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车里又是一片寂静。
春光散去,却又于平地起波澜,夏缘破碎的情绪转瞬即逝,慢慢后退一步,饶有趣味地季俞白。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身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临近傍晚,阳光最后一次冲破灰色的云层,为她镀上一层光影,夏缘胳膊搭在车窗边缘,金灿灿的光芒萦绕上来。
她陷在车座里,心情似乎很好,笑语阑珊地望入他的眼,手指轻轻敲着,发出哒哒的细碎声音。
这样的场景和多年前重合,似是非是,季俞白有点恍惚,好似自己还在多年前待过的那座小城,蓝天白云一览无余,阳光烤灼大地,蝉鸣起伏,潮热闷郁下涌动的是少男少女蓬勃到无法克制的心意。
记忆里的少女,扶靠着攀满绿植的石柱,炽热熏染出她脸颊的两团红晕,双鬓的发丝乖巧地垂在耳边,勾勒出圆润玉盈的脸庞,她是羞涩的,像春日欲绽放的花苞,让人忍不住去拥吻。
多年过去,有关于那段记忆,季俞白常常怀疑是不是时间加工美化的作用,也许那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亦如往常风轻云淡。
但少女的慌张、无措,她捏着衣角近乎透明的指尖,她故作镇定昂起的脖颈,白皙修长像是一折就会断掉,她起伏的胸脯,她微颤的眼睫,她的一切一切,从上到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
最后是她紧抿到充血的唇瓣,一张一合,犹如鬼魅,吐出他往后多年的梦魇,
“我要——季同学做我男朋友。”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人,重现在面前,但除去这些,其他都已今非昔比。
季俞白俯身靠近夏缘,像狩猎的兽,一点点围困自己的猎物,而后,直直凝视她。
季俞白身形伟岸,四肢健硕,包裹在西装革履下的肌肉蓄势待发,成年人的体魄,已不是夏缘记忆力那样清瘦的少年人模样。
此时云雾合拢,最后一点阳光消失殆尽。
好似有毒蛇攀上,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滑腻瘆人,夏缘后退,头磕在车座的硬物上。
明明她才是最危险的,可偏生她没有被禁锢住的自觉,反而嘴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扑哧”一声,夏缘笑出了声。
“原来,季同学还记得我呀!”笑声如银铃悦耳,回荡在耳畔,季俞白不解,胸腔大幅度起伏了一下,半晌,他才问,“这个问题应该我先问你,夏缘,不是你一开始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吗?”
夏缘这才收回了笑,面对季俞白的质疑,她丝毫不慌张,“没,我刚开始确实没认出你来。”
“毕竟很多年么见了,季同学和以前不一样了。”
“唔,我还是后来觉得实在眼熟,名字也好像似曾相识,就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夏缘姿态慵懒,发丝随意垂在锁骨上,她捡起一簇,缠在指尖慢慢玩弄,继而眉眼弯弯,抬眸说道,“然后就想起来了。”
见季俞白依旧蹙着眉,她挺身,忽地凑上前,眼神变得笃定,“我开玩笑的,因为我相信,季同学肯定不会忘记我的。”
季俞白躲闪不及,明晃晃撞入夏缘似水柔情的眼里。
他只觉得喉咙一干,随机立马偏开,周身气质变得冷淡。
“夏小姐这么自信吗,毕竟你的变化也很大。”
“变化很大吗?”夏缘抬眸,去追季俞白的眼,“那季同学觉得,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以前又是什么样的?”
两人凑得很近,季俞白能清晰感知到夏缘的气息。
只要自己偏头,再靠近一点点,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夏缘温热的体温。
当然不一样。
季俞白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火。
怎么会一样?
他现在有种冲动,掐死对方的冲动。
为什么她这么云淡风轻,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困在原地,眼巴巴等着她的垂青。
季俞白收紧了拳头,青筋暴起,转头,满腔怒火欲以言表,但却在开口之际,夏缘惊呼一声,只见她眉梢染上喜色,看向他身后,
“是在这里取快递呀。”
“确实有点远,这个小区还挺大的。”
正巧车也停了,车锁也开了,夏缘一边念叨,一边收拢着衣服要下车,“澄心这个不节制的,一次性买了这么多,还不知道车子能不能装得下。”
车门开了,邱秉刚巧听到夏缘的念叨,回了一句,“一次装不下就装两次呗。”
夏缘点点头表示认可,随机风风火火朝驿站走去。
见夏缘走了,邱秉赶紧收回笑容,火急火燎就要去找自己好友兼老板再劝说一番,可千万不能沉浸美人乡云云,“老白……”
低头,却发现自家兄弟阴沉着脸,周身气场冷得能把他冻死。
季俞白抬头,冷眼扫过来。
邱秉吓得打了个寒颤。
“离远点。”
“好嘞!”邱秉迅速逃离现场。
连门都要没关。
车里只剩季俞白一人,这也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平复刚才差点失控的心情。
原本蓬勃汹涌的心情,再睁眼时,已然归于平静。
以前…
季俞白俯身出了车。
恰逢夏缘和驿站的工作人员一起拖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箱子,两人在门口就停了,夏缘弯身连连道谢,俩人攀谈几句,不知夏缘说了什么,工作人员被逗得眉开眼笑。
季俞白眼神变得晦暗。
思绪被带到从前。
那时候的夏缘,
不是这样。
-
第一次见到夏缘之前,季俞白刚刚解决完一场糟糕告白。
当然,不是他告白别人,而是别人告白他。
他和告白的女生在同一层楼,但教室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距甚远。正是学业繁忙之际,一张张白花花的试卷不断压缩学生的空余时间,而在所有人苦不堪言之时,这个女生凭借每天一下课就隔山跨海跑到门口专门观摩他而出了名。
这也是令人佩服,教导主任盯他们盯得严实,每天时不时来个突击检查,在早恋这一话题上更是敏感到不行,恨不得每个人身上放八个眼珠子。
但偏生这女生身怀奇才,硬是快半年了,一次也没被逮到。
他能理解晦涩难懂的古文,也能很快解出巧思的数学题。
但他想破脑袋也搞不懂这个女生的脑回路。
他:“我不喜欢你,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女生:“不可能,我又不差,你怎么不会喜欢我。”
他:“……”
紧接着是更加猛烈的追求。
最过分的是有一天,他刚出教室门,就险些被躲在暗处的女生扑了个满怀。也是在这一天,他的怒气压制不住,终于把女生从上到下方方面面都贬低了个遍。
言辞犀利,一刀一刀专门往人心窝子上扎。
女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似乎想不到他会这样毫不留情。
她只知道对方高冷不亲近人,却从不知到他有这么凌厉毒舌,不近人情的一面。
最终不堪受辱,捂着脸跑了。
季俞白冷眼看着这一切。
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插着兜就走了,他也不想管周边人看他怪异的眼神。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忍到现在已是他教养的极限,至于旁人怎么评说那是旁人的事,与他何干?
但也是在那一天,他遇到了夏缘。
那时他刚午睡完,教室里坐着憋闷,就想着出去透透气,谁曾想甫一出门,余光就看到个女生朝他过来。
他以为又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套路,又要玩什么死缠烂打锲而不舍的把戏。
想起之前被纠缠的经历,他心中不免闷烦,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于是他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身就走,毫不留情。
季俞白家世斐然,见多识广,又天资聪颖,他的父亲也算是上流社会的出了名的老油条,跟着他,熙熙攘攘的人看多了,自然也学会七八分看人之术。
因此只是一眼,他大致就能猜出夏缘的性格习性。
温润怯弱,不管是姿态还是眼神都透露出小心翼翼。
转身之际他还在想,这样的女孩大多性子温吞,跟个包子似的,怎么会有勇气做出追求别人这样的事。
但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不轻不响,又引得他回首。
女孩慌张极了,忙不迭向教室里的人道了句歉,又慌慌张张俯身去捡地上的书。
从季俞白的视角,只能看到她轻颤的眼睫和指尖,还有浓密乌发间红得滴血的耳廓。
明明刚刚初夏,还不是很热,知了却是叫个不停,听得他心烦意乱,除此之外,安静的午间只有风擦枝叶的细微声,和着夏缘整理书时发出的“沙沙”声。
知了不解他意,还在叫个不停,好似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季俞白难得撕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堪的笑。
真烦。
后续就是他帮夏缘找到了她要找的班级,还搭了把手帮忙把书提了过去。
只是自己一开始在她眼中的行为,季俞白还真开不了这个口去解释。
难道说我以为你是来告白的所以对你不屑一顾吗?
纯纯有病!
下午的午饭时间,很多学生不想浪费时间在吃饭这样的小事上,所以就会买一些简单顶饱的食物。
李策一手捏着面包,一手拿着笔在草稿纸上涂涂写写,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还念念有词。
这道压轴题自己纠结了一节课却还是没有头绪,怕情绪上头把自己噎死,他果断选择求助他的学神同桌。
但等他装模做样扯出一抹殷勤的笑,侧头看向自己的同桌时,
却发现自己的同桌盯着桌上的题目出神,手里还捏着没剥好的水煮蛋,一动不动,好似一座雕塑。
好半晌,他才鼓起勇气,攥着自己的试卷凑过去。
“那个季老大……我有个题目……”
话音未落,就见季俞白手中的水煮蛋被他捏成一坨。
“...”
李策:“!”
不问了还不行嘛,吓死人了!
他又哭唧唧缩了回去,狠狠咬了口自己的面包,打算等自己的好基友回来了一定要好好吐槽!
季大神抽风了!
季俞白没管同桌的脑回路。
他想着今天这事虽小,但总归是他做的不地道。
要是以后有机会见到,还是和人家说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