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

    异样的气氛。

    徐笙宁拿着鞋子的右手停在了那处,瞬时察觉到了自己身后的异样气息和愈来愈不能被忽视的动静。她心中一颤,已经有了准备,可还是抱有一丝侥幸,转身回头。

    眼前的人的双腿似螺丝一样扭曲,手臂僵硬绷直,像个冰窟雕像一样定在徐笙宁身后几步的位置上。

    徐笙宁站了起来,看见她双眼在一瞬间被黑色充斥,随即仰头发出一声惊吼,冲破天际的声音,痛苦又疯狂:“啊!”

    已经变成怪物的她机械般地低下了头,“咔嚓”一声,脖子往右侧弯去,直到碰到了肩头才停下来。她身上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畸形成了这样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她却痛苦得要命。

    她还是在原地,双眼盯着徐笙宁。一秒后,那双臂无限被扯长,骨头断裂破碎的声音在狂风中仍然清晰。

    她不美了,脸颊向深处凹陷,没了人样,盈盈秋水般的双眼也完全消失了。

    其实,徐笙宁应该拿起佩剑,在她还没完全恶化之时送她解脱。可是,眼前的人就和秦大哥一样,明明还能看出容貌,明明还在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拿起剑刺向这人,她做不到。

    徐笙宁连佩剑都没召出,甚至主动向前了一步,轻声喊着永远不会给出任何回应的人。

    “小玉姐……”

    回应她的是没有任何迟疑,没有收起任何力度的两条手臂。

    徐笙宁只能躲,即使佩剑此时已经被她握在手上,但她全然没有要用这把剑去攻击的想法。

    躲来躲去之际,十几件衣物不知被这手臂甩去何处,周身树木被打断了许多,激起的河中水花在空中短暂停留,再次归于河中。

    这怪物不知疲惫,挥动的频率只增不减。很快,徐笙宁额头之间便冒出了一两滴汗水。

    若再这样下去,真的就要躲不开了。

    剑身清蓝,纯净似水,蕴藏秘密,蓄力后正面挡住了那两条手臂。徐笙宁抵挡着,在这位置上能正好清晰地看见眼前之人的脸。

    随后,徐笙宁亲眼看见那两个一直未曾转动的眼珠竟然眨了一下!那真真切切,并不是她的幻念。

    既然如此,她便更不会放弃。

    弱点呢?可以唤醒她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徐笙宁脑中不断想着,目光来回观察着眼前之人的全身上下。

    可随即到来的却是比刚刚每次都有威力的进攻。藤条般的手臂从侧面挥过来,力大无比,势如破竹地打碎了徐笙宁面前的清白屏障。她被震了一下,也是这时另一手臂找准时机,从另一侧方席卷过来,迅猛,毫不留情地扫在她身上。

    “嘭!”

    是身后的一棵树拦住了徐笙宁的身体,才没有让她继续被打飞出去。

    好疼。这一下,实在是很重。

    徐笙宁被那手臂击中的肩膀处很麻,右边手臂处的衣衫已经破碎了一点,可见的表层血肉纠缠在一起。虽然只露出滴滴点点,可被衣衫遮盖住的大半细腻皮肤也已经完全通红。

    徐笙宁知道自己的手臂在流血,但一眼也没看,全然不在意,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没注意到被那手臂击中的地方正在隐隐发黑,越来越深,已经透进了血肉之间。

    她支撑手臂,从沙地上站起来,把那掉落地上的佩剑收回在手中。

    一声嘶吼伴随着手臂不断击打周遭的声音,声震瓦砾,如此刺耳。

    那怪物的手臂肉眼可见地增大了一圈左右,散发熊熊不灭的邪火,声势浩大,恐怖如斯,是奔着一击毁灭眼前人去的。

    还是只能躲吗?

    徐笙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她并不心软,对自己和其他任何人都一样狠,但是,她唯一的软肋和别人不能触碰的便是这镇上之人。

    她永远无法亲手杀了他们,即使他们的魂魄早已不在那具躯壳中。

    徐笙宁的额头处也有一些破皮,身上的衣衫变得破烂肮脏,血顺着她的手臂滴落,拿着剑的右手在微微颤动,这显得她格外狼狈。

    那怪物不会怜悯,此时竟双臂合在了一起!

    那双臂表面的邪火似要一下吞噬了她,灼灼燃烧,摸不透来势。

    此刻,那火霎时染黑了那怪物的全部瞳孔,整个异样身躯和那团乌黑之火突然就直奔袭来。

    这么大范围的烈火和进攻,徐笙宁自知躲不开了,所以只能挡。

    徐笙宁手中的剑隔空漂浮,刃光乍现,剑气四散,从四面八方聚来,似滔滔不绝的江水清亮地照耀了整个世界,与这重重邪恶之色的烈火形成鲜明对比。

    以她的修为,挡下这攻击并不难。只是,如此也只是在拖延时间,并不是解决之法,必须要快点找到眼前之人的破绽才可以。

    可是,这东西的气势怎么越来越大了?

    那黑火烧不尽,气势汹汹,毫无消散的感觉。僵持了二十多秒后,徐笙宁就快要挺不住了。

    照常来说,这干净光明之气最是能抵挡恶气的,可眼前的东西似乎并不畏惧,那邪火也完全没被她的剑气压倒,反倒让自身气势大涨,不停动摇着她的抵挡之力。

    真是,见鬼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徐笙宁的右手臂已经泛黑,渐渐扩大到周围的细嫩皮肤上,情况越来越糟,痛感也更加清晰。她额头冒汗,浑身乏力,却还在强挺着。

    说过的,不到最后关头,她永不放弃,永远不会动用手上的剑。

    在她内心犹豫不停,百般想着解决之法的时候,暗处有一人却无法再等,替她做了决定。

    更加凌厉的剑气凭空出现,然后便是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剑刃之光顷刻闪亮了那怪物的双眼,随后邪火竟然全部消散,和秦大哥一样,眼前的她也被人从中间一剑劈开了。

    她从中间被劈开,没有一丝鲜血喷洒,净是黑色之气在空中漂浮而后消散的痕迹。而动手的人站在那身体分开的缝隙处,在两半身躯接连倒下的时候,他便逐渐出现在了徐笙宁的眼中。

    和上次一样,顾子今戴着面具,一身黑衣出现在了徐笙宁面前几步。

    第二次了,徐笙宁再一次看见镇上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那曾经说过的保护又算什么呢?

    “你们放心,只要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那时的徐笙宁面对镇上众人时充满了自信,真以为自己手中的剑无人能挡,能阻止一切攻击。可如今看来,她觉得那不过是自己愚蠢的盲目无知罢了。

    顾子今看她半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他手心紧握。他的眼神从未离开她的右手臂处,看到那露出来的发黑痕迹和鲜红血液后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只能一步一步地走近她。

    就差近乎三步距离之时,徐笙宁突然站直了身子,而顾子今则停在了原地。

    她的眼神和语气都是同样的冰冷刺人,抬眼看他,重重问道:“你为什么杀她?”

    顾子今不知道如何开口,闪躲开她的眼神后又重新将目光停落在她受伤的位置那。

    再不处理就麻烦了。

    他满心满意只想着这个。

    在他步子刚迈出半步之时,就被熟悉的蓝色光剑打了回去。

    她手中的剑对着他便有了攻击的力气,毫不手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你凭什么插手!”

    那力度不管打在谁身上都是会疼的,顾子今是个人,所以,当然也会疼。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开口,清淡却不冷漠:“她早已经死了,从中毒的那刻,她便不再是她自己了。”

    徐笙宁刚要说什么,可是,头突然很疼,目光眩晕,恍惚了一下,差点让她没站住身子。

    “你……”

    顾子今的步子又往前迈了两步,此时已经站了徐笙宁的身前。

    无论何时,从未紧张过的幻灭城第一杀手凛刃,此时却慌了。

    徐笙宁见他靠得如此近,便想用剑给他打回去,可是她汇聚法力时却发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手中的剑也再也握不住,终是落在了地上。

    是顾子今扶住了她的肩膀才让她得到了支撑的力量,他不敢握住那清瘦的肩头,动作极轻,好像只是触碰着那层衣料。

    他的声音低沉,说道:“你别动。”

    徐笙宁右手抬起,想打他却没有一丝力气,最后只是拍在了他肩膀处,挠人一般轻。

    顾子今怔住一秒,不知挣扎多久后侧头终于对上那双眼睛。

    那双眼朦胧,蒙上水雾,睫毛忽闪忽闪地挠人心窝,而那脸颊清瘦秀美,微微红润添了些鲜艳,无一丝缺憾污染。

    在这浑浊暗世中,他记了好久,也寻找了好久。

    顾子今不敢再看一秒,盯着正面的河水不动。他手一挥,把脚下的沙地变得干净平稳,随后,扶她轻轻坐下。

    徐笙宁只能由他摆动,虽没力气反抗,但却还是有意识的。

    这人,是要做什么?

    她发不出声音,却从未停止思考。

    “你被那东西伤到了,手臂上有残毒,我要帮你弄出来。”顾子今看着那发黑的伤口,手指就停在那白嫩手臂上方,在要透过衣物碰到她皮肤之际,那只手却迟迟不敢动,在发颤。

    徐笙宁看见了,看得很清楚。

    他声音发涩,轻轻道:“我要碰到伤口的地方才能把它引出来。”

    徐笙宁被他的另一只手环在怀里,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炙热,虽然她想躲却也没任何办法躲开。后来,完全放弃了用力气的原因是她知道这人并没有恶意,至少,不是想让自己死。

    她没说话,他便真正碰在了那伤口上。

    冰凉触上炙热,她在迅速温暖他。

    这样的接触很是陌生,以前从未有过。所以,即使伤口处带来的痛苦难忍,但那触碰的感觉也让徐笙宁无法忽视。

    石头划过本平静的河水表层,击起层层波纹涟漪后河水很快恢复以往的平静,而它却落入水底,沉在里面,再也出不来。

    它自愿,也甘愿。

    黑色恶气从徐笙宁身体深处浮出表层皮肤,连绵不断,全部被那只宽大的手全部吸入。

    他,难道不会被这恶气伤到?

    徐笙宁看着他的动作,在这邪气被引出的时候,她的身体状况也在慢慢变好。

    顾子今把这恶毒残留之气全部吸进了自己的手中,融入身体深处。这过程自然不易,但这是最快速的方法。

    再说了,他一个本就拥有这世上最恶最邪之气的人也不差这点气息了。

    他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把这原本折磨又痛苦的过程在她面前全部隐藏起来了。

    终于,顾子今把那些恶气全部引了出来,那细嫩白皙的手臂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留了一些仍旧呈液体的鲜血摊在上面。

    这红色太刺眼,所以,他一同带走了。

    满是伤疤的手心抚过肤若凝脂的手臂,犹如细针刺进表面,如坐针毡般难忍。

    终于,干净了。

    顾子今看着这毫发无伤的手臂,失神几秒后就感受到了头顶的灼热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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