑下去的怀疑和失落一齐翻涌上来。
米芽脚步沉重地走到了巷口。隔着寻常的街市的吆喝声，她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欢快的笛声。
她一手提着一兜酒，嘴里不自觉地跟着笛声哼唱起来。她走街串巷，她再度压下所有的负面情绪，她又变得积极昂扬起来。
突然，米芽顿在了原地，张大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下一秒她便扔下酒壶，拔腿向着笛声的方向奔去。
“唉！你的酒掉了——”
卖花的小姑娘扯着嗓子喊，然而米芽头也不回。
米芽在人群中像条逆行的鱼，只管横冲直撞过去。她听着笛声越来越近，可一到路口，笛声就戛然而止。米芽不住地喘|气，彷徨又迷茫地看着四面八方，分辨不出正确的方向。
米芽撑住自己的膝盖，豆大的汗顺着下颌流下来，砸在了地上。炽热的阳光一照，明晃晃地扎眼。
你们到底在哪里？
米芽垂下头去，干脆蹲在了地上，有水珠不断地摔在了阳光里。
一辆马车从她身边驶过，带起了灰尘。
马车里的司乐大人扯着李祈燃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教训着。
“你小子还想不想在乐府混下去了？五天训练三天都找不到你的人。平日里逃训躲懒也就算了，眼瞅着就要表演了你还给我玩失踪！今天要是不扒了你的皮，老子就不配当你的顶头上司！”
车厢里的中年女琴师看不过去，劝起来。
“司乐大人，您就饶了他吧。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大清醒的。”
女琴师指了指自己的头，又看向了目光呆滞涣散的李祈燃。司乐叹了一口气，剜了李祈燃一眼，这才松开了手。
年长的女琴师赶紧将李祈燃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身上只是沾了点灰尘，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一没有人盯着，李祈燃就会从乐府跑出去。但奇怪的是，他也不跑远，每次就在乐府附近的大街上站着吹笛子。
过路的人当他是卖艺的，有时候还扔几个铜板。他也不要，全让旁边的叫花子给抢走了。有时候叫花子们之前争斗得太狠，还会误伤到他。他被打了也不恼，痴痴呆呆地挪到一旁继续吹笛子。
乐府里的其他人都当李祈燃是个傻子，毕竟连他家的人都骂他傻。但琴师却不这样认为。
真的痴傻的人是吹不出这样动听的笛声的。更何况，琴师偷偷观察过李祈燃。大部分时间里他的眼神都很呆滞，人也不怎么说话。但极少数时间里，他的眼睛非常清明。
琴师刚遇见李祈燃的那天，听见他条理清晰地问朱雀大街的一家酒楼怎么走。琴师说那家酒楼已经没了，他还皱了眉头，礼貌地问明了地址才离开，怎么都不像个傻子。
可当琴师再次遇见李祈燃的时候，他的眼神却全然变呆滞了。
琴师觉得奇怪，便仔细观察了李祈燃一阵，发现他呆滞的时候一般都不会往外跑，但清明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地出去。清明的时间太短，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经常傻傻地站在陌生的街头，也不会自己回去。
“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啊？不是说好了要一块训练的嘛。”
琴师拿出帕子帮他擦了擦手，他手心里攥着一个断成两截的哨子。
“找人。”
李祈燃盯着哨子，想将碎片拼回去，但已经不可能了。
琴师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一些东西。
“找谁啊？”
李祈燃无措而又难受地抚摸着哨子。
“……本来想起来了，但是又忘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忘记了，想不起来了……”
琴师和司乐四目相对，都开始叹气。
第二天一早，女校门口站满了扛着大包小包的学生和家长，几十辆马车将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国霖卫都来了人维持秩序，老七和吴曼娘扯着嗓子将马车往划定的停车区域领。
念香背着书包推着行李箱，米芽和甄奇在后面扛着大包，好不容易挤到了门口。笑容和蔼可亲的生活老师却把身为家长的米芽拦在了门外。
米芽也不坚持，飞快地把大包绑在了行李箱的扶手上，让念香她们可以自己推进去。
“礼物记得拿出来分给室友，想吃什么就跟你甄奇姐姐说，要是受了委屈也别憋着。行了，咱就不在这堵塞交通了，快进去吧！”
念香挥挥手，用力推着行李箱往宿舍楼走。和别的住宿生比起来，她已经算幸运的了，毕竟还有甄奇给她帮忙。
两人扛着行李箱上了四楼，进了小房间，发现已经有一个人坐在了靠墙的床上。
念香瞧着那童花头，惊喜地叫出来。
“小满！”
小满看见笑容满面的念香，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得意神色。
小房间里有一扇大窗子，窗外加增了防护的架子。窗边摆了一条长桌和四把椅子。左右两边各放了两杆小床，床头抵着墙放。床边各有一个小床头柜，书桌的两边则是两个高一些的书柜，都能放不少东西。
甄奇也打了个招呼，便熟门熟路地走到念香选的床边，拉出来了床下的大抽屉，将暂时用不上的厚褥子放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抽屉？”
小满翘着腿坐在床边，一手撑着脸，直愣愣地看着甄奇。
甄奇埋头整理，让念香把别的东西也拿过来，忙得头也没回。
“我当然知道，这还是我设计的。”
小满的眼珠子又转起来，透出一股机灵劲儿。她看着周围新奇的一切，觉得非常有趣。
看来她阿娘这回确实没骗她。
进女校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