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困兽之斗。”

    墨老城主冷冷注视着宁昭,召出属于宁昭与燕行二人的母符,干瘦手指从符面一拨。

    符文水波一般掠动。

    天宫神魂传来一阵剧痛,视线陷入黑暗的一瞬间,宁昭没有犹豫,出刀。

    只见主符高悬于殿中,飞身而出的宁昭仅离一步之距,轻飘飘的符箓闪电般黏上其衣角,密密麻麻如累卵,将她拽了下来!

    就在下坠的这一刻。

    凭借感觉,宁昭将鸿刀丢了出去!

    刀尖贯穿、撕破这张‘金门封’符箓,一方金门大空时,她重重地砸进水中。

    “咳——”

    宁昭深吸一口气,水浪巨大的冲击力令她下意识闭了闭眼,身影淹没进无底寒水,手臂抬起,指骨用力攥紧在脖颈旁,仿佛在撕扯什么无形的绞索。

    天宫上,神魂剧变!

    宁昭眸中血墨沁出道道可怖的符文,一直蔓延到脖颈之间,环绕成圈,不断收束。

    喉骨泛起一阵几欲碎裂的剧痛。

    令宁昭无瑕再顾及外界分毫,只能任由身体不断下沉。

    “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

    墨老城主立于寒水之上,双手负在身后,苍老的面容表情无悲无喜。

    “喂、老家伙,她说的是——”

    忽而,一道剑风自寒水之下、鬼魅般迸溅而出,蛰伏许久,燕行眉发尽数为冰冷刺骨的寒水湿透,墨玉般眼眸灰雾蒙蒙,除极盛的杀意闪烁外空无一物。

    红衣破水,剑风四动,扬起层层叠叠的衣襟,宛如水中猛然怒盛开朵红莲。

    冰冷的剑刃精准地直冲墨老城主的心口送去。

    “我们、可不一定!”

    “爷爷、危险!”

    “快跑!”

    两片眉心点有一粒红点的小纸人冲出墨老城主袖口,冲他一左一右,一推一拉,令其身影一歪,剑刃斜斜穿透过肩头。

    燕行未抽剑,指骨微动,无数血线缠绕上剑身,一旋!

    “啊啊啊啊啊啊!”

    一片替命小纸人眉心红点瞬息间转为深黑,肩头凭空破开一个小洞,同时,纸片仿佛被剪子剪出数道裂口,于凄惨的哀嚎中化为零碎纸屑。“你——”

    噗嗤一声,墨老城主甩符震开雪剑飞速脱身、捂着肩膀血窟窿后退,眼神震惊。刚刚一瞬间,若非替命纸人,他已被血线分躯一回了!

    燕行未言,剑身向下一转,交错的血线急转直下,直追寒水之中不断下沉,无数符箓包围的宁昭,血线扫过,顷刻间符箓尽数斩为碎片!

    “爷爷快逃!”

    空殿之中血线密布,灵火攀附血线熊熊燃烧,驱散殿中森冷的寒意,万张母符于其中冲天火光中焚烧,小纸人紧贴墨老城主耳朵,边瑟瑟发抖,边不断高声尖叫。

    目光从殿内密布的火线上一扫,墨老城主咬牙,一挥袖召回所有母符,干瘦的身躯刚想遁出殿外。

    血线收束,笼罩了整座空殿。

    墨老城主心口延伸着几根似虚似幻的血线,冲到殿门前,面对重重叠叠的血线,步伐一顿。

    “出不去!出不去!”

    小纸人急得直转圈圈。

    身后,红衣青年不知何时再次出手,沿蔓延的血线,雪剑刺出。

    “不要!”

    剑风肆虐,鼓动得小纸人四肢抖动,单薄的纸片轻飘飘地挡在墨老城主后心,伸手一推。

    “……替笑笑、保护爷爷……”

    跌跌撞撞地闯出殿门,听闻小纸人濡慕的语气。

    墨老城主转头,目睹雪剑寒芒与墨老城主穿透血线叠加的伤势一同爆发,小纸人悬在半空,四分五裂开,心口蔓延出、似虚似幻的血线骤然一空。

    小纸人的语调与小孙女重合在一起。

    ‘书上说它们可以替笑笑保护爷爷。’

    ‘爷爷不要像爹爹娘亲一样,离开箓城、离开我们大家。’

    心口代表杀意的血线荡然无存,墨老城主喉头哽咽,声音极轻地呢喃道:“箓城的大家,也不要,离开我。”

    他干枯的手用力攥紧母符,空洞麻木,如腐朽老木的眼神骤然迸发出濒死的生机,甩出一张符箓阻隔燕行行动,而后极快地迈步逃出,身影消失于蜃雾中。

    铮——

    雪剑哧一声斩穿符箓,刺向血线消失的方向,扑了个空。

    燕行冷冷垂下剑。

    在方才一刹那间,杀意消散,没有血线牵连,他找不到那老家伙了。

    “宁昭昭!”

    既寻不到,燕行没有穷追,一股脑碾碎了神魂眼上所有符纹,安回原处,执剑扑腾重新跳下水,竭力以最快速度下沉。

    水面隔绝了蜃雾,以至于目可视物。

    幽幽寒水中,宁昭眉心紧蹙,口鼻间不断溢出小气泡,手指在脖颈间无力地撕扯,长睫猛地颤抖,显得很痛苦。

    她无意识地坠落,无数碎金纸屑在身畔沉沉浮浮,幽光闪烁,仿佛星河环绕。

    直到红衣青年伸手接住了她。

    燕行一手环过腰,一手轻轻托起宁昭后脑,拇指指腹虚拂过女修额角细长血痕时,手指轻轻一颤,垂首,与她额心相抵。

    ‘放开天宫。’

    温热的触感抵在宁昭额头,她一动不动,放开天宫,直到外来神魂顺着灵力流转,传进天宫。

    燕行的神魂穿入一片刀域,才站稳脚跟,一只手便扣住他的肩膀,重重向下拉。

    宁昭半蜷着身,死死扣住燕行肩胛骨,与此同时毫无预兆地,另一只手反扣鸿刀刀柄,刀刃飞出,抵着燕行的脖颈。

    她抬起一双烙满血红符文的眼眸——凶戾得像随时会挥刀砍下来。

    “我只是想帮你。”

    燕行摊开手,神魂半透明的修长指腹正缠着一缕鲜红的血线。

    他高出宁昭许多,此时被扣着肩胛骨,低眉垂首,弯膝折腰,以个近乎俯首称臣的姿态温柔地俯下来,轻轻拥住痛苦的神魂。

    “它伤不了你,让我帮你。”

    燕行抬指,将鸿刀刀刃往上推了寸,抵住微微隆起的喉结,宁昭能感觉到他说话间,喉结在冰冷锋利的薄刃下滚动。

    脆弱地,不堪一击地,向她示弱。

    “如果你觉得我让你疼了,就杀了我。”

    “……惺惺作态……你还真懂怎么恶心得我懒得杀你……”

    手指抽搐了两下。

    宁昭紧绷的筋骨一松,勉强从痛苦的应激反应中稍稍恢复几分神智,收回刀刃,薄薄的眼皮垂落,竭力压下眼眸中令人心悸的血色,声音嘶哑。

    “搞快点。”

    “行。”

    燕行指腹勾着血线,从宁昭颈间拭过。

    那只修长冷白的手手指轻轻打颤,却依然很稳,如拭去一件珍宝的尘埃。

    宁昭:!

    指腹才触上来,她就后悔了!

    ……很奇怪。

    灼热的神魂气息近在咫尺,尤其是拂过颈肩的手,明明所过之处束缚感顿消,却因剑修指腹年复一年磨出的层薄茧,磨过颈侧,带起阵莫名其妙像钝刀子割肉的感觉。

    和自己上药时,指头粗鲁地往药盒子里扣一块下来、拍肉上抹巴抹巴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宁昭搭在鸿刀上的手轻轻一紧,恨不得一刀嘎了他、或者剜掉脖子上这块痒肉。

    宁昭不自在地侧了侧颈,将这碍事的感觉强压下,随口问:“为什么我没感觉到痛?”

    颈侧的皮肤完好无损。

    以己度人,她还以为燕行会用血线活剐下自己一层皮。

    可什么都没有。

    燕行手指一顿,声线懒懒地调笑道:“或许是因为我从没想过杀你?”

    血线承载世人杀意化为己用。

    这份杀意伤人伤己,唯有一个人,绝不可能被血线所伤——因为燕行心中,从始至终未想过伤害她。

    “不久前你才把我当成货物卖出去、还差点活埋了。”

    宁昭眉心猛跳,睁开眼,很想看看燕行这厮怎么能恬不知耻地说出这句话,可惜眸中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

    她面上的不屑一顾太明显,燕行静了一瞬,偏首,气短地狡辩:“你没死。”

    “呵呵,那是我自己的本事,否则就得加入上一群信你的,魂下九幽仍不忘日日夜夜咒你立马暴毙。”

    宁昭冷笑,挑起薄唇讥讽道:“除非哪天我脑子被驴踢了,不然绝不可能明知你上挑沉山养老院、下揍五岁小屁孩的德行,还信你的鬼话。”

    从不尊老爱幼——燕行本人:“……”

    他无可辩驳,指腹带着几分气急、快速轻擦过宁昭眼睑,等血线将符文全部融干净,拇指指腹停在宁昭右眼尾,气闷之余,略微用力地压了一下。

    “你不会想再把我眼珠子挖出来吧?!”

    宁昭吓了一跳,像被这点温热烫到一样,立马如惊弓之鸟,抬腿,毫不犹豫踹燕行膝盖上,一套二连踢脚将他打哪来送了回去。

    “滚滚滚!”

    解决完天宫里的心腹大患,宁昭才敢专注于肉身当前的困境,她睁开眼,推开虚揽着自己的燕行,正要游回水面,目光从四周一掠而过,突然顿住。

    幽冷的寒水极深处,立有数不清的细长人影,水波微微荡漾,一片金纸碎屑悠悠飘过他们苍白的脸,飞扬的发……

    人影一动不动,旁人仔细一辨便能看出,全都绝非活人。

    乍一眼望去,水中尸林看不到尽头,似乎汇聚了箓城除墨老城主之外所有城民,宁昭眼皮不由得一跳,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这墨老城主究竟杀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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