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四点五十,四人在楼下会合,孔叔叔开车,迟国建坐副驾,迟冉和孔令洲坐后排。
孔令洲拉开他的书包,里面装满零食,他递给迟冉一个面包:“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迟冉接过来,一声不吭地撕开。
她想了整晚罗晓茹说的话,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展开了辩论赛,蓝色小人认为孔令洲喜欢迟冉,绿色小人持相反意见,哪一方刚要占上风,又迅速被对方压倒,最后打了个平手。
没能有个准确答案,令迟冉很苦恼。
“路上要三四个小时,你们困了就睡会儿。”孔叔叔说道。
迟国建打趣:“我们家冉冉早就盼着今天出去玩,怕是兴奋得睡不着。”
连日来在孔令洲面前假装高冷的迟冉:……
我不要面子吗!
孔令洲原本抱着书包,头往后仰,摆出准备休憩的姿态,突然又坐直看窗外:“我还等着看日出呢。”
换作以前,迟冉不会留意,但是眼下,她明显注意到他的反常行为。
小心思作祟,气氛变得微妙。
路上,迟国建和孔叔叔聊单位里的事,迟冉和孔令洲各自看一旁的窗外。
天蒙蒙亮,染着厚重的冷色调,五点半多,东方出现了暖橙色,太阳将要升起。
“看日出。”孔令洲指了指车窗。
日出在他那边的方向,迟冉只好转头,他们一起望远处的天际。朝阳逐渐升起,光芒越来越烈,照在大地,穿过缝隙,迟冉感到晃眼。
孔令洲专注欣赏日出,阳光投来,他的轮廓嵌上一层柔光。
迟冉才发现,他的五官特别立体,尤其是侧面看去。
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跑偏,她赶忙拿起手机,心猿意马拍了两张照片,便不再往那边看。
“把照片发我一份,我省得拍了。”孔令洲说道。
“哦。”迟冉应了声。
孔令洲回头看了看她,眼里有疑惑。
一路上迟冉几乎没怎么开口,到了目的地,她迅速开门下车,呼吸新鲜空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车里特别闷热。
晋湖依着山,是天然湖泊,而且没有人为开发痕迹,风景自然美丽,很多钓鱼爱好者都喜欢来这里。
孔叔叔是钓鱼老手,迟国建也有些经验,两人支起鱼竿,开始钓鱼。他们担心两个孩子打闹影响鱼上钩,将烧烤的任务交给迟冉和孔令洲。
后备箱里装着烧烤的工具、食材,他们一起过去拿东西。
孔令洲抱起炉子:“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少?”
迟冉搪塞:“起得早,没精神。”
“友情提示,这很可能是咱们高考前最后一次跨市旅行,你还不高兴点?”孔令洲见她无精打采,“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迟冉:“随便。”
孔令洲:“有一只企鹅和一只猪去南极旅游,结果企鹅被冻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迟冉心不在焉:“为什么。”
“那只猪也想知道为什么。”孔令洲才说完,得逞地大笑起来,“哈哈哈……”
他边笑边看迟冉,提防她的“报复”。
迟冉才发现被孔令洲捉弄,她拉着脸:“无聊。”
孔令洲不笑了,凑近问她:“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这么反常?”
迟冉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莫名心神慌乱了一下,她抱着食材往烧烤的地方走去。
“你真生气了?”孔令洲跟在她旁边追问。
以前他开玩笑,迟冉生气也就是骂他,最多掐他两下,孔令洲很少见迟冉冷脸。
其实迟冉不是生气,她只是觉得别扭,很别扭。
孔令洲强行解释:“你知不知道,猪其实很聪明,它的智商几乎等于猩猩……”
“我没事。”迟冉打断他。
她后悔昨天听罗晓茹说那些,整得她现在心烦意乱,翻来覆去地猜忌,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那个答案。
就是很想知道。
孔令洲看出她现在不想说话,识趣地闭嘴,着手放碳生火,把食材摆好,期间他不时瞄迟冉一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反正感觉迟冉生气,和他有关。
两人默契的一个负责烤,一个负责刷料,烤完一波肉串,迟冉端着盘子给迟国建和孔叔叔送去。
桶里面已经有了一条刚钓上来的鱼,看起来有两三斤。
“冉冉,你想吃几条鱼?叔叔给你钓。”孔叔叔打趣道。
迟冉实诚地用手比数字:“三条,正好我家一人一条。”
“好,叔叔今天给你钓三条大鱼。”孔叔叔笑容慈和。
迟冉鼓励迟国建:“爸,你也加油。”
迟国建新潮地比了个“OK”,看得出来,两位长辈今天出来钓鱼,心情都很不错。
原本迟冉也该是无忧无虑的。
迟冉蹲在一旁,安静地看钓鱼,过了不知道多久,孔令洲喊她,她才起身往烧烤的地方走。
“刚烤好的玉米,撒了点糖,你尝尝。”孔令洲举着一棒玉米。
吃玉米撒糖是迟冉的个人喜好,她拿过玉米,在一旁坐下,对着有湖的方向慢慢啃玉米。
孔令洲拿了一把肉串,在距离迟冉两米远的地方席地而坐,说道:“迟冉,你实在不适合这副多愁善感的模样。”
她应该是活泼灵气的,无论是高兴还是生气,都能让人感受到浓郁的情绪。
迟冉也不习惯自己这样,她随便扯了个话题:“老师留了一堆作业,我连一半都没写完。”
罗晓茹甚至“好心”给迟冉布置比别人更多的作业,扬言是弥补她过去五个月的损失。
迟冉真的会谢。
孔令洲:“要帮忙吗?”
“不用。”迟冉拒绝。
为了她的华中师大,她会全力以赴。
“罗晓茹对你们班真是好的没话说。”孔令洲不无羡慕的语气,“你们班应该都能考上好大学。”
迟冉:“借你吉言。”
孔令洲见她情绪好了一些,转而问起:“你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
迟冉不确定自己还会被这个烦恼困扰多久,她不想影响学习,而且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她干脆问出口:“孔令洲,你有喜欢的人吗?”
孔令洲神色大变,难怪觉得迟冉反常,她现在就是被情所困的样子啊!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还了得?!
“你喜欢谁啊?”孔令洲急得站起来,弓着身子等迟冉回答。
看他这反应,迟冉心里的迷雾散了七八分,她姑且不动声色。
“迟冉,我跟你说,现在是关键时期,咱可别整那没用的耽误学习。”孔令洲苦口婆心,“爱情它不能当饭吃,尤其是咱们这个年纪,一门心思它就该放在考大学上。”
“听我跟你说,就咱们学校早恋那些个,最后没几对能成的。”
迟冉绷不住笑起来:“孔令洲,我就随便问一句,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孔令洲可笑不出来:“无缘无故你会问这个?”
迟冉:“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孔令洲这一声答得响亮又糟心。
迟冉:“我认识不?”
孔令洲犹豫了一下,点头。
迟冉:“你喜欢她多久了?”
孔令洲挠了挠头:“不知道。”
迟冉:“你喜欢她什么啊?”
孔令洲想了一会:“我觉得和她一起分享某件事,最有意义,也最有趣,不管是我和她讲,还是我听她说。”
不止是这样,他的生活好像很早就被迟冉填满,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生。随着孔令洲长大,他越来越深刻认识到这点。
迟冉乱糟糟的心绪,终于回归宁静,说到分享这件事,她好像也一样。
同一件事,她和孔令洲聊的时候,快乐翻倍。
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就像虽然孔令洲没有说出那个女生的名字,迟冉已经确定答案。
而孔令洲也有所察觉。
他的语调认真起来:“其实运动会那天,我要说的话是‘我想上华中科大’。”
迟冉愣住,她当然知道原因。
事已至此,孔令洲不介意说完心里话:“等上大学去了外地,我怕我会不习惯,我想你也会不习惯,如果我们能在同一座城市,至少那座城市对我来说,也会变得有亲切感。”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离你太远。”孔令洲想到以后,“我们可以分享相同的天气,可以分享随时能去的美食店,可以不用隔着手机,分享所有的事情。”
迟冉眼前浮现出相应的画面,美好至极。
两人之间第一次聊到这种话题,孔令洲罕见地显出赧然:“我说这些,你不用有负担,我不会干扰你的人生。”
他并不确定迟冉的心意,有些失落。
迟冉点点头:“好,那就顶峰相见。”
孔令洲半晌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不确定地望向迟冉,随即豁然。
清风徐来。
-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天气转凉,秋雨一场接一场。
空气里弥散着潮湿的气息,走廊上一眼望去,地上晾着五颜六色的伞,其中有一个最瞩目,伞面印有某同人动漫。
那是崔漫专门定做的。
“漫漫,你的伞很漂亮。”李露然夸赞。
崔漫:“她家还有好多漂亮的定制款,你喜欢的话,我发你链接。”
李露然:“好啊。”
崔漫打了个喷嚏,她感冒了。
外面天气凉,迟冉出去买零食都不叫崔漫陪着了,怕她加重感冒。
崔漫的杯子空了,她起身准备去打热水,管航正趴在桌上睡觉,崔漫想出去必须经过他。
纠结片刻,她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点了点管航的胳膊。
管航虽然嗜睡,但是好在很容易被叫醒,而且他从来不会对同学表示不耐烦。
他直起身,满眼的困倦,半边脸因为睡觉压出红印。
他看到崔漫拿着水杯:“去打水?”
刚睡醒,管航的声音夹杂含混。
崔漫心跳加速,点了点头。
“我帮你。”管航拿过她的水杯,径直起身往教室外走。
崔漫坐下,用手背贴住发烫的脸颊。
没两分钟,管航拿着装满热水的杯子回来,放到崔漫桌上。
“谢谢。”崔漫道谢。
“举手之劳。”管航不放心上,接着趴在桌上,继续睡觉。
他这人外冷内热,班上同学有事找他帮忙,他从不推辞,遇到觉得有必要帮忙的,管航顺手也就做了。
他不经心的举动,却令崔漫更心动。
窗外雨水淅沥。
“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宋森垣惆怅道,“我都两天没打球了。”
雷轩开玩笑:“你应该去找老于,让他给咱们修个室内篮球馆。”
李露然一本正经:“要不我让我爸给学校捐一个篮球馆吧。”
“别别别……”雷轩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宋森垣:“你真捐,咱学校也没地方盖。”
李露然:“好吧。”
“算了,既然这么无聊,我还是刷题吧。”雷轩掏出练习册。
李露然看着这么自觉的雷轩,开心道:“提出表扬。”
雷轩停下笔尖,回味被夸奖的滋味,感觉不错。
第三天夜里,雨终于停了。
天亮后,地面上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满地凋零的落叶,凉风习习,有了秋天的萧瑟感。
机智的同学给自己加了衣,也有骨头硬的同学,十几度的天气还露着脚踝,上身裹紧衣服,别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冷是热。
宋森垣看来,只要能打球就是好天气,他叫上几名男生去操场打球。
几个人有说有笑,才走到楼下,看见十几米开外,江鹏正往过走来。
虽然师生关系有所缓解,但是每次在学校碰上,文三班学生仍然觉得尴尬,能避则避。
眼下,他们避无可避。
江鹏从来表现坦然,怎么说都是有丰富社会阅历的人,他目视前方,步履从容不迫。
他走路喜欢昂着头,有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颇显高傲。
“准备问好。”宋森垣小声提醒。
雷轩深吸一口气,倒数:“三、二……”
“一”的音还没落,意外在他们眼前发生——
江鹏头抬得高,没注意到地上有个干吃面的袋子,加上下完雨地面滑,江鹏踩到袋子上滑了一下,重心失去平衡,他摔倒在地。
宋森垣几人清晰目睹江鹏在这两秒内丰富的神情变化,他像一只张大嘴的鲸鱼,眉毛快要飞起来的样子。
滑稽得很,与江鹏平日高高在上的姿态判若两人。
“欧呦!”江鹏吃痛地叫了一声,摔得不轻。
男生们谁也没笑,第一时间冲过去扶江鹏。
“老师你没事吧?”雷轩搀他的胳膊,想扶他起来。
江鹏吸了口冷气,这一跤摔得敦实,他感觉臀部像要裂开,腰也抻到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学生不要急着扶他起来。
“不会是摔到骨头了吧?”宋森垣担心。
雷轩二话不说背身蹲下:“赶快把老师送到医务室看看。”
江鹏想拒绝,奈何疼得说不出话,只得顺着男生们的搀扶,趴到雷轩的背上。
雷轩起身背着江鹏往医务室走,其他男生在旁边扶着,一路护送。
“老师你再忍忍,马上就到了。”雷轩憨憨地说道。
江鹏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会被学生背着,还是和他有过节的学生,他忍着疼,没有说话。
到了医务室,大家小心地把江鹏抬下来,江鹏疼得只能趴在床上。
宋森垣把刚才的情况和校医讲了一遍,校医询问江鹏后,初步判断应该没有大碍。
“老师,我觉得您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那样才放心。”雷轩建议,“我爷爷总说人上了年纪不经摔。”
他纯属好意,但是话说完,连校医似乎都想笑。
江鹏额头黑线,想问雷轩“你觉得我和你爷爷是一辈的吗”。
校医中肯发言:“学生说得也没错,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稳妥。”
江鹏:“好。”
“老师,用不用我们送你去?”宋森垣问。
江鹏缓过来一些:“不用,我叫其他老师陪我去,刚才谢谢你们。”
这句话说出口有些别扭,但于情于理,江鹏都应该表个态。
宋森垣:“没事,我们应该做的。”
江鹏:“你们回去上课吧。”
男生们陆续往出走,雷轩最后一个,他不放心地又对江鹏说:“江老师,那您照顾好自己,还有以后走路多注意脚下。”
他十分真诚的态度,而江鹏僵硬的表情耐人寻味。
雷轩感觉不妙,火速闪人:“老师再见。”
校医笑着摇摇头:“这些学生真有意思。”
江鹏趴在床上,目光对着地面,回想起刚才跌倒的时候,他脑中闪过“这群家伙肯定幸灾乐祸”的念头。
事实截然相反。
久久,江鹏叹了口气。
男生们回到教室,雷轩刚坐下,李露然看见他校服上的污渍,问他:“你衣服是怎么回事?”
雷轩扯着校服,这才看见:“江鹏摔了一跤,我背他去的医务室。”
估计是江鹏的手掌蹭到地面,然后不小心擦到雷轩校服上,雷轩不以为意:“没事,扔洗衣机里搅一搅就干净了。”
“江老师摔跤了?”李露然问,“他没事吧?”
雷轩:“校医说问题不大,但还是建议他去医院拍个片子。”
宋森垣:“他那一跤摔的,我瞅着都疼。”
“万一伤筋动骨,怎么也得休个十天半个月。”谭琦说道,“要是别的老师来给咱们代课,我真不一定习惯。”
宋森垣:“应该没事。”
大家讨论江鹏,多是出于担心考虑,没人觉得江鹏活该,是他的“报应”。
迟冉想,这就是她喜欢文三班的原因。
李露然拿出湿巾,对雷轩说:“我帮你先把衣服上的泥点擦擦。”
她用食指卷起湿巾,擦拭雷轩肩膀处的泥点,动作细腻轻柔。
或许因为凑得太近,雷轩感觉到她手上自带的温热,他有些不自在,视线稍微移动,看到李露然细密的睫毛根根分明。
雷轩莫名紧张和燥热,他重新抽了张湿巾,避开李露然的手:“谢谢,我自己擦吧。”
他不知不觉拿湿巾顺着发际线的弧度擦额头,完全忘了自己本来是要擦衣服。
李露然掩嘴,又是被雷轩逗笑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