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怎么回事，下午起就有人来我们家门口，还有人不停敲门，我问了他说是记者，拿着个相机，我也不敢开门。好像说是找你的，你做什么事了？”
“妈妈，我……”
“快点，回来一下，已经有人帮忙把他们赶下楼了，他们还是不肯走，邻居都被吵到了。有什么事赶紧回来一起解决了。”
“好，我……”
“快一点，又有人来了。注意安全。”
语音断了，剩下的话只能全数落了回去。
虞晓捂着还在作痛的额头，匆匆换了衣服出门。她从封越衣柜里挑了一件带兜帽的厚外套，又戴上了口罩，打车回了出租屋附近，从小路绕回了自己家。
她从后面看见单元楼前方拥堵的人群，担忧与恐惧从心底漫了上来，加快脚步上了五楼。
“妈妈，是我，我回来了。”
一条门缝悄悄打开，女人确定是她后，松了口气，一把将她拽入了屋内。金属门在身后重重闭上。
“把门锁上。”
虞晓依言照做，落下了门锁。两人站在玄关处，气氛一时沉闷得可怕。
“虞晓。”
女人严肃地喊她的名字，身体瞬间条件反射般惊颤了一下。
“怎么回事，你说下。”
在那样审视的目光下，她甚至有些抬不起头，只能用手指捏紧过长的袖子，将袖口抓出深深的褶皱。
“我，我说不清楚，但是……”
“你真让我丢脸！”
猝不及防听见这一句话，她猛地僵住了，身体仿佛被利刃贯穿。
“我一直很放心你，以为你去那个学校是考虑到家里的情况，所以也从不多问，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
女人闭着眼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是残酷生活的映照。
“我们家里条件是不好，可我看你从小也不是势利的人啊，怎么就能干出这种没自尊的事呢？”
“妈，”她强行稳住颤抖的嗓音，“你也相信网上的东西吗？”
她满脸倔强地看向她，眼里的泪摇摇欲坠，即使这样，女人还是摇了摇头。
“我忙着上班，没教好你，也有我的责任。”
“如果连你都这么看我，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会相信我。”
虞晓抹去眼泪，眼中有些空茫，肢体又有了失去控制的预兆，她努力忽略耳畔的杂音，等待女人开口，却只听到一声又一声叹气。
谁的手机铃声响了。
女人朝她摆摆手，接起电话：“喂，是谁？”
“我啊，听得出来不？”
略显轻佻的口气令她脸色巨变。
“什么事？”
“该还钱了吧，你老公还欠着好几笔呢。”
“上个月不是说好了慢慢还的吗？每个月还……”
“哟，还搁这装呢，你女儿不是很有本事嘛，找几个姑爷一人拿十万这事儿不就了结了，哈哈……”
“……网上说的哪能全信，没这回事。”
“别蒙老子！真不真我有眼睛，会自己看。要不了多久到你门上，你自己想办法吧。”
“哎，我……”
电话被挂断了，女人举着手机，想回拨又不敢，无措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看她这样，担心胜过了其他情绪，虞晓强打起精神唤她：“妈，怎么了？”
“讨债的要上门了，那些人是以前赌场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要报警吗？”
“没什么用，这种人有经验了，不会留把柄。而且……可能后面也有关系。”
“叔叔他……”
女人伸手捂住眼睛，叹了口气，轻声道：“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不回来也好，还少点麻烦。”
沉默了片刻，她又开口：“你说网上的不对，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那几个男孩什么关系？”
“我们……是……”
见她迟迟没法说明白，她似是了然了，和缓了点语气：“断了吧，没什么好下场的，谈情说爱的时候深情，要点别的就翻脸了。”
“我们这种家庭，你以为别人会认真吗？”
虞晓低下头，久久不语，女人还想说点什么，又迟疑了。
忽然，门被敲响了，好像石头砸在上面发出的声音，沉重又急促。
“他们来了！”
女人瞬间停止了思索，在屋里慌张地张望了片刻，跑进房间，出来的时候捧着一个盒子，将它塞到了电视机后面。
敲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虞晓额角的疼痛再次明显起来。
又看了一眼屋内，确认没什么异常，女人打算去开门，注意到一旁的她，突然反应过来。
“不行，你不能被他们看见。”
她拽着虞晓的胳膊，不顾反抗把她推进了卫生间，用力合上了门，又关上了灯。
“虞晓，锁住！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别开。”
遵循本能锁上了门，她终于失去所有力气，靠着门滑落在地，想起身却屡次失败。
妈妈她去开门了，那些人会做什么……
“这么久才开……家里就你一个？你……”
“……这是……”
陌生男人的声音，不止一个人，粗哑的、尖利的，交杂在一起，吵吵嚷嚷，渐渐融化成一团，往耳中灌进来。
坏掉的水龙头不断往下漏水，一滴一滴打落在水池瓷砖面上。
滴答……滴答……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缓缓侵入她的意识，其他一切都听不见了。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水滴落下的画面拉得很长，在空气中形成一道细长的柱体，洗手台瞬间倒转，一会儿是方的，一会儿变作圆的，墙上的每一块瓷砖都在旋转，上面的花色手拉手围着她跳舞。
意识彻底陷入了一片混沌。
楼道里有人在咳嗽，隔着卫生间的磨砂门也大致能看见声控灯亮了起来。
门外有好几个男人在低声交谈，过了一会儿又响亮起来，接连传来脏话和吐痰声。
身体因为恐惧而发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让自己尽可能缩得再小一点，祈祷这样就能安全。
放学回家以后，她先把米浸了下去，又拖了一遍地，然后就一边做作业，一边等妈妈下班买菜回来。阅读题和算术题都做完了，她看了看挂钟，已经过了七点，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是又去麻将馆找叔叔了吗？
再等一等吧。
她这么想到，又摊开课本，开始预习第二天的功课。
可等到第二天的课文也预习完了，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妈妈还是没有回家。她有点担心，又有点害怕，正想去邻居家问一问，却听见了不寻常的声音。
那是很多人的脚步，沉重，杂乱，金属杆和木棍划拉在水泥地上，刺耳的响声断断续续。在他们的交谈中，她听见了继父的名字。
于是她瞬间从从凳子上跳了下去，跑出房间锁住大门，又还是害怕会被闯进来，在无措中选择了躲进洗手间。
这一躲就是好久，她只穿了件单衣，没来得及拿外套，被夜间不断降低的温度冻得发抖。有水从水管破裂的口子中渗出来，在地面上蜿蜒，积蓄起来，几乎没过了她按在地面上的手掌。
渐渐地，她已经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那些人走了吗？妈妈回来了……吗？
她忘了自己怎么会在这个黑黑的水房里，这里湿冷又阴暗，一团一团的黑影化作怪物，马上就会把她吃掉。
好可怕……不要……
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她强撑起身子，用尽所有力气开始拍打玻璃门。
“妈妈……妈妈，救救我……救我……”
“我好冷……我，不想死……好害怕……”
救救我啊……
为什么……没人来救我……
“谁啊？”
穿着居家服的短发少女打着哈欠按下了门口的显示器，门外的情况通过监视器转入了她眼中。看清楚的一瞬间，她捂着嘴后退了一步。
“是你？”
“开门。”
冷冽的嗓音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被转播进屋子。
“坐吧，要喝点茶吗？”
戴芙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要招待的意思，把人领进屋后，就自顾自从容地在沙发对面坐下。
意料之中，没得到他的回应。
“上门拜访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这不是作客之道吧，封会长。”
“帖子是你发的。”
面对他的开门见山，少女只是低头笑了笑。
“什么帖子？”
“我没带录音设备，那成不了决定性证据。你的ip地址隐藏得还不够深。”
“哦？这方面比起你的话，我还是有不足的啦。”
她特意拉了点长音，听起来娇俏又可爱。
“你这么做的理由？”
木质桌面被指节叩响，清脆的碰撞声传递出压迫性的讯号。见此，戴芙轻轻拍了拍胸脯，故作害怕。
“你真的没带录音的东西吗？看你的态度，我还以为根本不在乎这个呢……”
“进去以后总要做笔录的，不如现在练习一遍。”
“这是在威胁我吗？哈哈，你还挺幽默的。”
她口头不饶人，心里却并没有表现得那么轻松，注意到封越抿得更深的嘴角，思考后还是放弃了无意义的兜圈子。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少女摆弄着贴了甲片的指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自从宁溪之后，就没再遇见过这样的人了。不过，她和溪溪又不太一样……溪溪是那种，很听话的，每天给一点暗示，就可以朝预定的方向生长的类型。”
她说到这里，歪了一点头，用手指点了点脸侧，像漫画里迷糊的女孩子一样，语速依然很缓，会让人以为在说什么可爱的小玩笑。
“她的话，一开始以为是很容易摧毁的，后面居然好好长起来了，就更有意思了。但我能感觉到……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改变了……”
她的声音慢慢变低了，没有再维持虚假的甜蜜，流露出些许诡异的偏执。
“宁溪以前发起霸凌是被你教唆的？”
封越眸光微沉，两丸黑水银似的眼珠散发星点寒意。
“教唆？用词太过了吧，我只是她的朋友，或者说……小跟班而已。”
看她的态度，封越明白再浪费时间也没什么意义，他刚想起身，又听见她开口，语气欢快。
“哎呀，怎么还开始直播了呢，直播的还是上门讨债，真新鲜。就是不知道这位可爱的虞小姐会怎么解决了……”
“你说什么！”
“嘶，吓人。”
戴芙笑眯眯地举起手机，展示起直播中的画面，正是虞晓家的楼下。
“在你还在找论坛背后的人时，事态已经升级了哦。”
封越上午刚回来就开始着手处理学校论坛的事，之后也不曾留意过网上的消息。她竟将帖子加工后散播在了流量巨大的公共平台上，相关话题还在一小时内窜上了热搜。
“你现在赶去，应该已经来不及了……喂，表情也不用那么吓人吧，好像要杀人一样。我做的这些事，姑且算是散布谣言好了，最多行政拘留一段时间，对吧？”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封越的神情忽然平静下来，所有的汹涌都被封藏于冰面之下。
“……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在这方面做手脚。他们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是吗？”
他站在玄关处，一只手摁在把手上，回眸轻瞥，于霎那间舒缓了眉眼，唇角勾起，眼神却冷凝得骇人。
“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