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知县有些奇怪，因为离边境很近的缘故，每年那些受异族侵袭的边境百姓会向内地迁徙，他们定康年年都要接收一部分的。

    司徒炎来定康都已经三年了，这种事应该早就司空见惯了，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贾赦是头一次来西北，对这里的情况不太了解。

    不过他刚才跟司徒炎一起看了贾知县安置百姓，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

    司徒炎有些无奈：“你们就没发现这次来的人特别多，而且里面甚至还有些异族人吗？”

    “难道他们是化妆成百姓的异族，打算来抢夺定康的？”贾赦脸已经变色了。

    贾知县也定神思索起来：“确实，今年来的百姓要比往年多。要说异族的话，边境互有往来，也有那种混血的长相的，到不足为证。”

    司徒炎招手让富贵上前：“你把你打听的跟他们说下。”

    富贵就如实说道：“王爷让我混进百姓当中跟他们攀谈，我跟几个人聊过天。交谈过程中，我听他们说确实今年脂坨那边对边境的侵袭要多了。而且里面确实有脂坨人，还有其他异族之人。我也问过他们，只是他们的语言跟我们不通，我也没问明白。”

    贾知县听完看向司徒炎：“王爷的意思是？”

    司徒炎叹了口气：“可能是脂坨那边有些异动。”

    脂坨曾经跟本朝交战多年，前些年才被西宁郡王、贾代善等人打退，双方算是平静了有十来年了，只是偶尔有些小规模的对边境的侵袭。

    “我家老爷生前曾经说过，脂坨狼子野心，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犯境的。”贾赦这时说道。

    贾代善跟脂坨人打了多年的仗，他这个评论不由贾知县不重视。

    贾知县沉吟道：“脂坨对边境的侵袭多了，可能是一种试探，试探我朝在边境的陈兵布置情况和对他们的警惕。一旦我们对他们这种侵袭习以为常，他们就会一举南下犯境。”

    司徒炎点点头：“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也许脂坨内部出了什么问题，这种情况导致他们必须对外做出一些动作。”

    “这样好了，定康这里也能找到通晓脂坨话的翻译，我让他们去跟那些混在百姓当中的脂坨人打听。”贾知县说，他现在对司徒炎的话信了七成，剩下的他需要证据去证明。

    司徒炎点点头，没有提起自己多少也会些脂坨话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今天的酒席就草草结束，贾知县立刻让李师爷去找翻译。

    司徒炎带着贾赦回了王府，在贾赦告辞离开之后，他立刻让富贵把吴名找来。

    吴名这三年一直留在王府，因为他有武艺，司徒炎就让他做了护院，拿的是上等的份例。

    吴名这人也是奇怪，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照顾小喜跟旁人没多少交集。

    可能跟他接触最多的就是贾敦身边的丫鬟莲心了。

    贾敦得了司徒炎的吩咐，要多照顾吴名和小喜叔侄，平日里不时的会让莲心去送些点心衣服之类的给小喜。

    司徒炎本人在王府里跟吴名接触的不多，仿佛是特意避开吴名一般。

    不过他今天却是要跟吴名谈谈了，有些事情他需要从吴名的口中得到答案。

    “见过王爷。”吴名来了，只是按规矩跟司徒炎问好，之后就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的跟一个木偶一般不说话。

    司徒炎起身，围着他转了两圈。

    “我今天去县衙找贾知县喝酒，然后遇上他安置边境过来的百姓。”他缓缓开口，眼睛却一直在打量吴名。

    吴名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

    “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除了边境的我朝百姓，里面还有一些脂坨人和其他的异族人。”

    吴名听着仿佛一点触动也没有。

    “我当初在京中的时候，皇上也曾请了通晓西北各族情况的人来给我们这些皇子授课。我记得我那先生曾经说过，脂坨人是马上的勇者，一般都会战到最后一刻。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抛弃自己的马匹牛羊，逃离祖先留下的草原的可能。”

    他这番话让吴名的微微有了变化，司徒炎暗暗点头，还是有门的。

    “那你说我今天看到的那些脂坨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假的脂坨人？还是他们是伪装身份，打算对我朝不利的脂坨尖兵？要是那样的话，回头我就让贾知县把他们都抓起来杀掉。”

    司徒炎注意到吴名的眼睛微微睁开，他又再接再厉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何况我今天看那些脂坨人也没有一千，杀了就杀了吧。”

    他这话说的随意，仿佛就跟吃饭一样司空平常。

    吴名突然开口：“他们只是失土之人，被部族抛弃的无依之人。在故土他们已经没有生存的可能，只能外迁，并不是有所图谋。”

    “失土之人？”司徒炎重复这个陌生的词汇。

    从字面上这个词汇很好理解，可是这其中涉及到异族，司徒炎学过的有关脂坨知识并没有这些。

    “他们的首领在部族争斗中失利，整个部族被除名。”吴名语气沉重的说。

    司徒炎没有说话，他看出吴名今天一定会说出一些很重要的信息。

    “脂坨的习俗，下一任可汗会由老可汗在自己的儿子当中选择最优秀的那个担任，这个儿子并不一定会是正妃所出。”吴名说到这看了司徒炎一眼。

    他又继续说道：“前几年老可汗自觉年事已高，也选出了自己最心仪的继承人，并且向各部族公布。”

    司徒炎眯眼打量着吴名，他现在有个荒诞的想法，总不能吴名就是那脂坨可汗相中的继承人吧？

    他现在意识到，脂坨的内乱根子在这个继承人选择上。

    联想到自家皇帝老爹，他有些失笑，看来只要有了权力就会有争斗。

    不过他只在心里想想，还是安静的等待吴名继续说下去。

    吴名又说：“然而老可汗相中的继承人还很年轻，手上的势力并没有几个年长的哥哥强大。他其中的一个哥哥，并不想俯首称臣，而是选择刺杀了老可汗。”

    司徒炎神情微变，因为在他们这边收到的消息中，脂坨一直都还是老可汗在执政，并没有政权更迭的消息。

    这回他一下子联想到秦始皇驾崩之后，赵高秘不发丧，扶胡亥继位，杀了太子扶苏的事情。

    他看着吴名，眼神中充满了打量，能知道这些秘辛的人自然不能是普通人，没想到他当初真的找到了宝。

    司徒炎回想起跟吴名相识的情景，那也就是说脂坨内乱起码三年了。

    而这三年间，不光是他们，就连普通的脂坨百姓也不知道可汗都换了人。

    这下子，司徒炎更加怀疑起吴名的身份了，总不能真的是那个脂坨可汗相中的继承人吧。

    好在下一刻，吴名就打消了他这个想法：“那个年长的王子，在一场宴席中不光杀了老可汗，还有继承人，连出席那场宴席的脂坨贵族都冠以叛变谋反的名义全杀掉了。回头，他又怕有漏网之鱼，以各种理由把那些脂坨贵族的部族肢解、屠杀、驱赶。你今天遇到的脂坨人，应该就是那些被驱赶的无法继续在草原生存的人。他们只是想要有一个可以生存下去的地方，并不会有什么坏的想法。”

    “你说的这些事情，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实，我无法相信。相信就是旁人也无法相信，一个王府的护院会知道这么多有关脂坨的内幕。”

    吴名沉默着不说话。

    司徒炎再接再厉道：“为今之计，为了定康的安全，我明天会建议贾知县把那些脂坨人都驱逐回去，让人把他们都押送边境。”

    “不要，如果这样，他们回到脂坨一定活不下去了。”

    “我都说了你讲的事情，匪夷所思，没有人会信的。”司徒炎说。

    “我……我父亲就是参加那场宴会的脂坨贵族。我当时随父亲一起参加宴席，然后目睹了那场杀戮，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的。”吴名终于讲出了实话。

    他根本不叫吴名，真名是一个用汉语说起来很拗口的名字，翻译过来就是雄鹰、勇士之类的意思。

    这位勇士先生也不愧对自己的名字，居然能够从那场脂坨篡位的杀戮中逃出来。

    不过他的部族就没有那么幸运，也是被如今的脂坨实际掌控人给剿灭了。

    “我的母亲、兄弟姐妹都被杀死了，部族的子民四散。我好不容易带伤逃过边境，后来遇到了小喜，也遇到了你们。”

    他看了眼司徒炎又说道：“我心知远离西北才能远离那些噩梦，可是我的腿我的心还是驱使我跟着你们回到了西北。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能够安睡，总是能梦到我父亲还有可汗他们被杀的那一天。我……我想复仇！”

    “我说……算了你那脂坨名字太难念了，我还是叫你吴名好了。你想复仇？如果有一天，有机会让你领军跟脂坨对战，你可有胆子？可下得去手？”司徒炎问他。

    吴名沉默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我的部族已经被除名，我已经不算是一个脂坨人。我对脂坨的仇恨，可以让我对任何人下得去手。”

    司徒炎点头，这吴名也算是有些实力在身上，要是能收归己用自然是好的。

    不过非我族类，现在吴名这么说，他也只能暂且相信，以后对他的监视不能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