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除夕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皇宫里安安静静地,没有任何过节的喜庆。

    整个皇宫都被银白色所覆盖,过往的绚丽辉煌被冰封,御花园的高树被北风带走绿叶,只有枯黄的枝叶在寒冷中瑟瑟发抖。

    宫人们走在九曲回廊上,个个足迹轻飘,带着一种朝不保夕的恐惧。

    这座皇宫已经在一年内换了三个主人了,谁也不知接下来国家的命运将要走向何方。

    陆禾走在太和殿前面的广场,看着天地间一片苍茫,她的心空空荡荡。

    她还记得,她假作李月娘与齐苠成婚那日,这里尽是面带喜色的皇亲显贵。而近日的风雪之中,这座曾经辉煌的宫殿只有孤独和寂寥围绕,太和殿已失去往日的庄严。

    殿外有路过的一队太监,看见她远远的磕头行礼。明明已是节日,这些人却没有一点笑容,只有对未知将来的恐惧。

    “陆禾?”

    后面犹疑的一声叫陆禾回头,却是身着鹤补红袍的朗清。

    “真是你!”朗清见她看过来,微微笑了笑,跑过去,雪地上落下一连串的脚印。

    朗清也变了很多,他的笑容不再似从前那样无忧无虑,他如今已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成年男子。

    明明没过去多久,他怎么就……变得这样快?

    陆禾有些恍惚,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与京兆尹他们在幕府议事,才刚准备出宫,经过太和殿时远远瞧见有人在这里,看着恍惚是你,只不敢确定。”朗清道。

    陆禾微笑:“既是要出宫,我送送你。”

    不等朗清回应,陆禾不由分说走在前面:“走吧。”

    朗清跟上去,他瞧见陆禾玉似的肌肤比雪还要晶莹,红樱般的唇色十足冷艳,她像是寒冬中绝世独立的雪莲,让人见之生寒。

    他想说些什么,可走了许久,却又组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两人便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直到看到不远处高耸的宫门,这条路即将要到尽头了。

    朗清才开口:“陆禾……”

    她停下脚步,看过去:“什么?”

    朗清其实想问问她好不好,想问问她与惜承哥之间怎么样了,还想问她为什么惜承哥不封她为后。可是看见她清冷的眸光,朗清什么也问不出来,因为他知道陆禾是为了什么嫁给惜承哥。

    她若是真高兴,如何会是如今这副神情?朗清也知道,不管自己与她再交好,他都不可能背叛郑言去帮她做什么。

    想得清楚,朗清更是没法开口了。

    陆禾见他踌躇的样子颇有几分从前那个天真公子哥的模样,不由笑了:“你如今已身居尚书了,怎么不见你有高兴?”

    一说到这个,朗清脸上又添愁容:“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惜承哥……皇上被逼得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他们这些跟随郑言的人都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可已经走出第一步,再不容回头了。

    “他不是被逼的。”陆禾纠正道。

    一切都是郑言自己的选择。

    第一桩,郑言不该大张旗鼓将她从婚礼上掳走;第二桩,郑言不该屠杀那些文人。

    第一件事是她与齐苠的局,第二桩事便完全是郑言的一招错棋。

    陆禾冷静道:“一步错步步错,这是郑言亲手选的路。”

    朗清一怔,随即压下眼眸看过去:“禾儿,如果不是因为你,惜承哥怎么会去抢亲?又怎么会发生后面的事?”

    陆禾冷厉的看过去:“你们男人似乎格外喜欢给自己开脱?每每有亡国之君,史书上便总会说因为某个妖妃祸国!女人若真这么厉害,这天下还轮得到男人做!无非是你们男人为自己的无能而找的借口罢了,只要是失败的不好的便都是女人的错,凡是好的成功的便都是因为男人的智谋,是这样吗?”

    她无情的眼让人不寒而栗,朗清瞬间脸涨得通红:“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陆禾冷酷的弯唇,无情又妩媚:“郑言真想得到我,大可以想些不损大局的法子,但他没有。”

    他做了最不明智的决定。

    朗清急急解释:“那是因为惜承哥之前并不知道李月娘便是你!他知道得太迟,所以只能……他是真心爱你!”

    “真心爱我?”陆禾嗤笑一声,白雾从红唇中呵出,她慵懒的抱着双手:“从前他是怎么对我的,你应该都还记得。”

    “那是因为……”

    “子元!”陆禾打住他:“你总说因为这个因为那个,你没发现吗,你一直在给他开脱。”

    “不是开脱,我只是解释。”

    “如果当真是真心,还需要解释这么多吗?”陆禾似笑非笑的瞥着朗清:“若是真心,不必言语便能感知。”

    朗清垂下头:“我说不过你。”

    令人难堪的沉默持续了许久,陆禾看到他颓丧失落的样子,到底有些不忍,于是拍了拍他,笑道:“你我何必争执!子元,今日除夕,快回家去吧。”

    朗清看了她一会儿,唉声长叹,点头:“好罢,禾儿。”

    他抱手告辞,往宫门的方向走,可刚走了两步他回首道:“局内人往往不如局外人看得清楚,禾儿,我看得分明,皇上对你当真是真心。”

    “回罢!”陆禾再不肯多说,朝他摆摆手,然后转身回去。

    只是才刚走了几步,她听到宫门口传来的号角,回头望去,只见一片耀眼的金从宫门涌入。其中当先的是一匹黄金鞍马匹,上面坐着一个黑衣人,他的斗篷被风吹得翩翩舞动,气势万千。

    那马匹在朗清身边急急停下,上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朗清忽然指着她这边的方向。

    下一刻,郑言便驾马到了眼前。

    陆禾仰头看着他,不明意味的笑了笑。

    在见到她这一刻,郑言原本肃然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微扬的眼角像是一束烈阳击破他平日不苟言笑的面容。

    “我回来了。”明明眼底燃烧着火焰,但他的声音却平稳自持,低沉平静的嗓音束缚着那抹狂热,不让多的情绪蔓延出来。

    陆禾抱着手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多的话一个字也不肯说。

    郑言下马,后面赶来的士兵便立即过来将马牵走,郑言则自然而然的牵住她的手往前走。

    他的掌心是滚烫的火山,让陆禾每一寸皮肤都变得温热。两人静静的走着,脚下雪被踩陷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半晌,郑言忽没头没脑一句:“着急赶回来,两日都未曾合过眼。”

    见陆禾不搭腔,郑言闷声道:“今年不太平,总是要让金甲士在京城好好过个年的。”

    他自己给自己找着台阶,生硬又滑稽,陆禾终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郑言的眼睛霎时间闪烁着光芒,他问:“这半个月,你在皇宫都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吃饭睡觉罢了。”陆禾回答道。

    听到她话语里的沉闷,郑言道:“你若是觉得宫中无趣,何不叫南府排几出戏给你瞧瞧?”

    末了补充道:“听人说京里的女眷都爱听戏。”

    陆禾飞过去一眼,面色有些古怪:“你怎么会打听这些?”

    郑言垂下眼:“就是,无意间听到的。”

    沉默片刻,陆禾问:“自进宫以来,好似便没看见双琴了。”

    郑言凝视她须臾,道:“双琴到年纪了,我给她找了户好人家。”

    “这是好事,如何你都没有告诉我?”陆禾心中有些生疑,面上还克制着平静:“我与双琴相识一场,她嫁人我准备些贺礼,也是全了她当日对我的照顾。”

    陆禾只觉得手一紧,随即便听郑言道:“我已厚赏她。”

    听他语气似乎不大想提双琴的去向,陆禾便无谓的撇撇嘴,遂不再问了。

    回到宣室殿,早有宫女前来准备吃食。入夜后,陆禾以为郑言会像前些日子一般去偏殿睡,谁知用完饭后,郑言让宫女将沐浴之物搬到了正殿中。

    看着屏风那边氤氲的水汽,陆禾有些心烦,见郑言起身,她立即倒在床上面墙闭上眼。

    片刻后,她听到后头的动静,接着便是一个滚烫的怀抱贴住她。

    成亲以后,两人也有同榻而眠的时候,只是郑言却从没有哪个晚上如今晚这般,才一贴近便透出了明显的意图。

    陆禾紧紧闭着眼,然而耳垂上传来一张酥麻。

    “这半个月,我很想你。”

    他的声音便如一只细小的蚂蚁,从耳朵里钻进去,越钻越深像要钻进身体里一般,痒得她浑身僵硬。

    湿润的柔润在脸颊上印下,又逐渐到了脖颈处,陆禾攥紧双手,立即问:“外面仗打得如何了?”

    郑言行动一顿,然后便只抱着她,低声道:“赵青身经百战,梁王那些人难敌。”

    “我本以为……”郑言的语气像是感慨又像是意外,一句话急急止住,一会儿又道:“依现在的势头……”

    他又止住,像是有些矛盾。

    陆禾听出局势有利于郑言,不免心惊。窃国乱贼,竟能敌天下人的讨伐,苍天岂会如此无眼!

    齐苠还是没有消息,陆禾心中忐忑。如果还没等齐苠出来,现今的讨伐军便被郑言打败了,那她还等什么?不如现在杀了郑言为好!

    思绪纷纷,身后男人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

    想到此,她一时将齐苠和她说过的一切全都抛掉了,尤其是他再三说的那两个字:等待。

    陆禾摸出枕下的金簪猛地刺过去,然而却在金簪离郑言一指处停下。

    他无知无觉,不知道生死便在这一线,清冷月光让他看上去宁静无争,甚至连眉眼都是柔软的,能看出睡前的那一抹安心和愉悦。

    “再等等。”陆禾耳边又响起齐苠温和的声音,他宽容的看着自己:“再等等。”

    陆禾忽而泪流满面,她脱了力一样的虚软,将簪子放回枕下。

    重新躺好,她背对着郑言,满面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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