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夏缘以为包厢是在楼上,还准备往楼梯方向走,邱秉却先她一步走到前面,并往反方向示意。
“这边。”
她这才知道原来集锦苑的后面别有洞天,而那座她看到好几回的假山也不仅仅是装饰,更主要的作用,是遮蔽通往后面会所的路。
月光盈盈如霜,照射在奇异精巧的假山上,在夜色的映衬下更显光怪陆离,前堂的声音在关门那一刹那被隔绝,偶有汽车鸣笛声,好似从远方传来,更显得眼下的情形寂静肃冷。
夏缘想到课文上的那句“庭下如积水空明”。
只是她可没有那位诗人被贬数次后却依然能与友人夜话闲游的从容心境。
现下没有人说话。
自落座后就没有人说话,夏缘和面前两个陌生人的上一次交流还停留在邱秉对她说的那句“这里”。
夏缘只觉得如坐针毡,只好打量起周围的装饰布景。
后面的会所和前堂的装饰没什么两样,只是会所更小,也更安静。
当然,没差,这是对于夏缘来说,外面摆的那些瓶瓶罐罐,瓷器还是什么插花,在她眼里只有样式有别,总体上没什么区别,但夏缘还是知道,这外面的装饰,自己打碎一个估计就是好几个月白干了。
也许好几年白干也说不准。
她坐在靠窗的地方,而那两位陌生的男人坐在对面,一个没什么正行,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出神。
而另一个……
那个叫季俞白的男人也不曾开口问过一句,一直端着茶杯看手机,也没抬头看过她一眼
气氛很是压抑,夏缘觉得自己像是被隔空了,像在一个真空罐里,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她却没有实感。
实在是憋闷得慌。
没人注意她,她稍稍侧身,盯着外面假山的方向发呆。
季俞白抬眸,注意到夏缘的动作,眼中波光微动,手机息屏,问道:“夏小姐好像很喜欢那座假山?”
这句话突兀地像凌空划破一条口子,迅速把夏缘的思绪拉回,而邱秉也被这话吸引,伸长脖子去看外面的假山。
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特别的,徒觉无趣,就又坐了回去,还是刚才吊儿郎当的样子。
“不就那样嘛,有啥可稀奇的,海市这样的玩意多得是,我爸也爱捣腾这些,真不知道有啥可看的”他觉得这一行为很是费解,就他爸他妈这样的纯纯商人,视钱如命,一家子人全掉钱眼子里去了,一身的铜臭味,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块用。
年轻的时候四处奔波,终于是把钱挣够了,在大城市站稳了脚跟,也开始学大家族的作风附庸风雅,什么庭院假山,还有一些破破烂烂的古玩,他爸当宝贝一样供着。
至于面前这位她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女人,大概是好奇,又或许是像他亲爸一样不懂装懂故弄玄虚。
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烦得很。
如果不是看到她,自己也不会心血来潮和老白到一楼吃饭,也不会遇到那个疯女人,让自己丢脸,更不会现在由老白出面。
所以,即使这事和夏缘无关,邱秉还是把锅背到了夏缘身上。因此他对夏缘没什么好脸色,他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大多是针对夏缘。
夏缘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感受到邱秉的恶意,她有些许尴尬,但面色如常,不着声色地把身体挪了回去,“挺好看的,之前来的时候见过几次,但第一次看到全貌。”
她的位子正对着季俞白,但不知有意无意,她并没有正面对着他,而是微侧了一下身体,低垂着眼眸,搁在耳后的发丝散落几分,遮住了一部分侧脸,唯一能看完整的,是她光洁的颈脖,雪白娇弱。
季俞白揉着眉心,感受到太阳穴一跳一跳,心中莫名一股情绪,他瞥向邱秉,对方抱着胸,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还不时晃两下。
“邱秉”季俞白忽然叫住他。
邱秉茫然地看过来,还好奇有什么事,就见季俞白冷着脸,他下意识觉得没啥好事。
“附庸风雅?”
“白港那块皮子,令尊想在哪里建一个避暑山庄,如果只是单纯为了满足令尊附庸风雅的愿望而不考虑实际利益的话”季俞白刻意顿了顿,邱秉在听到的瞬间警铃作响,惊愕地看着他,立马直起身慌张地想解释些什么,却见男人抿了口茶,压根没看他,而是继续用冷得掉渣的语气说——
“那我想,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邱秉:“!”
他这会子倒是坐得板正,急急切切去询问季俞白,“老白,不是,这不是定好的吗,怎么能改了呢。”
“只是确定了合作对象的名单,具体的还没定好。”
“不是,老白,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了,你就帮帮兄弟,我老爹会宰了我的。”
“与我何干。”
“……”
夏缘还在一头雾水,压根不明白眼前两人是怎么忽然就争论起来了,她缩了缩身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而此时,门外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哒哒”声,夏缘眨了眨眼,若有所动。
果然,下一秒,上官澄心就在侍从的带领下推开了门,她也很有自觉,自顾自走进来,没给两个男人眼色,直接坐在夏缘旁边,而后直勾勾地盯着邱秉。
“怎么,这位先生,想起来我是谁了吗?”语气里尽是讽刺。
邱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经过他锲而不舍地回忆,他确实想起来了这个红衣女是谁。
傍晚时分他去机场接季俞白,因为走得急,在停车场路口差点蹭到另一辆车,当时那辆车的主人甩了车门向他走来,他心里估计着对方是来讹人的,觉得麻烦,就摇下车窗塞了一堆钱给对方。
而那个人就是现在坐在对面的红衣女。
上官澄心看着邱秉不断变化的脸色,嗤笑一声,“可真是难为了。”
邱秉脸色更差了。
半晌,他正了正色,站起身,谦卑地说道:“小姐,对于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在这里郑重向你道歉。”末了,他还鞠了一躬,态度很是端正。
上官澄心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男人的行为,可她认真端详对方的神情,毫无破绽,与之前不服憋闷的样子截然不同。
不过她也上道,刚才对着男人痛批已经是把心中的不爽全部发泄出来,现下对方态度良好,她也没啥心思过度追究,就和着对方的话给了台阶下。
邱秉也发挥了自己的狗腿技能,招呼着侍从又上了桌菜。
“感谢上官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上官小姐在集锦苑的消费,一半都算我的。”
“邱先生倒也是爽快人。”
两人也是嘴皮子快的人,在餐桌上你来我往,特别是邱秉了解到上官澄心是上官家的人后,兴趣更浓了。
“说起来上回我和令兄还有个小合作。”
餐桌上只有两人说话的声音,而夏缘和季俞白则一直保持沉默,吃饭间隙,夏缘趁无人注意之时偷偷打量对方。
季俞白正在喝汤,一只手搭着白色的汤盅,另一只手拿着勺,似乎察觉到夏缘的视线,抬头看了过去,两人视线刚好碰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季俞白无动于衷,夏缘却感到无所适从,她尴尬地低头夹菜,视野里只剩季俞白搭在汤盅上的手,消瘦修长,骨节分明,白皙的皮肤下隐隐还能看到青筋。
偷看还被当事人发现,也许是太过尴尬了,夏缘在之后就可以避开季俞白的视线。直到饭吃完了,上官澄心带着她离开,她都没来得及看季俞白的反应。
“缘子,你咋了,刚才吃饭的时候不说话,怎么现在回家还不说话呀”上官澄心没回自己家,而是死皮赖脸赖着了夏缘家,这会正霸占着夏缘的被窝,她哀怨地看着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夏缘,“不会是你今天不想和我睡觉吧,不会吧不会吧。”
怕上官澄心的狼嚎引来邻居投诉,夏缘不得已捂住她的嘴,“没有不让你睡!”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夏缘,“你就是嫌弃我了,嫌弃我是个恋爱脑!”
夏缘:“……”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和上官澄心闹过后,夏缘正襟危坐,若有所思地看着上官澄心,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我只是觉得,季俞白好像认识我?”
“认识你?”上官澄心皱了皱眉,她看着夏缘欲言又止,半晌,才在夏缘的疑惑中道出自己后半句。
“缘子你是不是思春了?”
“滚,今天你睡地板。”
“别啊缘子,我再也不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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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老宅
季夫人还想拉着季俞白再说两句,可对方很明显不领情,直接避开她的手,转身就上楼了。
“季俞白,你站住!”季夫人踉踉跄跄想跟过去,却发现怎么也追不上,急得只能在后面厉声叫唤他,“我是你的母亲,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季俞白这才停住,季夫人以为这事有转机,还忙不迭想迎上去,却没想到对方转头,站在高处睥睨着她,眼神冷得像是看着死物。
“李小姐,我想你弄错了。”
“你可以是季夫人王夫人赵夫人,什么人都好。”
“但你绝对不是我的母亲。”
季夫人忽地脸色惨白,差点跌坐在地上,还好旁边有人手疾眼快接住她。
这位养尊处优的豪门夫人气得脸通红,指着季俞白离去的背影,却半天说不出话。
而始作俑者却毫无负担,迅速消失在季夫人的视野里,徒留其一人捶胸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