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阶眯眼一笑：“亮亮你可真是个小机灵！事情么是这么桩事情，但是，还有一些内情。”

    “哦？”明月配合着露出极感兴趣的表情，事实上她的确很在意整件事情，还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我听说啊。”殷阶神秘兮兮道，“第一，那晚的宴席，根本没有人邀请赵梦泽，他是自己跟着冯双去的。”冯双是与赵梦泽同科的探花，如今已官至工部郎中，可以算是赵梦泽唯一的朋友。

    明月摩挲着指节：“这倒稀奇，赵修撰可是个不喜宴席之人，更遑论主家都没有邀请他，他怎么会主动前往呢？”她望着回廊尽头那株光影摇曳的蔷薇，目光晦暗，“赵修撰今日已迟到近半个时辰了。”

    “第二，生辰宴的次日，晋远王亲自造访佟府。不知与佟少卿聊了些什么。最后，临走时，晋远王收下了那条红狐围脖。”

    明月疑惑地蹙起眉：“这是何意？”

    殷阶肩膀一耸：“谁知道呢。”

    “晋远王，是个怎样的人？”明月回想着当日宴席上那个慈眉善目又身形魁梧的老者。柳寅在他面前毕恭毕敬。

    “他啊……”殷阶少见得露出敬仰的神情，“晋远王柳适，半生戎马沙场，抵御外族，保佑大昭边疆安宁，立有赫赫战功！皇上甚至先后赐过他十来只狐！能得如此殊荣的，可谓朝中第一人。而且啊——”他忽目光一转，规矩行礼道，“洪学士。”殷阶长得粗枝大叶，个头还比明月矮上一截，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极尖，又贼。

    明月也跟着施礼。

    洪学士儒雅笑道：“圣上召我去尚林苑，殷阶，你随我走一趟。”

    “是去抓狐妖吗？”殷阶激动道，“让我来！我精气足！”

    洪学士被逗得大笑，嘴上教训道：“让你去就去，问这么多干嘛？啊，明亮，下发给单州的诏书记得今日要草拟好。”

    “是。”明亮曾经回绝过洪学士的小女，伤透了她的心。自那以后，有什么好差事，洪学士都只想着殷阶，断不会带上明亮。明月有时会懊恼：怎么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倒记得一清二楚，谁要害死我反而死活想不起来。

    目送两人离开后，明月又去找点卯的侍读学士确认了一番：赵修撰今日未曾请假，又迟迟不来画卯。

    侍读学士也有些担心：“不会像你之前那样吧……”重伤失踪，生死未卜。

    明月也一脸忧心。

    侍读学士沉吟着：“得派个人去他家看看。”他刚要吩咐小厮，明月忙道：“我去吧。”

    热闹繁华的长宁街上，店肆林立，满目是琉璃的飞檐、五彩的招幌，实在是彰显京都阜盛的一面旗帜。

    明月步履不歇，轻车熟路地在十字路口拐弯，入了宿八街——这是她回家的路。赵府离她的小院只隔了五户人家，明月也曾邀请赵梦泽一道同行，但他避之不及。

    不对，一开始，好像不是这样的……明月的记忆含糊而嘈杂，她费力理着那团乱麻，忽见一道熟悉的黑影自身侧匆匆而过，留给她一个挺拔而冷峻的背影。

    明月愣了一息。

    离开秦逢时后，明月过得一直很平静，平静得她以为自己并不想念他。

    只是，再次见到秦逢时的这一刻，真正重逢的这一刻。

    明月心脏狂跳，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他这样离去。

    在缜密理性地思考之前，她已经追上去，一把握住那人的臂腕。对方回过脸来，一双看不出情绪的桃花眼如点漆般，直直地望着她。

    明月被他的眼神吸了一瞬，卡壳道：“初、次见面，我是明月的哥哥，明亮。”

    “……”秦逢时眉峰微微一挑，冷着脸回，“你好，明亮。”拔腿就走。

    明月怔了怔，小跑着跟上：“我总听明月提起你，秦神捕，是吗？”

    “不是。”秦逢时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托明月的福，破了几桩案子，刚升任大理寺正。”

    “恭喜恭喜！”明月笑道。

    秦逢时不再回应她，目不斜视地快步走着。他照旧穿一身黑，那张脸冷得锋芒毕露，桃花眼微微挑着，像寒光凛凛的钩子。明月突然觉得，秦逢时变得遥远而陌生。

    她止住了脚步。

    小薛和秦盼盼在后面咬耳朵。小薛挠着头，小小声：“你认出来了吗？”

    盼盼点头：“那不就是明月嘛！怎么变明亮了？”

    “……秦逢时没认出来？他是不是过于愚蠢了？”

    秦盼盼温婉一笑。

    小薛又问：“我们要提醒他吗？”

    “不要。”她上前两步拍拍明月呆滞的肩头，嘴角上扬，“明亮兄，是哪里人士？”

    明月一下被她问住了，脑海中浮起一片烟柳杏花，于是随口道：“永安。”说完心里一咯噔：他们刚去过一趟永安，不会露馅吧。

    “真巧，我是永乐人。林搜够。”说了句方言。秦盼盼见明月一脸懵，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亮兄在哪里高就？”

    “翰林院，任修撰。”

    前方的秦逢时脚下一绊，他迅速稳住身形，假装无事发生，头也不回地走着。

    秦盼盼瞪圆了眼：“翰、原来是状元郎？啊，‘明亮’！”她终于把眼前人与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十八岁状元及第，大昭国史上最年轻的的状元郎，失踪了几个月的，明亮。

    秦盼盼眼睛放光，脑海中闪过几条逻辑和推测，边对明月颔首，像是在说：做得好！是该走！

    明月有些赧然，明知故问：“姑娘贵姓？”又寒暄了几句后道出正题，“你们急匆匆地要去哪儿？”

    “大昭珍宝阁。”秦盼盼一下子敛容，加快了步履，“出命案了。”

    佟少卿购入火狐围脖的大昭珍宝阁？

    明月心中一紧：“谁出事了？”不会是……

    “大昭珍宝阁的掌柜柳鑫。”

    “柳？”

    “嗯，他是晋远王的胞弟，也就是，柳寅的叔父。”秦盼盼探究着明月的神色，见她极快速地眯了下眼。

    大昭珍宝阁，顾名思义，专卖奇珍异宝。其分阁遍布天下，主阁坐落于京城的宿九街上。流丹的九重楼阁，壮美骇瞩。

    其中，一到八层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古瓷玉器、山珍海味、绫罗裘氅、刀枪剑戟……唯有至高的第九层，并不对外开放，是柳鑫招待贵宾，或偶尔下榻之处。

    ——他就是从那里坠下来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