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人迟迟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去,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一个月前,他就开始期待今天,晚会结束后,她就可以从繁重的准备工作中解脱出来,到时候,他要第一个邀请她。
他已经想好了,等她主持工作结束,他们先去那家运营时间不久、口碑极佳的餐厅,这家刚开业时他就问过她的意见,只是她当时说没时间。
用完餐,带她去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坐开放式电梯直通顶层,那里的观景台可以看见最美丽的城市夜景。在露台上,他会送出准备好的礼物,那是他亲手从小型拍卖会上拍下的一根项链,价值其实不算很高,偏偏本想凑热闹的他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只觉得本该属于她。
他做好了她不会收的打算,如果问起来就说两百块吧,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可以请他吃一顿饭,当然多请几次他也不介意……
他想得很好,可惜没有一步是按照计划走的。
她在舞台中央时自信大方,辉光夺目,仿若一轮皎洁的月亮,看得他心尖发颤,结束以后还久久不能回神。从怔愣中清醒过来时,幕布已经拉起,他去后台向别人确认过虞晓还在换装后,便一直在出口等她。
时间流逝得很慢,他在心里把话语神态排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一声“小鱼”将他拉回现实。她和朋友聊得开心,他也就没有贸然打扰,继续默默等待。
然后,他看见了封越。
纵然他们从小玩到大,他还是能从那张熟悉的脸上看见别样的神采。
一种强烈的冲动占据他的内心,他朝她的方向迈出一步。
不要转头。他很想这么喊。
可惜事与愿违,她望见封越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他能清晰读懂她的一颦一笑,包括每一个害羞的小表情。
她怀里蓝色的花化作剧烈的毒,一点点腐蚀他的内心。
那两个人并排走着,像校园偶像剧的男女主角,他跟在后面,听着众人私语,和镜头外的路人没什么分别。
后来他就赌气走了,不过没多久又走了回来,像个小偷似的悄悄摸摸跟着他们,直到她上了封越的车。
之后就跟脑抽一样,什么事都做不下去,满脑子都是关于他们两个的各种脑补。退了订好的餐厅以后,他一个人守在校门口,不去管各种打量的目光,把自己的自尊都抛诸脑后。
太阳沉下地平线,昏暗渐渐吞噬所有的天光,夜色愈来愈浓,身体也因为长久维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发麻。
恍恍惚惚中,他的眼里出现了了她的身影,纤弱的、轻灵的,像一片洁白的羽,轻飘飘落在他的心上。
夜灯投下的光束将她圈在其中,也许下一刻,一对羽翼就会从那单薄的背部长出。苦等的愤懑与委屈好像也不算什么了,他几乎难以忍受心脏的悸动,只想立马去到她的身边。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看见了下一幕——
他的安琪儿主动凑到封越的车窗边,以一段近得可以吻上侧脸的距离,不多时,那张白皙的脸上浮现一层粉雾。
粉玫瑰一样的颜色,他所见过的最刺眼的颜色。
原来是这样,在我面前的托辞,到封越那里全都不作数了。
要保持一定距离,不能接受太多帮助,不可以收太贵的礼物,没做好恋爱的准备……每一条他都记住了。当初表白后看她一脸为难,他也就安分退回朋友的界限;她答应了不和封越更进一步,于是他任由自己的心脏难受不已也没有对他们之间的相处提出质疑。
“虞晓,你怎么能这样?”
他按着胸口发出疑问,神色有一丝悲怆,发出的声音像小兽的呜咽。
“你这样对我公平吗?!”
虞晓低头咬着嘴唇,死死忍住快要掉下的眼泪,故作平静地开口:“对不起,之前是我欠考虑了,你可以觉得我自私,但我从没想过伤害你……如果,如果你觉得我们的关系让你难受了,那就……结束掉吧。”
以前我确实不懂该怎么处理一段感情,但现在既然已经发展成这样了,继续下去,不管对你还是他,都不公平。
靳原的神情空白了几秒,待理清她的意思后,不禁笑出了声。
“呵,呵呵……你是要跟我绝交?”
她不敢看他,仅是点头。
他眼中写满荒谬,浑身都在发抖。
“感情就封越在你眼里是人是吧!我呢,我们这段关系呢?在你眼里他妈的算什么!”
靳原怒气冲冲找到虞晓时,其实也没想好要怎么做,不过既然是她犯了错,所以想象中至少是她认真道歉,抱住他说“以后不会了”,至于之后的事,还可以慢慢来,总不可能从此断绝关系吧。
结果她的反应给他当头一棒。
他其实私下偶有因为自己对她的特殊而感到自得,结果现在看来不过如此,没有真心实意的道歉,没有惊慌失措的补救,有的只是一句冷漠的结束。
他的双眼殷红一片,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
靳原本性中很重的一片底色是自私自利且唯我,他从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家世、相貌、别人的吹捧叠筑起他的任性妄为,他原是不知道什么叫隐忍的,只是因为喜欢,所以步步退让。
一直到退无可退的地步,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一开始就错了。
他朝她走去,看出她脸上的不安,心情奇妙地好了一点。
虞晓隐约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不可控的事,小心地往后退了两步,然而靳原动作更快,几步上前,直接钳制住她的一双手,强迫着举过头顶,将其摁在背后的墙上。那双手纤细白皙,与暗红色的墙面对比鲜明,挣动间透露出孱弱的生命力,令人血脉贲张。他没有再压抑自己,而是欺身压了上去。
她的唇瓣很柔软,唇齿间有淡淡的薄荷香气,令他流连忘返。他们鼻尖挨得很近,肌肤的触感分明,他低眸时能从她纤密睫羽的掩盖下捕捉到其中的无措与惊慌。
她用力摆动手腕,无助地眨动眼睛,想要阻止他的侵入。
“靳原,你别,唔……”
不想让她说话,那么柔软的口中对他吐出的全是冷硬伤人的话。
他的手顺着手腕往上,插入她的指缝,用力扣紧。
虞晓有些喘不过气,她提起脚,试图通过踢打来摆脱控制,却没想到他将身体挨得更近,用他的腿压住她的,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被压缩为零。
她的眼尾泛起红色,晕开在白皙的肌肤上,鲜艳夺目,因为窒息而漫出的泪光悬在盈盈水眸中,看得他不禁身体发热。
果然,这么做才是对的。
拼命压抑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反复斟酌言行以免做出让她为难的事,爱意不能轻易脱口,嫉妒也必须用谎言掩盖,只是装作随口一提:“今天又和他一起出去?”
不管是在封越了然的目光下挤到他们之间说要一起加班,还是在一次次被拒绝后强颜欢笑并反过来安慰她,这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无法忽视的疼痛,是一个骄傲被摧折的过程。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卑微到这个程度,即使面对初恋时也没有这样过……
宁浣然嫌他年纪小不回应他的心思,他也只是暗暗不服气,想让她改变看法。她要出国了,他没有固执地追出去,而是觉得来日方长,早晚有机会。
过去他还稍有得意于自己的成熟,面对爱情仍能保持从容的风度,现在看来,或许只是喜欢得还不够深刻。
但纵使他做到这个地步,事情也没有如他所想般发展,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仅没有拉近,反而变远了,从前那段亲密无间的时光好像幻梦一样,任他怎么追也抓不住。
“呼……”
看她很难受的样子,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让她换气,然后再次低下头去。
这样做才是对的。他终于做到了梦里的事情,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失控中颤抖。
突然间,他感觉到了湿漉漉的触感,睁开眼睛,对上的是泪意朦胧的双眸,里面透出切实的痛苦和微弱的厌恶。
心脏霎时被绞紧。他是看不了她落泪的,他曾经暗下决心再也不会让她感到难过,却在今天亲手打破了这个承诺。一想到从此以后会被她厌恨,痛楚就像一根根针密密麻麻扎遍了全身。
可是没办法,他已经不愿去思考以后了,怀着希望的苦涩也尝够了,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安慰,他只要这一刻。
就这一刻,在甜美的梦境里沉沦。
虞晓用尽所有办法也没能挣脱桎梏,她尝试咬他,下口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不敢咬太狠,牙齿确实扎下去了,他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有点累,更多的是害怕,害怕他会继续做什么。
谁来……救救我……
眼前一片模糊,陌生的温热气息还是不肯离开,四处流连。她讨厌这种感觉。
陡然间,情况突变,靳原被谁从背后狠狠扯开了。
她看不太清,只听见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来人在靳原脸上重重掼了一拳。
靳原踉跄着后退了数步,勉强在倒地前稳住了身体。他抬起头,看见了封越那张戾气横生的脸,一股难以抑制的凉意瞬间从脚底向上窜起,他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过来,一时间浑身僵硬。
封越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刮过,冰冷得使人汗毛直竖,下一秒,又一拳直截了当落在他的脸上。一阵剧痛袭来,这次他无法再支撑,只能狼狈地倒在地上。
靳原是想说点什么的,可是还没来得及,一只手已经攥住了他的领口,将他猛地摁在地上。
“有资格选择的是她!你做出这种事,不觉得恶心和无耻吗?”
丢下那句话,封越不再管靳原如何,匆匆走到虞晓旁边。她倚靠着墙,脑袋低垂,发丝遮盖住所有表情,发觉有人靠近时,不禁瑟缩了一下。
他揽住她的肩,把她搂在怀里,低声哄她。
“别怕,不要紧的。”
缩在他怀里,她攥住他的衣服,泪水汹涌而下。
她哭得很伤心,也很安静,只有肩膀在不停耸动,不肯发出别的声音,实在憋不出呜咽出声后,就把手放到嘴边。
“别。”
封越第一时间握住她的手,往下拉了拉。
“别咬自己。也别憋着声音,这么哭不好。”
于是她听话不动了,但还是哭得很克制,眼泪珠子一串一串往下滑,身子都在发抖。
看着这一切,他的心脏密密匝匝爬满毒蚁,酸麻和微弱却连绵不绝的疼痛往各处弥漫。
他撩起她的头发,想更清楚地看看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却被她躲开了。
“你不要看我……我,我现在……呜……”
“好,我不看了,没事的,没事的。”
封越立马松手,转而轻抚她的背部。
虞晓不敢抬头,她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知道一定很糟糕,头发凌乱贴在脸上,眼睛几乎睁不开,嘴唇传来细密的疼痛,她想摸摸看,又觉得惊惶。
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封越。
见她停下哭泣,封越温声问她:“今晚去我那里,可以吗?”
她马上摇头,将他胸前的衣料捏得皱巴巴的。
刚经历了那种事,她近乎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即使是封越也不能给她完全的安全感。不过她很快又为自己用这种眼光看待恋人而生出愧意,想解释却不知怎么开口。
“送你到那里我就走,我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她还是摇头。
“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
“那……我让陈妍琦来陪你?”
“不,不用,别打扰她,现在不早了……我自己可以的,真的。”
封越望着她,沉静的黑眸里掠过复杂的情绪,见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还是妥协了。
“好,那我送你到宿舍楼下。”
离开之前,虞晓回头看向靳原,他就那样在地上坐了很久,垂着头一动不动。
光线照不到他那片地方,他孤身处在阴影中,就如同被遗弃在一片漆黑的废墟里。
她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不用再……因为这件事,对他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不妥,她想的是他们是表兄弟,又是多年朋友,事情严重了对两方都不好,可是封越刚作为男友出手保护她,她这么说反倒像是在维护靳原。
好糟糕……事情一下子变得一团乱……
各种想法如一团乱糟糟的线在脑中纠缠,她不知不觉放空了自己。忽然,后脑上多了一抹触感,封越掰过她的头,这下她没法再看向靳原,只能对上他犹带冷意的脸。
“我和他之间,我会解决的,你不用在这方面为我考虑。”
他将粘在她脸侧的发丝拨往耳后,动作很轻柔。
“至于你和他之间该怎么处理,我尊重你。”