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

    等镇上的人都回到各自家中时,清欢城众人在这凄清皎洁的月色下沉默了好一阵儿。

    “你们知道这黑色东西?”

    那师兄回道清一的话:“我们三人还有寂城城主在岭上同那些穹婪之境的人对抗的时候,他们用过一次。”

    听到这儿,清一城主随即从石椅上站了起来,语气中有很重的指责情绪,厉声问道:“那你们怎么回来之后也不同我说?这么大个事你们就这样过去了?”

    “这……”那师兄停顿下,无底气地回道:“我们没被那东西伤到,所以……后来就忘记了。”

    “等你们被伤到的时候,告诉我还有什么用!什么都能忘,真是不知道那脑子干什么用的!”

    “……”

    清一城主尝试平稳自己的呼吸,压下内心的火气,再次问道:“你们是怎么脱身的?”他突然想起来沉楠说过的话,扫了他们三人一眼,“是那个人救下了你们?这黑色东西也是他消灭的?”

    “嗯,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招式,很轻松就把那么多黑色东西弄没了。”他想起沉楠告诉他们的话,内心担忧不已。他这次说了个完全,几乎把沉楠的话重复说了一遍,“那东西算是穹婪之境弄出来的一种毒物,常人吃下一颗或吸入口中便会是刚刚那个样子,若是吸入太多,即使是我们这样的人,也没办法。”

    徐笙宁站在最角落的一边,不发一语。

    “这东西叫穹屍。”

    那师兄立刻问道:“师父,您知道这东西?”

    一旁站着的济宁也早就变了脸色,异常的凝重,正是因为他也知道这东西的来源,所以才如此紧张。

    “它的炼成过程极其复杂,是穹婪之境独有之物。据我们所知,这东西数量有限,所以这些年来,大抵也只出现过一两次。”

    清一有些忐忑不安。

    多年未见,这东西的毒性竟然更深了。如今,竟用到了清欢城的土地上。他轻声道:“既然他们用了这东西,便是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了。”

    “师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徐笙宁所担心的,这个师兄也能想到。他疑问道:“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也吸入了这东西。”

    寂然无声,无人知道该怎么应对眼下的问题。

    “我们先留在镇上一晚,观察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有这样的症状。”

    就这样,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在众人散开,各自巡察的时候,徐笙宁独自返回到了清一城主身旁。

    “城主。”

    清一抬头看眼前的人,见她这安静恭顺的模样还真是有些不适应。此次同行这一路,他也亲身察觉到了徐笙宁的变化。除了那爱独自行动的毛病之外,和从前的那性子相比,她的确是收敛了不少。他抬眼看着她,说道:“有事?”

    “我想问您,中了这东西的人,还能救吗?”

    这问题,几位城主在百年前就有了答案。

    “无药可救。”

    徐笙宁眼中裹着层淡淡的忧伤,在那几秒钟里,她好像忘了呼吸,压迫感无声挤压她的心口,很难捱,心余力绌。

    她再次意识到,这世上,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清一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理解不了她此时的落寞和无力。

    对他来说,他们只是城中的人,无其他任何身份,是要尽力保护之人。当然,也只是尽力。可对于徐笙宁来说,他们是她要护着的人。只要没到绝路,她便绝对不会弃了他们。

    徐笙宁莫名走进屋内后就闻道了熟悉的气味,淡淡清香,桌子上放着的正是她最喜欢吃的面。

    老奶奶见她走了进来便招呼她坐下来,边拖椅子边说道:“宁宁,你快来,我给你煮了面,你来吃一些。”

    徐笙宁步子顿了一秒后就走过去坐下,看着眼前最喜欢的食物却迟迟没有下筷子。

    “怎么了,宁宁?”

    在老奶奶的印象中,徐笙宁是个特别爱笑,特别活泼的姑娘,一直都是如此。虽然后来的徐笙宁被迫改变了,但在镇上人面前的她却永远是最真实的她。

    不用硬让自己藏起来,是这些人维持着她那份真实的希望。

    曾经偷溜下山的每一次,徐笙宁都是发自内心的快乐,那是她和他们之间最美好的回忆。

    老奶奶从没见过徐笙宁这个样子,手指颤抖地握住她细嫩的手臂,细声问道:“你是不是因为你秦叔的死伤心啊?”

    徐笙宁自然不能同她说所有,只能低垂着眉眼,嘴巴紧闭,轻微点了下头。

    老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臂,说道:“我们这种人,生老病死都是平常,你不要伤心。”她不知道真相,还以为秦忌麟是突然不知原因地死去了。这时,一滴泪滑落她的脸颊左边,声音在发抖,不像是在发问,更像是一声满是遗憾的自语:“只是,他怎么变成了那个样子啊……”

    为了不让她多想,徐笙宁还是吃了几口眼前的面。

    曾经最爱的美食,如今吃起来只觉得苦涩。

    “奶奶,已经很晚了,您去睡吧。”

    老奶奶的背脊有些微微弯曲,脖子总是低垂一点,走起路时那两条腿已经不是个正常形状,而整张脸的脸色也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化很多。

    这让人一眼就知道这奶奶没享着什么福,定是劳累操心一生。

    她问道:“那你呢?”

    徐笙宁从椅子上站起来,费力扯起很是牵强的微笑后道:“我出去看看,您快去休息吧。”

    “那你一定要小心啊,别伤到了。”

    徐笙宁在门口处回头,恬静的脸庞从不缺坚强,轻轻点头道:“嗯。”

    在镇上熟悉的路旁走着,除了清欢城的弟子之外,镇上之人没有一人敢再出家门。

    原本平静安详许多年的小镇就这么被那东西一夕之间毁了。

    “宁宁,宁宁!”

    一女人正在自己家门口站着,半个身子还在屋里面。在她内心纠结,左右摇摆之时看见徐笙宁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

    徐笙宁瞧过去,见她摆手示意自己过去便靠去了那边。

    “小玉姐,怎么了?”

    女人看着很是年轻的模样,皮肤细嫩,眼睛也水灵灵的,一副清秀惹人疼的模样,是镇上所有人都认为的大美人一个。

    “我,我……”她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开口,站在徐笙宁面前半天也没说明白。

    徐笙宁很有耐心,一直等着她再次开口。

    “我今早洗了些衣物,然后就把它们挂在那河边晾晒去了,但是,下午的时候我忘记取了。”她看着这有些阴沉的天空和愈来愈激烈的寒风,实在有些担心。她这才说出自己的想法,轻柔道:“我怕明早那些衣服会被风刮走,不太放得下心。你能不能陪我去把它们拿回来啊?现在太晚了,还,还出了那事,我有些害怕,不敢自己去。”

    还好,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徐笙宁没有思考,很快道:“当然可以,走吧,我陪你去拿回来。”

    在白天的时候,那河边总是阳光照耀最强烈的地方,离镇上也不远,所以很多人都会把衣物,被子拿到那里去晾晒,比平时要干得快好几个时辰。

    走去河边的路上,她轻轻挽住了徐笙宁的手臂,有些羞涩道:“告诉你个消息,我和绮镇上的那个小呆子就要成亲了。”

    徐笙宁侧头问道:“是那个总来给你送东西的?”

    她点头,幸福的笑容难以掩饰。

    徐笙宁也为她觉得高兴,可想起她从前说的话后还是问道:“你不是总说他长得不好看,家中又落魄,没什么积蓄吗?”

    她这些年经营着自己的小生意,有稳定收入来源,还是这么一个大美人,如今却要嫁给一个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长得又普普通通的人……这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小玉姐看着前路,回忆起来那件事也不觉得可怕,低头浅笑道:“我前阵子生了场大病,倒在床上坐都坐不起来,也没法子找人帮忙。我当时都以为我就要死在那里了,但是,还好,他那天来给我送吃的,这才发现了。”

    当时,她真就以为自己要死了。在床榻上挣扎,痛苦难忍之时她满脑子只想着自己这顺风顺水的一生还没嫁人育子,瞬间两行清泪流下。

    还真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人世。

    绝望之际,是他在门外的一声声叫喊和冲进屋子的举动才把她从死亡中强救了回来。是他,不是别人,所以,她愿意相信这就是命运,是老天让她真正看见他。

    “他为了治我的病找了好多医师,把那本就为数不多的积蓄都用完了,还尽心照顾了我几天几夜。”

    她经历了死亡,明白了生命的瞬息万变。

    一辈子若只在不停追求便太难过了,所以,她决定去珍惜当下自己拥有的。

    这时,她突然想起他听见自己说愿意嫁给他时的反应。

    那一刻,他看着她的眼神呆呆的,盯着她半天没说话,连忙再次询问了好几遍,得到一次又一次肯定和同样的回应后才罢休。

    她内心已经满足,轻声道:“他对我好,这辈子就这样顺风顺水地过下去,我也就没什么别的期望了。”

    徐笙宁对这些事情还不算懂,内心也从没想象过自己将来要相伴走下去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那是因为她心中所装的东西已经满到充盈溢出,再没有地方放置那份男女之情。虽然它还没有出现,但相比之下,她知道,它一定不会是重要的。

    听完她的话,徐笙宁只希望她的这份幸福能延续下去。

    “那你和他要好好的。”

    “嗯,会的。”

    二人很快到了那个河边,她见自己的衣物还完好地挂在那里后就小跑了过去。

    风又起来了,吹得那几件衣物在不停剧烈摇晃,就好像快要脱离那绳索上。那河边还留着几双不知道谁放在那里的鞋子,在各处杂乱摆着,正面和反面朝上的都有。几步远处的另一个绳索上也还有几件单薄的衣物,其中两件已经被吹落在了地上,染上了泥土。

    徐笙宁路过她,去了河边拾起了那几双鞋子。风声突然在这时呼啸起来,她道:“小玉姐,你等下我,我去那边把衣物都拿回来。”

    无人回应,只是一个在她身后的影子盖住了她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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