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的头隐隐作痛，栖止山那日及前后发生的事，她一概想不起来。
那究竟是蓄意针对她的一次谋杀，还是一个意外？潜伏在暗处的凶手，若发现她平安归来，会否伺机再度下手？
明月印象中的殷阶并不是个阴险狡诈之徒，是她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一切另有隐情？若真是殷阶下的手……
明月想着这一个来月两人的朝夕相处，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秦逢时靠坐在窗前的桌案上，背着光，目光深深地望着她：“明修撰，我派个人早晚护送你吧。”
派个人。
“那就多谢秦寺正了。”
明月客套一笑，想：这样很好。
她继续往后翻赵梦泽的日札——
五月初二
朱雀今日不在家，不晓得又跑哪儿玩去了。哎，真是拿她没办法。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我还怪想她的。
……
朱雀怎么还不回来！真是急煞人！
……
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她到底去哪了！
……
他们杀了朱雀！那帮禽兽不如的东西杀了朱雀！我要他们偿命！！！
——这是赵梦泽留在日札里的最后一句话，墨迹很重地晕开，直直透了五张纸，像野兽抓狂的爪印，满是恨意。
“五月初二。”明月念着日札里出现的最后一个日期。五月初二往后还记了三页纸，但都没有留下日期。就在这薄薄的三页纸之间，赵梦泽的人生翻天覆地，急转而下。
秦逢时的目光放远，微微眯起眼：“所谓‘夫人的遗物’，那红狐围脖，就是朱雀的吧？”
明月点头，合上日札：“我记得五月初四那天，赵修撰请了一天假，应该就是去找朱雀了。初五是端午节，放了一日假。初六我再次见到他时，他整个人阴沉得厉害，很不对劲。那天下午，赵修撰去参加了晋远王府的茶话宴，听说只邀请了十来个人，当时还有同僚嚼舌根，说凭什么邀了他去。”
“这么看不起人？”秦逢时语带不满。
“赵修撰不愿意出席的宴会，没有人能逼他去。”明月思索着，“在那个朱雀失踪的当口，他会有如此闲心吗？”
秦逢时当即领会道：“他觉得那里有朱雀的线索？”
“这个茶话宴值得重点调查一下，说不定发生过什么事。”
“好。”秦逢时应道。
明月心道：好个鬼，哼。
她继续梳理着整个事件：“咳，初六晚上就是春阳郡主的生辰宴，赵修撰被佟少卿打了一拳后，去纠缠柳掌柜。初七早上，尚林苑发现为霜不见了，这日的巳午之交，我看见工部郎中冯双来翰林院找了赵修撰，两人关起门来聊了一会儿，就一道出门了。我记得，当时赵修撰的脸色很是难看！现在我们知道，他是去珍宝阁找柳掌柜了。”
“冯双一定知道什么！”秦逢时肯定道：“赵修撰会不会就是顺着红狐围脖这条线，发现柳鑫是害死朱雀的凶手？！”
明月颔首：“赵修撰有很强烈的杀人动机……只不过，他在日札里说是‘他们’杀了朱雀，那就意味着，他还有别的目标。”明月与秦逢时对了一眼。
“会是谁呢……”
明月接着负手盘道，“初七晚上，皇帝在尚林苑目睹狐妖出没。初八——也就是今天一早，赵修撰失踪，柳掌柜坠楼，而为霜，竟然出现在了珍宝阁。”
“真是匪夷所思……”秦逢时一脸肃然，“毫无头绪。”
小薛暴躁地进来：“你们两个研读得如何了？”方才秦逢时和明月凑在一处研究日札，根本没注意到小薛出去了。
秦逢时道：“赵修撰还真有个夫人，叫朱雀。可是朱雀前阵子刚失踪被害了！”
“啊？”
“这事儿，恐怕柳鑫脱不了干系。”秦逢时找出关键的几页给小薛看，边问他，“你去干嘛了？”
“嗐，别提了。我找那个赵管家问话，结果他一问三不知！不晓得是真傻还是装傻。”小薛盯着十一月廿七那一页，发出一连串的疑问，“‘朱雀’是赵梦泽给她取的名字？难道她本来没有名字？朱雀还救了赵梦泽的命？他出过什么事吗？”
“……”秦逢时呆呆地眨了下眼睛，“我怎么知道？”
两人同时看向明月。
“我的理解是，”她莹润的指尖点向前文，“马一鸣升了官，赵修撰恨自己投错了胎，因此想要自尽。”
“什么？就因为别人升了官？至于吗？”小薛无法理解。
明月嗟叹道：“是种种事情累积在一起。赵修撰空有抱负，郁郁不得志多年，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结果先是夫人卷钱与人私奔，再是一个后生靠着家族庇荫平步青云，唯有他被遗弃在原地。曾经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如今门前冷落，成了翰林院的笑柄。”
明月淡薄地勾了勾唇角，“他万念俱灰，走到了穷途末路。这时候，朱雀出现，救下了他。”
有朱雀在身边，赵梦泽一眼看见了寻常岁月的温柔和诗情。他依然在官场上磕磕碰碰满腔怨怼，但回到这个小院，见到朱雀，他便平心静气地相信人生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然而，朱雀如今不在了。
“这柳鑫，该杀！”小薛看着那日札，握拳道。
明月摇了摇头：“赵修撰未必是杀了柳掌柜的凶手，柳掌柜也未必是杀了朱雀的凶手。我们并没有证据。”
“他应该来报官……他为什么不来报官呢？”秦逢时不明白。
小薛冷哼一声：“柳鑫有晋远王做靠山，谁动得了他？你要是敢抓，佟黎明第一个把你革职办了！”
秦逢时眼神一沉：“我不会让他逍遥法外！”
小薛又要嘲讽，明月道：“小薛，赵管家年纪大了，有什么话，不如问问一墙之隔的邻居吧？”
“有道理！”小薛风一般地走了。
秦逢时在书房翻找其他的线索，明月出门进了侧房。
侧房同主房一样洁净。只是，桌前的椅凳上，不知为何，放着半碗水。明月一愣，绕过桌椅到了衣橱前，见里头挂着赵梦泽的一些旧衣。
明月正一件件查看，秦逢时走了进来，弄出些响动。明月回眸看去，秦逢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明修撰，平常公务很清闲？”这是要赶人的意思。
识相一点，明月就该边说“我还有一堆诏书要草拟”，一边告辞出门。但明月没有，她忍了下来，岿然不动：“没错。”
秦逢时微微笑了：“那这里查完一起去趟工部吗？”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