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白妤都在拿着剧本独自练习。
如学长导演所说，这是一个小配角，是男女主角曾经的同学，默默无闻，但又和他们拥有的是一个青春。那段诗歌是作为衬托主角十几年后相聚的心情的，由她这个配角抑扬顿挫地念出来。
可这个角色是已经定了人的，白妤不懂为什么学长导演突然要换她这个新生。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音色和这个角色很契合？
那被她替代的人呢？
视线环绕，被她替代的女孩早已不见踪影，其余人面不改色地走台词，没人在乎这微小的变动。
时针刻板地走着，室内光影浓烈到某个时间节点后一点点开始衰败。
黄昏浓郁时，大家都明显有些体力殆尽，虽然称不上疲惫。
学长导演拍响手，吆喝道：“来，最后简单走一遍。那个……白、白妤同学，你也来。”
白妤回了声好的。
等彩排结束，大伙儿收拾东西纷纷笑着离场，白妤和其余几个新生清理他们喝剩下的水瓶和食品袋。
学长导演坐在软凳上兀自琢磨了会剧本，临走前对白妤说：“这个角色就决定给你了，再好好练习吧，还是太青涩了。”
白妤一愣，等人走后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一刻她才真正拿到这个角色，下午不过是对她的一场考验。
她心中五味杂陈。
心事重重地走出社团，她拢了拢帆布双肩包的肩带，一抬头，远远地便瞥见站在马路对面的杭臣。
他穿着纯白色的薄款棉绒外套，版型裁剪得到的黑色休闲长裤衬得他双腿笔直修长。
他在打电话，火红的夕阳照在他身上，宛如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温暖柔软。
她无端又想起早晨那种空洞心慌的不良感受。
但好在，他就眼前，鲜活得发亮。
白妤小跑过去，绕到他身后，踮脚，双手轻轻从后捂住他眼睛。
顾及到他在打电话，她没有出声。
突然失去视角的杭臣身体晃了晃，猜到是白妤后唇角不自觉上扬，轻握住白妤的手，快速和电话那头的人道别。
挂断电话，杭臣装模作样地说：“让我猜猜是谁呢？”
白妤默声偷笑，等他猜。
杭臣说：“手这么软，应该是个女孩子。
杭臣：“现在是下课晚饭时间，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我，一定是个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人。”
杭臣嘶了声，很快得到结论：“我知道了！是z大的校花吧!z大没有我这款帅哥，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白妤的笑容顿时止住，双手往后移，扯住他耳朵，“校花？我看你是想被打得屁股开花。”
杭臣无声地笑，他快速转身，将气鼓鼓的白妤揽入怀中，低声哄道：“逗你玩的。”
他的衣服材质像绵羊一样，十分亲肤，白妤脸颊贴着，仿佛陷入了云端，她顿时也懒得和他计较这种习以为常的玩笑。
她环住他的腰，将身体的重量压给杭臣，卸下一天的沉重，安心地投入他的怀抱里。
她的安静有些异常。
杭臣抱了一会问道：“怎么了，今天累到了？”
累？好像也算不上。
只是心里有说不出的压抑感受。
白妤摇摇脑袋，突兀地接话问道：“你中午是在午睡吗？你好久没回我消息。”
杭臣说：“对啊，你不是知道的吗？我每天中午睡四十五分钟。”
“好吧。”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呀。”
杭臣笑，“哎，姑娘大了，有心事了。”
白妤也笑：“什么嘛，本来……本来就没什么。只是有点想你，上次见面都是三天前了。”
杭臣：“这么想我啊？”
白妤：“你不想我吗？”
“想啊，所以你一说想见我，我早上立刻和我爸说，今晚一个叔叔的生日宴不去了。”
白妤慢半拍地说：“嗯？啊？什么？”
杭臣拍拍她肩膀，松开她，转而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后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两个人边往校外走，他边解释。
是之前帮助过他的医生叔叔的五十大寿，和他爸是多年好朋友。
白妤听完顿感羞愧，觉得自己耽误了他家的正事。
杭臣笑说：“小事儿，只不过他们看我今年状态挺好，人又在北京才开口说想让我爸带我去吃饭。像前两年就没说起这个事。刚刚就是我爸给我打电话呢，说他等会要喝酒，让我晚点去接他回家。”
“嗷嗷，应该的。那我们快点去吃火锅吧，别耽误了晚上接你爸爸。”
“不急，他估计要到十一点多才结束。”
“好吧。”
偌大校园，缓慢走过，夜色顺着他们的足迹蔓延而来，半掩藏在灌木丛边上的路灯统一亮起。
夜风吹红了鼻尖和耳朵，但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愈发温热，掌心甚至已经出了汗。
白妤在冰冷寒风带来的清醒下，清醒地感受着杭臣的体温。
她恹恹的身躯在火锅的治愈下满血复活。
毛肚沸腾翻滚，辣椒油鲜香麻辣，白妤隔着源源不断的热气和杭臣说今天话剧社的事情。
她明亮的瞳仁转动，饶有兴致地问杭臣：“你说，我以后会不会成为一个话剧演员呢？”
“那你享受今天的彩排吗？”
“还行，虽然一开始有点放不开，但是稍微投入进去后，觉得装模作样地演绎很有趣。感觉自己好像……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很神奇。”
杭臣吃得有点热，脱了外套，他里面穿的是款式简洁的低领黑色毛衣，挽起袖口，露出一截颜色反差巨大的白皙手臂，俊秀禁欲。
他的筷子搅动锅底，神色放松，似在认真思考白妤的话。
但白妤却望着这样的他微微失神，杭臣说的话她也都听不进去了，自顾自地说：“你穿这个毛衣还挺像个正经人的。”
闻言，杭臣不动声色地抬眸，挑眉。
看清白妤眼中的意味后，哼笑一声，说：“毛肚都老了，快吃吧，吃完了回去不正经给你看。”
白妤咬着筷子，愤愤地在桌底下给他一脚。
“你胡说什么呢……”
一个小时后，用完餐，时间尚早，外面太冷，两个人选择在商场里散步消食。
这商场挨着学校，无时无刻不热闹着。
但已经逛过几十次了，没什么新鲜感，走马观花地路过许多店面，很是无趣，直到两个人在五楼看见一家新开的抓娃娃店。
杭臣问她要不要玩。
这一年，物价还没有疯涨，抓娃娃只需一个硬币。
但白妤仍觉得这是一件很贵的事情，火锅是杭臣请的，她不太想再让他破费，而她，请不起玩抓娃娃。
白妤站在色彩斑斓的抓娃娃机前说：“开学后花销还挺大的，我之前攒的钱用得差不多了，要不等元旦晚会后我退了社团，去做点兼职吧。”
杭臣从抓娃娃机的玻璃倒影里看白妤，他从后抱住白妤，脑袋搁在她肩上，亲密地贴着，用轻巧的声音说：“又不缺钱，不用着急做兼职。先专心演好人生的第一个话剧。”
“可我不想每次出来，都是你在花钱。”
“这有什么，谁让我钱多。”
“话不是这样说的嘛。”
杭臣低声笑着，“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妈给了我恋爱经费的。”
白妤惊讶地瞪大双眼，“你妈知道我们在谈恋爱？”
杭臣偏头亲了亲她脸颊，温热气息游走在她耳边。
他说：“我三两头出门，还彻夜不归过，他们肯定知道啊。”
“他们？”
“对，还有我爸和我奶奶。”
“……”
“害羞了？”
“有点尴尬。”
杭臣厚脸皮道：“有什么尴尬的，你妈肯定也知道。”
白妤想起江雪梅，琢磨一会说：“也对，像我们这样的好朋友可不多见。”
杭臣想起的是那年，他们高一入学，在学校附近走了一圈又一圈，以好朋友的名义牵起了白妤的手。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将脑袋埋得更低更紧，用气音问白妤：“好朋友，等会儿能不能和我亲一会儿？”
周围人来人往，白妤听他直白的话觉得脸上烧得慌，左推右扭，以表抗议。
两个人在抓娃娃机前小小地打闹了一会。
最终，杭臣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说：“身上有点儿零钱，抓几个娃娃送你。”
白妤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也想起某段时光，那时他们年幼，他也是这样万分自信地说要给她赢得六一儿童节的礼物。
她狐疑道：“你以前抓到过吗？”
杭臣已经在边上的机器上兑换完了游戏币，他漫不经心道：“我都没玩过这个。”
白妤气笑，“那你还说要抓几个送我。”
“万一呢，万一我就抓到了呢。”
白妤想，也是，万一呢。
五分钟后，游戏币一枚不剩，两个人双手空空。
眼神交汇，白妤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
杭臣轻笑，摸了摸鼻尖后搂过白妤，说：“我回去努力练习，下次一定给你抓个十个八个。”
白妤说：“算了啦，我也不是很喜欢玩偶。”
杭臣：“那你喜欢什么？”
白妤真的认真的思考了一会。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物品。
她不追星，也不对哪个小众的圈子痴迷，只是现在比较喜欢看电视罢了，但看看电视怎么可以算作一件很特别的事？
她又想起小时候杭臣送她的贝壳，她曾经喜欢大大的贝壳，像小美人鱼睡觉的那种超级大贝壳。
现在还喜欢吗？
不了，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商场门口，厚中的门帘缝隙里，有寒风悄无声息地溜进来。
在杭臣撩开门帘，拥着她先让她出去时，白妤小声且欢快道：“我喜欢你呀。”
杭臣没什么反应，白妤以为他没听到，没听到也正常，耳边都是寒风的呼啸声。
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回到校园。
杭臣像以往一样，将她送到宿舍楼下。
白妤还记挂着他要去接他爸爸回家，一点儿也不磨蹭地说：“你快走吧，路上开车要小心哦。记得到家了给我发信息。”
杭臣却一点儿都不急，眼神带笑，温柔地捏了捏白妤脸颊，“不是说喜欢我吗？不给我一个吻别吗？”
“嗯？嗷……你听到了啊。听到了也没有吻别。你快走啦。”
“但我喜欢你，我给你一个吻别吧。”
这人已经把逗人的本事练到炉火纯青，脸皮也是一天比一天厚。
不给白妤拒绝的机会，他捧着她脸蛋亲了下来。
唇齿碾磨，混着秋夜独有的凉意，像浸在深水的薄荷糖在一圈一圈化开。
轻轻啄了两下后，杭臣松开白妤，似爱抚一样拍拍她脸，说：“上去吧，脸都冻红了，未来的著名话剧演员。”
白妤被他的称呼逗笑。
她问他：“我以后难道真的会成为话剧演员吗？”
杭臣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白妤：“也对，那……你到时候会来看我的首演吗？”
杭臣嘴角勾起，“当然会来，这是微臣的荣幸。”
“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一天，白妤的梦想是，是有没有可能她未来真的会成为一名话剧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