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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沉默

    日上三竿,一间当铺。如此简洁明了的地点介绍,一般有点学问的人都不会如此使用。

    小九坐在张家班外楼梯口扶手的公共区,居高临下地顺着楼梯向下望去,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也没有了像往常一样与师姑在一起时的俏皮与灵动。

    只直勾勾地俯视,像一个沉浸自我蔑视众人的思考者。

    嗯。今日是张凤竹的第三天,按理来说,我应该是要以朋友的名义去烧纸的。可是……

    小九从衣袖中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看上去就像是被来回开折了很多次纸张,而后逐字逐句地,用力地再次阅读。

    “九儿啊,请一定主动不要来找我,不论你看到这张纸是什么时候。”

    纸上的内容写得极其简易,不管是有没有学问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读懂,也能轻而易举地做到。于是小九便如此照做了,并不是接受了长辈那不可违抗的命令,而是对于两个人共同认同的一件客观事实的默认。

    ……

    “伯……伯?叔……叔?啊……”十二岁的身上披着又厚又重,长到腿边的白色绒衣外套小九瞪俩眼睛懵懂地环顾西周,仿佛是进了贼窝一样地好奇。但声音却不自觉地颤抖着,有恐惧有不知所措。

    更多的是疑惑和来自一个十二小姑娘的惶恐。

    空旷的堂内,除了小九和给她带到这里张凤竹之外再无他人,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恐惧的要素环绕在他们身边,在他们周围的只有安宁以及自张凤竹身上散发出的怜悯与仁慈。

    见小姑娘仰着头只敢看着自己甚至不敢打量着新来的地方,张凤竹放松刚才自和楼楼下一直到张家班里时,这一路上紧皱着的眉头和圆瞪着的怒目,露出一个平和温润的微笑,轻声回应了一句。

    “就直接叫张凤竹吧。”

    随后却又支支吾吾起来,不自觉地手足无措进退两难,“啊……那行,我给你倒杯水去啊,好好休息……啊不,想玩儿点儿什么随便,我们这也没什么好东西……”

    边支唔着,边做出如同下台子一样的动作,后退几步后准备转身离开。“那个,我师父这会儿应该把笑愚放出来了,这样,我把笑愚叫上来跟你聊聊,你看行吗?”

    这样的疑问得到的回应只有安静地几乎要凝固的空气。话音落下良久后,对面刚刚自称没名字,但是所有人都叫九丫头的的姑娘终于缓缓开口,像是已然缓解了不少一个时辰之前所受到的惊吓。

    “不用了张先生。我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

    说着,抬起头她方才近乎埋在厚重的外衣中的头,语气中下定了决心般,红着眼眶但眼神中似五味杂陈的神色,仿佛已经迷茫到不知该想什么该做什么般,

    “笑愚姐姐报官了对吗……那个人……会被判刑的对吗……还有……”

    说着,当时十二岁的小九泪如泉涌,一瞬间噎住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个时候是应该说话的吗?这个时候我应该想些什么?其他和我有过一样经历的人……会不会觉得我的说话是轻浮,是对自己这份沉痛经历的不尊重?

    可我……可我确实懂得发生了什么,这是没办法自己欺骗自己的……想着,小九把手搭在自己的腹前。那时候,她心中除去恐惧和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质疑,什么都没有。

    那年,她十二岁。

    “害,”张凤竹见她的样子,寻思了片刻正坐在她的对面,尽量让坐在椅子上的小九对自己是一个俯视的状态,“我啊,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事情。”

    看着面前的这位姑娘并不是太排斥与自己说话,张凤竹突然心中一软,该说的不该说的一顺嘴全秃噜了出来。虽说心中还估计在刚刚出事儿的时候会不会再次刺激到小九。

    不能说火上浇油就是人品坏,只能说学问有限,素质有限。

    “我曾经也被……啊,”原本想泄洪般地和眼前的孩子讲讲自己的事,可张凤竹顿住了。

    “……”

    小九当然知道张凤竹想说的是什么,但那时的她确实也不想知道这世上谁同她有相同的经历谁没有,她那一刻只有不知所措,羞愧,崩溃,和说不出的自暴自弃。

    那是她第一次产生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心态,那也是她被张笑愚从歹人手中救出之后,第一次觉得这里是安全的,是可以让自己自私的地方。

    张凤竹想说的无非就是,“我也曾被凌虐侵辱。”

    并且直到如今,她依然坚定地认为那时这样的心态是合理的。

    再后来,小九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家里,在张家班住了下来,在这里增长才能,在这里得到了算她在内的十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的家中没有得到的东西。

    包括尊重,包括自由。

    最开始 的时候,师父给小九指派的师父是张笑愚。

    当日得知此事的小九还正把自己关在屋内,整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的。

    据后来她自己用开玩笑的口吻告诉张笑愚“当时是想死的,但是见识短,不知道怎么自己弄死自己。但是以前家里有饿死过人,所以她知道饿能把人饿死,于是打算一试。”

    小九还假装一脸幽怨地摇着头,故意责怪的语气对张笑愚道,“要不是师姑你给我带来的好消息啊,我一高兴吃了三大碗,我可就真成功了呦~”

    张笑愚。这个名字,是小九心中目前指定的唯一救星。

    记得很清楚,那日是信国景节的夜晚,没被安排戏场的张笑愚和张凤竹从某一条商街出摊刚到家里,看得和楼前门已经因为天色已晚上了锁,互相商量了一下过后,便绕到了后门。

    随后便在黄昏时分的后院林子中,听到了异声和响动。有哭喊声,有咒骂声以及……一些无意义的掩盖声音的另外的声音。

    后门通常是没有人出入的,尽管景节时值夏日,前门也已被锁,那年虽离今日没有太多年,但京中长街繁华程度也远不及如今,所以除了张笑愚和张凤竹之外,仿佛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心下惊觉不对的张笑愚立马停下脚步,伸手挡住正前进的张凤竹,另一只手放在嘴边示意张凤竹不要出声。待到张凤竹停下脚步之后,张笑愚又用拦着他的手指向了距离他们并不远的后门墙边立的铁锹。

    一套动作下来只用了不到三个数的时间。过后,仗着自己是武旦的张笑愚拎着铁锹蹲在树后,观察情况准备伺机而动。

    着急忙慌地蹲到树后,还未来得及想个作战计划,只见一直胡乱奋力反抗的小九一瞬间挣脱开手,“啪”地一下扇在了歹人的脸上。

    那歹人似乎被激怒了,抬手就还了小九一巴掌。但歹人松开压制小九上半身手还击的时候,她又奋力挺起被压在地上的身体,用脑袋狠狠砸向歹人的头。

    趁乱时,张笑愚蹿身从树后跳出,抄起铁锹直拍向歹人后颈处。正拍得对方大吼“是谁?”并转起身要报复张笑愚时,张凤竹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之礼,连忙把小九扶到林外,安慰了几句后,忙进了和楼找了几个在一楼转悠的人,请他们去树林中帮忙。

    然后自己守在小九身边,一直等到一切结束。

    被请求帮助之人一听有歹人出没,全都四下寻摸工具进入林中,不一会儿,便几个人把刚被张笑愚压制住的歹人捆了个五花大绑。

    “赶紧报官。”

    说罢,便带着人急三火四地奔官府去了。

    而这边,在经过小九的同意之后,张凤竹上了楼将这日正好在张家班的张帅翊找了下来,请她帮忙把小九扶了到了楼去上。

    至于张凤竹提出请医生来瞧瞧,则被小九严词拒绝了。理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被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报官回来后的张笑愚还被师父叫去惩罚了一顿,“罪名”是“私自斗殴”。

    ……

    坐在楼梯口的小九摇了摇头,似是想把这些陈年往事都摇到九霄云外,不让自己想起任何一点。但是她不能。因为那日,只是她至今为止成长的一个不幸的开端。

    而后诸多不幸都是由它引起的。

    譬如。那年那次张笑愚给官府报官,官府给判的是证据不足,予以驳回报官。

    小九记得很清楚,班子里有人说,那次在得到这样的结果之后,也不过不到二十岁张笑愚偷偷躲在夜晚没人的后台哭,还故意避着自己不见,就连自己闭门不出的一些日子的送饭故意不去。

    所以师父有意让张笑愚教小九的想法就在那时泡汤了。

    而后来小九铭记至今的那个好消息,是在她逐渐彻底自暴自弃的某一日,兴高采烈的张笑愚突然敲开了她的门,小心翼翼地问她,

    愿不愿意配自己去一趟官府,我申请的再次审判令已经成功了,现在告状的话需要当事人。

    张笑愚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一丝不苟地帮她,让小九不要太担心,不会伤害她的。

    当时小九沉默了。沉默同那日的夜色逐渐融合。

    也是那一次,张笑愚打开了与官员乃至皇帝抗争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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